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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特德.休斯诗十四首 袁可嘉译

马 群

破晓前的黑暗中我攀越树林,
空气不佳,一片结霜的沉寂,

不见一片叶,不见一只鸟——
一个霜冻的世界。我从林子上端出来,

我呼出的气在铁青的光线中留下扭曲的塑像。
山谷正在吮吸黑暗

直到沼泽地——亮起来的灰色之下暗下去的沉滓——的边缘
把前面的天空分成对半。我看见了马群:

浓灰色的庞然大物——一共十匹——
巨石般屹立不动。它们呼着气,一动也不动,

鬃毛披垂,后蹄倾斜;
一声不响。

我走了过去,没有哪匹马哼一声或扭一下头的。
一个灰色的沉寂世界的

灰色的沉寂部分。

我在沼泽高地的空旷中倾听。
麻鹬的嘶叫声锋利地切割着沉寂。

慢慢地,种种细节从黑暗中长了出来。接着太阳
橘色的,红红的,悄悄地

爆了出来,它从当中分裂,撕碎云层,把它们扔开,
拉开一条狭长的口子,露出蔚蓝色,

巨大的行星群悬挂空中。
我转过身

在梦魇中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走向黑暗的树林,从燃烧着的顶端

走到马群这边来。
它们还站在那里,
不过这时在光线波动下冒着热气,闪烁发光,

它们下垂的石头般的鬃毛,倾斜的后蹄
在解冻中抖动,它们的四面八方

霜花吐着火焰。但它们依然一声不响。
没有哪一匹哼一声,顿一下脚。

它们垂下头,象地平线一样忍受着,
在山谷上空,在四射的红色光芒中——

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声中,在岁月流逝,人面相映中,
但愿我还能重温这段记忆:在如此僻静的地方,

在溪水和赤云之间听麻鹬叫唤,
听地平线忍受著。

1957




思想之狐

我想象着这半夜时分的树林:
除了时钟的寂寞
和我手指移动下的白纸以外
还有些东西在活动。

透过窗,我看不见星;
有些更挨近我的
更深地埋在黑暗中的东西
走进了孤寂中来了;

一只狐狸的鼻子象黑色的雪一样
冷冰冰地、轻轻地碰着了枝条、树叶;
两只眼睛配合一个动作:这一下,
又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它在树林中的雪地上
印下清晰地足迹,一个跛脚影子
小心地从树根边上拖过去,
大胆地从空地过来的身子

弯成一团,一只眼睛
睁得大大的,深深陷下去的绿眼睛
出色的、全神贯注地
在干它的活计,

直到它发出一股突然的腥热刺鼻的狐臊气
进入脑袋的黑暗洞穴中。
窗外依然没有星;时钟滴答滴答响着,
纸面上写下了字。






整整一夜,这所房子远远地漂浮海上,
树木在黑暗中崩裂,群山在轰轰作响,
风大步踏过窗子下面的田野,
推开黑暗和眩目的夜露踉跄向前,

直到白昼降临;这时橘色天空下
群山面目一新,凤舞弄着
刀片似的光,黑亮萤绿的光,
像一只疯眼的晶体屈曲着。

晌午我从宅边擦着身走过去
一直到煤房门口。有一次我抬头张望——
穿过那股使我眼球凹进去的烈风,
山上的帐篷呼隆隆叫着,它的拉绳绷得紧紧的,

田野在颤栗,天边做着怪脸,
帐篷随时都会嘭一声一下消失:
风把一只鹊扔得远远地,一只黑背鸥
象一支铁杆慢慢弯曲下来。屋子

哗啦啦响着像精致的绿色高脚杯,
风随时都会把它们粉碎。这时
人在椅子里坐稳,面对着旺火,
心头紧紧的,看不下书,不能思考,

也不能说笑。我们望着熊熊的柴火,
觉得房基在动摇,但依然坐着,
看着窗户摇晃着往里倾倒,
听见地平线下面的石头在呼叫。

1957




栖息着的鹰

我坐在树的顶端,把眼睛闭上。
一动也不动,在我弯弯的脑袋
和弯弯的脚爪间没有弄虚作假的梦:
也不在睡眠中排演完美的捕杀或吃什么。

高高的树真够方便的!
空气的畅通,太阳的光芒
都对我有利;
地球的脸朝上,任我察看。

我的双脚钉在粗粝的树皮上。
真得用整个造化之力
才能生我这只脚,我的每根羽毛:
如今我的脚控制着天地

或者飞上去,慢悠悠地旋转它——
我高兴时就捕杀,因为一切都属于我。
我躯体里并无奥秘:
我的举止就是把别个的脑袋撕下来——

分配死亡。
因为我飞翔的一条路线是直接
穿过生物的骨骼。
我的权力无须论证:

