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转帖] 【德】扬.瓦格纳 《雨桶变奏曲》20首 杨植钧 / 译

扬.瓦格纳 《雨桶变奏曲》20首
[德] 扬·瓦格纳  /  著      杨植钧  /  译

1.【羊角芹】

不可小觑:羊角芹
名字里已暗藏贪欲¹
它的花,悬浮之白,贞洁
如同暴君的梦。

它归来,如古老的罪孽,
就像在狱中把暗号传递
穿越草丛和田野底的黑夜,
直到某处突然放射出纯白的

抵抗之网。车库后,
嘎吱作响的沙砾里,樱桃丛中,羊角芹
如泡沫,或浪花,飞溅

无声,沿山墙爬升,直到羊角芹
攻陷四周,征服花园,羊角芹
越过羊角芹,把此地吞食的羊角芹²。

2.【马】

“你的诗是一匹马
一语中的 就像抽在马身上的鞭子”
—— 迈克尔·唐纳吉《鞭》³

它是狐狸吗,是白马还是黑马
是雄抑或雌
那一路小跑穿过花园,从大黄
和薰衣草丛旁边经过的生灵?

在那儿,它越过三重障
只为在沙场的中心
降落。在载着木桶的推车
和金色的草垛金字塔前

全身紧绷。它是匹冷血的
布拉班特马吗,拖着一千克的心
和一个野鹅组成的
V型轻犁;抑或是匹利皮扎马⁴,

身为黑色降世,懂得如何轻舞
越过原野,从纯黑蜕为纯白,
最终蜕为胜利,把世界玩弄于股掌,
刺眼如皇帝擤鼻涕的白布。

诚然,你知道如何在睡梦中
组装它身上那二百五十二根
白骨。知道它铁蹄的架势:
坚如知识,准如尾穗。

你见到在深夜牧场栅栏边
蹭摩皮毛的棕灰色鬼影,咴咴直叫,
你听到在法老陵寝和侵略者墓穴中
几近窒息的,陪葬的嘶鸣。

此刻,你却站在这儿,脸色醺红,
像大醉特醉的马车夫,口吐诅咒,
衣袋里装着方糖大小的智慧,
身边站着那进退不能的畜生。

它对你的马鞭无动于衷,
对鼻边那摇来晃去的萝卜
——圣像前的蜡烛——视若无睹。
动一动啊,你厉声喝道。

而它纹丝不动,眼望内陆深处。


3.【海豚】

汽船发动机渐弱的瞬间,
船舷扩音器黑色的花朵中
长出了尖锐的噼啦噼啦的
鸣响。母亲们被

光速遗忘,她们的孩子
忘记了哭闹,甚至那个戴草帽的
无赖也被忘却。我们站在船栏前
穿着彩色雨衣,就像一盒

夹心巧克力。我们在峡湾中
在天空的深渊和大海的底部之间
悬挂,直到游船

在柴油的旗帜中重启,
语言回到我们身上,我们紧随其后,
就像它们跟在彼此的身后⁵。

4.【群鸟,瓦拉塔街】
—— 献给玛莉塔

I

放下箱子,我们
变成巨型的鸟笼。
冬日的风暴,一个房间
里面有海鸥旋转着飞升。
在对面的公园里,
棕榈树频频点头
像风中的马颈。
游艇港口警告鲨鱼来袭
海湾里,渡船遇见
自己鲸鱼般的影子。

II

白昼,唯一的光源是
鸟群:两只绯鹦鹉,
每月的第一天即把
整月的色彩挥霍殆尽;
俨然屠夫的猛禽
穿着光洁的羽毛围裙,
瓶颈般鸣啭;
蜂鸟戴着蓝色假面,
藏入树梢;
笑翠鸟的笑袋,
还有一只无名鸟
用老井绞索转动时
那铁锈的音调
唤醒我们,悲鸣,悲鸣,
直到一个新的早晨
闪着清亮的光
自水井深处吊升。

III

转身时,
白鹦鹉跟着我们的
玉米粒脚印而来,
在飞檐处聚合全身的白,
瞳孔聪慧如刺柏,
戴着澄黄的羽毛
女帽,上下拍打,
像魔术师翻开他的牌
女舞者摇动她的羽扇;
海葵之颅
黑色的喙——
在突然坠落
滑过树顶
融入万丛屋顶之前,
它啄咬我们的手指,
仿佛想验证,也必须验证
我们是否存在。
而我们存在。


