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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12 編輯

◎灵  魂
灵魂跟随着一个人的身体,而它的身体匍匐着
藏进这个人的过去。
一个人看不见自己的灵魂。
一个雕塑家敲打着凿子,一个诗人敲打着键盘,
这些心存怀疑和不安的人
敲打着自己,把裂缝里挤出的灵魂
揉进冷漠的石头和词语中间。
一个画家终生像颜料一样
挤着自己,完成一部自画像。一个诗人
刻着自己的墓志铭。
而更多的人,更多的时候,
没有敲打,灵魂却悄悄出卖着他们。
一个人死了,他从共同的往事里
带走了另一些人的灵魂。
而他的灵魂,也分散着,盘踞在亲人们身体中,
即使走多远也不会走散。
灵魂不会游荡,只会纠缠,
像树根一样,默默建立着管道。
有时是我们敲打、种植,有时是无声
渗透、推送着。我们总要把灵魂转移到
一些更安全可靠的地方。
◎斜 坡
当树木渐渐裸裎,影子也在渐渐拉长
衰草渐黄,山河渐渐清晰
渐渐地,天气转冷
一个人夹在集体中
不知不觉滑向冬天
在一个平缓的斜坡中
没有停顿和颠簸
磨损,不能带来一个细小的伤口
当他滑过霜降、立冬、小雪的减速带
他体会了速度。却没有慢下来
事物们暗中追赶着彼此。一个年轻人
追赶着他的父亲
长长的路上,印满黑色的拖痕
落下的齑粉,如淡淡的悲苦
在一个人的内心铺下缓震层
一个人寿终,他的亲人也显得平静
一个人意外夭折,周围的人
都一脚踏空。一个人的内心倾斜着
保持平衡。而那戛然而止的事物
突然砸下沉沉的悲痛
渐渐地变小,渐渐地
一起移向陌生的地方
他觉得太快了,连消逝都看不清
他反复敲打着他的身体
仿佛在斜坡中挖下苗坑和沟壑