太阳就在我背后。
我开始以来,什么也不曾改变。
我的眼睛不允许改变。
我打算让世界就这样子下去。

1970


                  

诗人与第一任妻子西尔维娅·普拉斯


她的丈夫

呆呆地回家来,一身煤灰,蓄意
要把洗脸池弄脏,毛巾弄黑,
要她靠板刷和搓衣板
来懂得钱的顽固性格。

要她明白他是从什么样的尘土中
得来他的干渴和止渴的权利,
他流了多少臭汗换来这点钱,
这点血汗钱。他要她受点委屈

明白她有新的义务要尽。
木屑似的炸土豆片,放在炉子里保温了两个小时,
不过是她回答的一部分。
他还听说了些别的,就把土豆片扔回炉子,

走到房子那一头去了,唱着
《重归索朗托》,嗓音
像响亮的烂铁片。
她的背鼓起来成了驼峰——一种侮辱。

他们都想得到自己的权利。
他们的陪审员得从
小小的煤灰末召集。
他们的辩护状直接送上天,再不见下文。




鼠之舞

鼠落进了罗网,它落进了罗网,
它用满嘴的破铁皮般的吱吱声咒天骂地。

多有效地口衔。
它不再吱吱叫了,它喘喘气

想不出什么道道来了。
“这东西没长脸,它准是上帝”,

“没有回答也就是回答”。
铁嘴巴,象整个地球那么有力

想偷走世界的脊梁,
用吱吱的声音叫天崩地裂,

使每个人头颅里的脑子都换成一堆扭曲了又松开的鼠肉;
不断吱吱叫着的鼠,

它想随着每一个崩出嘴的吱吱声脱身,
但它长长地尖牙堵住了出口——

门牙裸露在夜空里,威胁着星座,
黑暗中闪光的星座,叫它们走开,

离得远远的,
当它正在这么干的时候。

鼠突然明白了。
它俯下头,不动了。
鼻尖上有一丝哀求的血。

1967






不顾母牛的橡皮舌头和人们锄草的手
蓟象长而尖的刀子捅入夏天的空气中
或者冲破蓝黑色土地的压力打开缺口。

每支蓟都是复活的充满仇恨的爆发,
从衰亡了的北欧海盗的地下遗迹
抛掷上来的紧握手中的一大把

残缺的武器和冰岛的霜冻。
它们像灰白的毛发和俚语的喉音。
每一支都挥舞着血的笔。

然后它们变苍老了,像人一样。
被刈倒,这就结下了仇。它们的子孙出现,
戴盔披甲,在原地上厮杀过来。

1967


休斯的代表作之一《乌鸦》

乌鸦的第一课

上帝想教乌鸦说话。
“爱”,上帝说;你说“爱”。
乌鸦张开嘴,白鲨鱼猛冲入海,
向下翻滚,看自己有多大能耐。

“不,不,”上帝说,“你说爱,来,试一试,爱,”
乌鸦张开嘴,一只绿苍蝇,一只舌蝇,一只蚊子
嗡嗡飞出来,扑向杂七杂八的华宴。

“最后一次,”上帝说,“你说,爱。”
乌鸦发颤,张开嘴,呕吐起来,
人的无身巨首滚出来

落到地上,眼睛骨碌碌直转,
叽叽喳喳地抗议起来——
上帝阻拦不及,乌鸦又吐起来。
女人的下身搭在男人脖子上,使劲夹紧。
两个人在草地上扭打起来。
上帝奋力把他们拆开,又咒骂,又哭泣——

乌鸦飞走了,怪内疚地。

1970




乌鸦的最后据点

烧呀
烧呀
烧呀
最后有些东西
太阳是烧不了的,在它把
一切摧毁——只剩下一个最后障碍
它咆哮着,燃烧着

咆哮着,燃烧着

水灵灵的在耀眼的炉渣之间
在蹦跳着的蓝火舌,红火舌,黄火舌
在大火的绿火舌窜动之间

水灵灵,黑晶晶——

是那乌鸦的瞳神,守着它那烧糊了的堡垒的塔楼。

1970




子宫口的口试


这双骨瘦如柴的小脚是谁的? 死神的。
这双毛发丛生的、烧糊了的脸是谁的? 死神的。
这副还在呼吸的肺是谁的? 死神的。
这件经济实用的肌肉外套是谁的? 死神的。
这些不堪言状的肠子是谁的? 死神的。
这些大成问题的脑袋瓜是谁的? 死神的。
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血? 死神的。
这双视力最差的眼睛? 死神的。
这双刻毒的小舌头? 死神的。
这有时觉醒的神志? 死神的。