5.【盲螈】

I

不比独角兽真实,
不比斯芬克斯或龙罕见,
常被误认为是龙的幼崽。
溪水之镜里初次亮相,
长着美杜莎的头。
如深山老农所言,
是长着四肢的白鱼,
是献给人类的尖叫。
他的艺术:被遗忘。
然后老去。靠这一套
他比那些追寻他的人
活得长久。

II

盲螈坐在它的帝国里。
无光,无风,无色彩,
除了日光,也无敌寇。
比吹玻璃工匠的作品
更柔弱。不比一封信重,
不比喉咙咽下的一口水轻。
它对我们的世界一无所知,
还是了如指掌?它的皮肤
如此透明,以至不能抵抗
只能吮吸所有的毒素,
对各种财富照单全收。
他生活质朴,弃食,
甚至弃绝自己的影。

III

我曾接近过你——
当时,在边界后面,
在你一无所知的边界后,
在喀斯特岩间,
人始终可以突然消失。
深夜,外出抽烟,
在疏松多孔的岩基上,
俯仰所有的岩洞谱系。
铁锈在武器上扎营,
士兵盼着战争尽头。
沙场废黜数十年后,
你,一个光滑的S,
在洞穴里飞越虚空,
你所确定的虚空。
你白如教皇,穿过洞窟
和天穹。你冷血的弟兄,
穿过史诗的黑暗,身上
除了由滴答作响的水珠
铸成的钟,别无他物。
你盲如荷马。


6.【瑞典北部的冬季】
—— 献给西蒙•艾尔米塔热⁶

某个时刻,他决定干脆就那么
站着,站着,
车子的马达渐渐冻住,发出
最后的讯号。

他看到玻璃上雪花的乐谱,
看到鹅毛大雪。
看到国境在雪的皮毛下蠕行,
在车子旁轻嗅

——嗅闻轮胎,轮辋,然后是车门,
把手,后视镜。
麋鹿带着它的巨角从旁走过,消失在
山丘深处。

他凝视,打量着眼前的白,
而此时,他的思绪
开始长枝分杈
变得轻盈,冰冷,
结成六角形。

事物松开它们的名字,
道路和白桦,
而他,面带佛祖般的微笑
第一次受到护佑。

车顶最终闭合的时候:寂静,
龙胆般的光,
短暂的黄昏;白昼,黑夜,
只是过渡色。

慵懒的脉搏,吃剩的苹果,
睡袋,被子,
他偶尔伸手到窗外,只为
采摘雪,

前方的驾驶席上,钥匙依旧插在
点火开关处,
闪着微光,陌生得像阿兹特克人
的首饰。

人们最终找到他的时候,冬天
将近尾声。
他的车子,一个冻结的椭圆,
一只巨蛋,

要竭尽全力才能敲开。孵化出来
一团瘦削的糊状物,
不属于此世,然而要展翅飞离
又未够力量。


7.【人马布鲁斯】

我们毒死英雄,训导王子,
鸩杀豪杰,把尸首成桶倒掉,
一切却以某种方式逆转轮回。

马身在何处结束,人身在何处开始?
有谁知道,他是马还是骑手?
上身已经刹停。下身还在奔跑。

我们的母亲,一片云,抚养我们,
直到天穹中出现那片黑云,
在铐链下飞越旷野——

我们沉醉于劫掠,皮毛蒸发着热气,
如林间的喧腾。今天,没有蒸腾的皮毛,
没有趵趵作响的蹄子,夜色刺眼。

你若站在河边,在昏雾中寻找
熟悉的鬼影,那,别忘了我们。


8.【最后的萨尼格勒人】⁷
——献给路德维希•哈丁格尔

最近的邻居是村边接骨木,
它们不借盐。
鱼塘背后,堤坝背后,
潜伏着一只白鹭——

标枪与掷标枪者的合体。
泛白的窗帘
透过窗子向我招手,而我
开始四下寻找野莓

和香草。我检查设下的陷阱,
一次,在十三月,
我拖出两只牡鹿,
就像两张床垫。

往日的官僚和自诩的万事通
如今都已蒸发无踪,
剩下的只有风,在房屋之间
和芜杂的花园里捣鼓;