◎只有结果,没有道别

没有可以挽起的一双双手,
只有追光灯下移动的、小小的舞台。
颤抖着喉咙的话一说出来,
就消失在空气里。只有挥别的手,
等不来回应的人。
没有颠簸,只有一个巨大的斜坡,
只有缓缓地
顺流而下——
只有窗外飞快闪过的树和电线杆,
和微微起伏的远方。
只有两条铁轨。只有一个车厢
在一路向前。
只有寂静里隐藏的齿轮。钟表
像削笔器一样旋转。只有粉尘在落。
只有一个个过不完的今天。
◎孤 独
我没有到过世界太多的地方
哪怕屋后紧邻的那块空地
我没有干过你们很多人的职业
在一条路线上朝九晚五,转眼就是十年
世界多么大,出了太师庄没有我的家
除了左秀花没有我的母亲
因为一个女人,我没有
成为其他人的丈夫
她是我妻子,她暗中挟持了我的生活
她让我拒绝了世上所有的女人
在这广阔的人间,我只认识很少一些人
我拒绝了绝大多数人
我辜负了太多。我一直还在拒绝着
在我的脚下从没有歧途
是我所走过的
一步步收留了我。像铺路
取走身体里的水泥和石头,慢慢耗尽了我
等老了的一天,我回过头来
讲述我的一生:有太多的事我没有做
我空有无数的遗憾
但它显得清晰、鲜明、坚定
而在后人以及更多的人眼中
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慢
用小麦和玉米量一量野草的慢
用野草量量树木,再一起量一量
村庄的慢。当我再动用到几个故人
就加入进来更多的人,几代人
交错、接替。和所有这些
贴地而活的事物,编织在一起
当我量到冀中平原辽阔的土地
我的尺子找不到了刻度
我只看到浮云
在苍茫的天幕上,很慢
日月翻动着晨昏
大地上起伏着波浪
从未离开泥土半步的,是最自由的事物
它们都很静,很慢,慢得
完全附身于岁月的软体
用越来越多的旧事
用那些村里走动的人
再加上村外新添的坟,量一量我的命
我看着,他们就亮着
我活着,他们就都活着
◎当十一月来临
当十一月来临,山峰现出轮廓
树木袒露出坚硬的骨骼
像落叶说出了风,在空阔的大地上
那些无处可躲的事物,泄露出了时光的秘密
当一个人抵达中年,他的心底铺满了悲伤
从两边宽大的河口,大水平静地流过
他张开十指阻挡,体内落满了泥沙
而他翻动着它们,在水中,他种下闪亮的晶体
◎告 别
树林里看不见叶落,
远远望去,这些草木还绿着,
只是绿得已不再浓重,变得有些发黄。
连同笼罩的阳光也淡了。
仿佛集体被水冲洗过,渐渐褪了色。
后天就十一月了。我知道水还在流,
直到把它们洗成灰白。
想要道别,却总是来不及,不知道从何说起。
◎寂 静
阳光照耀的太师庄
房屋和树木的阴影在拉长——
白昼的阴影也在
拉长——
他们
更早地结束劳动,被月亮牵引着
沉到了另一面
日月如梭,在大地上
编织着人世
覆盖在平原上,山坡上
冬日的太师庄,春天还会浮上来
我看着这些亲切的事物
背后有
寂静在响动。直至在远方消失
◎在一条河的某处
在流水的某处,有人在掘走
里面的土和石头
对这块土壤来说,它在减少
但水在弥补它,在加深
不露痕迹
秋天,被取走了果实和毛发
弥补它的是苍茫,往事的薄烟
日渐坚硬的田野,风
再不能轻易吹动它
当我的父亲变得苍老,他显得无比默然
而每当面对双亲的墓碑,或一些人的死讯
他却总是泪眼潸潸,声音哽咽
“越老,倒越没出息了。”他自嘲
是啊,越老,面前就盈满了越多的苍茫
一碰,才知道那都是泪水
◎坍塌的房子
有多少年没有去过温屯了,
多少次,走十里土路,我跟着奶奶回娘家。
在她去世以后,我的舅爷爷也去世以后,
我心里的那条路已经荒芜了。
也有多少次,我跟着母亲
住在南奇村的那个小院。
当她失去双亲,也失去唯一的兄长,
那座土坯房已坍塌了多年。
有多少地方,一生中再不会重走。
多少人的离去,
坍塌了我们共同住过的房子,身体里的场院。
厚厚的尘土落下来,
落下来。盖住我们的脚。
◎我奶奶这一生
1941年,她嫁到张庄
她的男人,一个南征北战的军人
总是让她独守空房,等了又等
1948年夏天,她的男人
在村东的坟地里扎了根,再也走不动了
我能想象,一个27岁女人的绝望
可能只因还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在等着她
去抚养,她不声不响地活着
但又充满担心和忧伤
在我记忆里,很多个黄昏
她总是坐在胡同口的石头上
等着晚归的父亲和我们
在张庄,某一个院子里
安插着她这一个钟表的心脏
走来走去,一个人
悄无声息地就老了
临死前,她喃喃地说:
“他接我来了,骑着马……”
仿佛我爷爷在等她,仿佛
她一生都在等待死亡
一台老座钟,总要不时地上紧发条
等了天天,又等年年
终于散了架
在张庄,她混同于所有的村民们之间
然后又混同于村外的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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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12 編輯

上去吧。自己生命中的烙印,生命中的体验与回声,这些不容抹去的声息
这些体现人性与感悟的普通物事让我感染,以至于注视,,,
当精的一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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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读到的第一组诗。这些文字,随着早晨寂静的光阴,缓慢地流淌下来,将屋子灌得满满的,却又一下子将我掏空。这让人无法不对文字及生命心生敬畏。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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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马儿的意见,精华操作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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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12 編輯

老霜这组,先读了前面一些,娴熟,但我更偏重于看你关注的事物。
改时再细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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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十一月来临 沉寂的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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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 这个霜白也太厉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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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12 編輯

这一组写的有份量,开篇就出手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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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12 編輯

我说:看你的诗很累,这是不好的现象。
所以我只看了第一个。
佩服你顺藤摸瓜的能力。
你摸了许多个瓜,瓜的大小区别不是很大。
毒蝶来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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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喜欢。特别喜欢◎孤 独 和◎我奶奶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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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12 編輯

久没来玩,所谓未及时回复各位,抱歉,谢谢大家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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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12 編輯

[quote]我说:看你的诗很累,这是不好的现象。
所以我只看了第一个。
佩服你顺藤摸瓜的能力。
你摸了许多个瓜,瓜 ...
    谢谢毒蝶的意见。你说得对,我觉得我是个比较无趣的人,所以我写的诗也常常比较四平八稳比较无趣,哈哈,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以后我确实该尝试写些“有趣”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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