这场口试已过去,已逃脱,还是在进行?
在进行。

谁占有这整个雨水连绵、石头嶙峋的地球?死神。
谁占有了所有空间? 死神。

谁比希望还强大? 死神。
谁比意志还强大? 死神。
比爱还强大? 死神。
比生命还强大? 死神。

可是谁比死神还强大?
显然是我。

通过了,乌鸦。

                  


獐鹿

在黎明昏暗的光线中,在当年最大的一场
雪中,
两只蓝黑色的獐鹿站在路上,神色警觉。

我刚到那里的一瞬间
它们碰巧进入我的视野。

它们把二、三年来鹿的秘密生涯
清晰地置于奇谲的雪花屏幕前,

在全面崩溃的景象中犹豫
盯着我瞧。有好几秒盯着我

我想它们在等待我
记起口令,发出信号

一瞬间幕帷给吹开了
在树不成树,路不成路的地方

獐鹿向我走来了。

接着它们弯身穿过篱围,伸直腿
走下山坡,越过孤寂的雪地

走向黑黑的树——最后
似乎是又滑又溜,一路飞奔

飞入大雪片的旋涡,
雪淹没了它们,很快也淹没了近处的蹄印

雪把黎明的灵感
修复为雪景。

1979




三月的河


眼下这条河是丰盈的,但她的声音低沉,
这是她皇上——大海
微服出行,走过乡乡村村。

如今河水枯了。没有歌声,只有叨叨不绝
的轻轻絮语。
冬天的洪流毁了她
她蹲在脏乱的河岸之间,摆弄她的破烂。

如今她又丰盈了。深沉的合唱。
那是天上干活的高耸的云彩
到海上度假来了。

河水又枯了。一身瘦骨嶙峋
她从漂白了的浮漂物的枯发中向上窥视,河床充塞着枯枝,怪寒伧的。

如今河水又丰盈了,收集了披巾和矿物质。
雨水带来了丰饶,但她拿走了百分之九十九,
只留下百分之一给田野,让它活下去。

如今她又枯下来了。如今她思念东风成疾。
她在坑坑洼洼里缩成一团。刺眼的阳光使
她头疼。
她的鱼全没了。她颤栗。

如今她又一次丰盈起来。她望着自己的土地。
一丛毛茛从她的皱折中泼出来,明亮得遮掩不住。
一条鲑鱼,一只硬银块似的母猪

瞪大眼来瞅她。




狼嚎


是无边无岸的。

它们拖得长长的嚎叫声,在半空的沉寂中消散,
拉扯出些什么东西出来了呢?

这时孩子的哭声,在这死寂的林间
使狼奔跑起来。
中提琴声,在这灵敏如猫头鹰耳朵的林间
使狼奔跑起来——使钢陷阱咯咯响,流出涎水,
那钢用皮包着免得冻裂。
狼那双眼睛从来弄不明白,怎么搞的
它必须那么生活
它必须活着

任天真无邪落入地下矿层。

风掠过,弯着腰的狼发颤了。
它嚎叫,你说不准是出于痛苦还是欢乐。

地球就在它的嘴边,
黑压压一片,想通过它的眼睛去观察。
狼是为地球活着的。
但狼很小,它懂得很少。

它来回走着,拖曳着肚子,可怕地呜咽着。
它必须喂养它的皮毛。

夜晚星光如雪地球吱吱地叫着。




鸫鸟


草地上警惕的光滑的鸫鸟是可怖的,
他像卷曲的钢而不象生物—— 一对平稳的
乌溜溜、无表情的眼,两条细腿
准备做突兀的跃动—— 一纵,一跳,一刺
以夺得瞬间,拖出一条蠕动着的虫。
没有懒散的踌躇,没有慵倦的注视,
不叹气,也不搔头。就只有跳跃,劈刺
和掠夺的瞬间。

莫非是它们专心一致的头脑或练就了的
身躯,或天才,或一大窝小子
使它们活着有这等子弹般自动的
目的?莫扎特的头脑如此,鲨鱼的嘴巴也如此,
一闻到血腥味就穷追,即使自己的腰部出血,
自己给吞掉:效率
如此高超不容任何怀疑来置喙
或让障碍来使之偏离。

人可不是这样。马背上的英雄气概,
一张大书桌上以超台历的速度工作
雕刻一座小小的象牙装饰品
年复一年:他的作为崇拜自己——可对他来说
虽然他俯首弯腰,溶入祈祷,
那些叫人烦乱的魔鬼,魔法和神明
在炽烈的火焰之上,在一大片沉寂的黑水之下
如何大声地哭泣。

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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