转弯处停住再往前开的火车
现已化为乌有。
鸟儿啁啾在多年前已被伐倒
的树间。

我是最后一人。偶尔,会冒出
一只乌鸦,
钻研黑色的专家,邮局废墟上
两只粉蝶的

邮资失重。无人跟在我身后,
万物分崩离析,
随我遁入虚无:地图的空白处
住着狮子。


9.【手工地球仪】

我曾把课间吃的面包
藏在南半球。它茕茕孑立,
敞胸开膛。一个年轻人,抠着
鼻孔,在梦中寻找三明治群岛。

完美的世界:有色彩和区间,
地核是一颗四十瓦的心;
没有战乱,没有分裂,
只有稀释溶剂那低调的芳香。

夜晚,载重卡车把我们
单独留在大厅里,用轻纸箱
把它们的宇宙带进孩子们的
窗,浑圆的蓝色闪光;

翌日早上,我们在永恒不灭的
霓虹灯中重逢,一人是地图册,
另一人是日蚀,穿着罩裙的
造物主,戴着围兜的神祇。

沉睡中,赤道是根规则线,
我可以尾随它
穿过丛林,国境,大陆,
它是明晰的界线:每只鸟

都是两只鸟,一只在前,
一只在后。万物总是
精准切分,昼与夜,
北与南。冬夏对望。

每片云都是两片云,雪球
降落为水洼。山峦凝结,
变成平原,微型的湖泊
失去名字。左手边升起

烤面包的蒸汽,右手边
屠夫挥动他的刀——恋人们再次
互相挥手,当他离家远走
而她放下窗帘的时候。


10.【血榉】

四周突然安静,我听见


蛋糕生长,葡萄干面粉
在世上所有厨房里
蔓生。滴答作响的

挂钟。大地阒寂无声,
除了在窗外震颤的黑暗
弱似飞蝇的警报,它们的
甲壳之钟。

地窖空荡无人,只有木架子那
朦胧的光,储存其上的熟食
冰凉似彩色玻璃;育婴室,
浴室,斗室,家什杂物的鳞片间

往日草茎的幽灵。我锁上小门
从晒暖的栅栏旁经过,木香把我
一分为二,我往那儿跑去,经过
原野,牧场,湖泊,

穿过森林,来到那棵树的底下
(我的手上还粘着面粉),
树从草地上拔起,就像一个梦
从睡者的身体上立起,一座叶与风

的泰姬陵,一座烈焰的高塔,
一种光,在内脏里嘹亮地
嘲笑我,桠杈盘虬为一,
我抬头仰望,它们就坐在上面。

11.【柳絮】

有时,米娅姨妈仿佛鼻子里
跑进一团柳絮,她讲的故事
窒息而亡。无人知道何时,为何。
可以确定:她越试图抠出它,
它就越深地撤退到自己的黑暗里,轻柔
纯白,一只藏到巢里的白鼬。

