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凯尼恩诗选（美国）

轮回的马

简·凯尼恩是美国战后最重要的女诗人之一。1947年出生于密歇根州安娜堡市。她在中西部成长。1972年，简获得了密歇根州立大学文硕士学位，同年，和在这所大学执教的著名诗人唐纳德?豪尔（Donald Hall）结婚。1975年，他们一同回到唐纳德的故乡新罕布什尔州的鹰池农场（Eagle Pond）生活。在他们共同生活的23年间，两人共同写诗，共享田园之乐。1995年，简因白血病离世，生年47岁。简的诗歌中充满日常生活和田园景象，忧郁、绝望和心灵的恬静与朴素的信仰时常交织在一起。语言简练、流畅。1995年，她荣获新罕布什尔州桂冠诗人称号。由比尔-莫耶斯（Bill Moyers）于1993年拍摄的记录片《唐纳德-豪尔和简?凯尼恩：共同的生活》（Donald Hall and Jane Kenyon: A Life Together）获得爱米记录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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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凯尼恩诗选
○秦传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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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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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祈祷已经说完，
到了转身离去的时刻，
丢下那口棺材，停放在它的
银架上，底下是敞开的洞穴
闻起来就像一片忧伤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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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听到一阵响动，似乎
不是人的声音。它更像是一阵风声
来自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或是牛群
在远处的牲口棚里低鸣。我停住了
一只手搁在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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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声音在坟地里升起，
然后 连缀成语言：别，别这样
对我！别，别……我们每个人都
站立在原地，一时拿不定主意：
是该留下来，还是该把她丢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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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读给父亲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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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手从书架上随意取下
一本书，但纳博科夫的第一句话
就让我知道它不适合读给弥留之人听，
它是这样开头：摇篮在深渊之上摇晃，
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命
不过是两段永恒的黑暗之间
转瞬即逝的一束微光。
（译者注：语出纳博科夫的《说吧，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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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立刻让我俩都心烦意乱，
我停了下来。音乐也是一样——
肖邦的钢琴协奏曲——他吩咐我
把它关掉。他不再吃东西，喝了
一小口，而肿瘤则欢快地
把他留下的东西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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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回到那个摇晃的摇篮吧。我想
纳博科夫弄错了。这就是深渊。
这就是为什么婴儿出生时要嚎啕大哭，
垂死者为什么常常把手伸向
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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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双手
被覆盖，如果你试探性地以生死与共的
姿态，把自己的手放在他们的手上，
他们就会极力挣脱你的手，
而此时，你必须尊重这一愿望，
让他们自由地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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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衣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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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想必是你在父亲葬礼上
穿过的那套衣服：
九年过去，那件夹克
落满了灰尘，
衣架在肩膀上留下印痕，
就像女人肚子上的线条
生过小孩之后
一样松松垮垮，
或者像你已经
下垂的嘴角，正当你看着我
摸摸索索地把那套衣服
放回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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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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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背靠背躺着。窗帘
升起又落下，
像熟睡之人起伏的胸膛。
风吹动梣叶槭的叶子，
它们全都同时翻转，
闪现背面的光亮，
就像一群鱼。
突然间我明白我很快乐。
几个月来，这种感觉
越来越近，不时停下来
做短暂的探访，像个羞怯的求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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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夜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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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傍晚的光亮
透过谷仓的缝隙照射进来，
爬上草垛，正当落日低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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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蟋蟀开始焦躁
就像一个女人拿起她的
针线。让夜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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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露水聚于遗弃在荒草中的
锄头。让繁星显现，
让月亮露出她的银角。

让狐狸回到它的沙穴。
让风渐次平息。让棚屋内部
变得越来越暗。让夜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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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沟里的瓶子，对麦田里
的铲，对肺里的空气
让夜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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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它来吧，随它所愿，
不要害怕。上帝不会丢下我们
无以慰藉，那么就让夜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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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阿赫玛托娃

从莫斯科开出的夜班列车开始慢下来，
驶近你长眠的城市。
凛冽空气中响起铃铛般的声音。……随后
侍者端着一杯杯浓茶出现。
“醒醒，夫人！这里是列宁格勒。”

狭窄的河道在装饰华丽的街灯下
闪烁着幽暗而寂静的光，公园里
金黄的树叶落满沙砾小路
和木质长椅。借着白日的光线
身着黑衣的老妇人用桦条扫帚
把它们一扫而光。

你的作品，你多情的一生，你的学识——
一切都发生在这里，在这个地方
因为你书写爱——因为这一中产阶级的行为，
党让你沉默了二十五年。

丈夫和儿子，亲爱的伴侣
遭到监禁或杀害，移民或死去。
你进一步转向内心，
像狮门一样心如止水，倔强地
活着，把但丁默记在心。

到最后，你比那个杀人如麻的格鲁吉亚人，
那个蛇蝎般蓄着浓密胡子的人，活得更长。
在胜利中，一个老妇人，你写道：
我不知道，白天或世界是不是正在结束，
不知道我内心秘密中的秘密是不是还会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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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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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牡丹沿着长廊盛开
散发出光亮
而院子其余的地方越来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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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人的花朵大如
人头！它们被自己的茂盛
压得摇摇晃晃：我不得不
用树桩和细绳把它们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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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润的空气让花香更加浓郁，
月亮绕着谷仓，
想找出花香来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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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渐暗的六月傍晚
我靠近一朵花，俯身
探寻，就像一个女人
探寻心爱之人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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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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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确无从解释，
它的出现就像回头的浪子
在远方把财富挥霍殆尽
回归于你脚下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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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能不宽恕？
你摆下盛筵，纪念
那失去的，取出最华美的
衣裳，你把它保留给一个
你想象不到的场合，你日夜哭泣
知道自己没有被抛弃，
知道幸福保留了最极端的形式
只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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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福是你从不认识的
叔叔，驾驶着一架单引擎飞机
降落在青草覆盖的跑道上，
搭便车去城里，挨家挨户打听
直至找到你，正在午睡，
就像你在深陷绝望的无情时刻
经常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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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降临于僧人的寮房。
降临于拿着桦条扫帚
扫街的妇人，降临于孩子，
孩子的母亲在一旁喝得烂醉如泥。
它降临于情侣，降临于咬袜子的
狗，降临于贩毒者和编筐人，
降临于在夜间堆放胡萝卜罐头的
店员。
　　　它甚至降临于贫瘠松林里
常年阴影中的巨石，
降临于落在宽阔海面的雨，
降临于倦于盛酒的葡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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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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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秃秃的树枝
在头顶起伏。
松动的谷仓门发出撞击声，
像愤怒和叫喊之后的悔恨
一样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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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在池塘对面吠叫。
房屋的影子出现在
干硬的雪地上
就像一幢房子的理念，
而我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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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倒在我脚下的
寒冷中，真是疯子，
就像某个厌倦于
活在躯体中的人，
贫穷而充满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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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画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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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妈妈和我在家。
我们吃着番茄三明治
把蛋黄酱抹在
寡淡无味的白面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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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想必是九月，
哥哥上学去了。
番茄芬芳鲜红，
大概是霜冻之前
最后摘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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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在意单独和妈妈一起
吃三明治的快乐，
赤脚踏着已经磨损的
厨房餐桌的底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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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在木头上留下印痕
使劲按压，勾画出
一匹马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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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擅长绘画——无论写生，
还是描绘想象。
我哥哥擅长这个，
对此我也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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