在那个点,事物开始逃遁;
在那个瞬间,我们被忽略,
只能担当证人或统计学家;
直至地毯被毁,
十楼的侧翼坠落,
城市化为燃烧的炼狱。

哪怕在战争期间,蟋蟀依旧
在草地上开花的枝节间鸣唱,
溪水里依旧有鳟鱼那闪光的
甲胄。人们把尖叫的小女孩送进
医院之前,万物只能观望,
无论是镊子,毛衣针,还是

刺眼的双月,高声尖笑的护士们
化为日晕——
人们几乎要陪笑,如果不是
那精微的轻压,坐在额窦
和鼻梁之间,在脸的后面
伺机而动,一如动物。


12.【钉】

作为墙内墙外的分界,它是
世界中心。把自己的射线辐射到
花园,原野,甜菜窖,
鸡棚,洋萝卜畦——

由此扩散至无穷,穿透整颗行星:
我们把帽子挂在上面,我们把针织衫,
画框,雨衣和雨伞挂在
上面,直至我们几乎把它遗忘。

哪怕我们已倒宅迁离,
哪怕城市房屋街道已烟灭灰飞,
它冷酷的凝视依旧在墙上

十年一日,微光闪烁,遍布西东,
变成黑夜的航标,老航海家们的
最后安慰。


13.【泥沼】

书里说,哪怕对新手而言,
没有路标穿越它也是小菜一碟。
结果却,一小时又一小时地
在沼泽的冰冷中挣扎穿行,

听着它偷笑或者放响屁般的声音,
它咬扯你左脚的鞋子,鲸吞原始森林,
你踩在状如小山肉赘的苔藓上,
保持平衡

仿佛走在一群骆驼的背上,
荒草那蓬松发黄的
驼峰;一公里又一公里地
在畸形的脚后跟上带着泥浆

目之所及,是矿层的巷道,
泥沼的文案,
偏偏在这时,
天空打开了它沉重的门,

你颤抖着
缩身,穿过越来越多的泥浆,
雨从你身体最深处落下——
泥浆如一摊被打翻的圣经,

影子穿过微光,留下足迹,
沼泽破碎成片,
抑或堆积成山,
一只犰狳,在它的鳞甲中僵固,

站在离街道二十米的地方,
眼如投币口,
头上的肉瘤排成发路,
滚圆如男人的上臂,

就像强壮的摩羯或山羊,
守在早就被人遗弃的
村庄尽头,俨然
泥沼的神

透过它的乌木面具
凝视你,等候着,
而你目不转睛地看着羊粪马赛克,
不问,也不答,

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转身,
跑回沼泽,进入歌唱的风,
最终面带泪水
在终极的黑暗前跪下。


14.【雨桶变奏曲】⁸

我掀开它的盖
望进乌鸫那
巨大的眼。

*

在李子树下,
在屋后,它从容冷漠
如禅师。

*

它是某种火炉
的底片;不冒烟,
反而吞食云朵。

*

发出短促的轻笑,
惹得人们暴怒地踢它,
不过依旧守口如瓶。

*

冥界仿佛透过它
爬升,只为
窥视我们。

*

排水管如
银制的风琴管,
抽吸天气。

*

一整个夏天,
它彻底沉没,然后,风暴起时,
它泛起波浪。

*

留下来吧,言说黑暗,
你的脸销蚀溶解,
如水中糖块。

*

和园子一样古老,
和林中湖泊气味相同,兀立
在那,一桶冥河。

*

我抬起桶盖,
颤抖着缩身。乌鸫的歌
黯淡了。

*

秋天时它总是满溢,
水从边沿流出,
仿佛数百只黑蛞蝓。

*

我还记得的是,
桶周镶上的是一种
名为“母鼠”的纹饰。

*

树上落下的
最后一滴水。在寂静中,沉寂,
颤动的锣。

*

一次冥想;
在冬天,它发光
如碎冰。


15.【试论栅栏】

有时铁丝会裂开一道口子,
仿佛有台人造卫星
过于贴近大地,因为它渴望
草,渴望郁金香般的通讯塔,

有时一块木板会松动,
人们可以掰下它,
穿越流浪者的冷笑
进入整洁的园圃。

它们默不作声地跟着我们
穿过草地,因炙热的夏天而带电,
经过牧场和起伏的谷地,我们醒悟:
世间万物在它们背后出生。

我们坐在它们那被晒暖的背上,
脚边聚集着飞燕草,
后方有荨麻的军队,
这儿,插着黄色羊毛的三角旗,

那儿,耕地的马,用它辉煌的双月
装点木栅栏。它始终那么强大
不可战胜——除了蒲公英的幽灵
可以毫不费力地穿栏而过。

大街拐弯处,
我们分手。我们中的一些人成了盗贼,
另一些成了樱桃树。哦我们夜里躺在床上时,
乌鸫在黑暗中燃烧。


16.【试论蚊子】

仿佛所有字母
突然从报纸上松绑脱落,
空气中成群结队的时间;

黑压压地盘旋着的分秒,
不带来任何厄运或凶讯,
寒酸的缪斯,羸弱的天马

对自己的耳畔嗡嗡鸣响;
蜡烛熄灭之际,它们从最后的烟中
降世,

如此轻盈,几乎不能说:它们存在,
它们只是某种影子,
被从另一个世界

抛向我们;它们起舞,
比铅笔画的四肢还纤细;
俨如斯芬克斯的微型之躯。

它们是没有碑石的罗塞塔石碑⁹。


17.【试论蓟】
—— 献给莱纳•孔策¹º

南方与北方的天宇中
分布着众星座,
大地上分布着:蓟。

它的身影,在牧场和牲畜那儿,
而不在温室和公园。
它的魔法:如此贴近地面
却懂得如何悬浮,

在星号的聚落里闪烁,
直到奶牛的影子在它上方
夜幕般落下。

即便那个天文学家
懂得在黑暗中阅读星空,
也会在穿越草场时,
想起蓟。


18.【乘着新西兰的风】
——献给洛伦佐•布內¹¹

不适合撑伞或戴帽的一天:
风攫住报纸的两页,
让它像只巨型的蝠鲼
庄严地飞向防波堤;它用微小的针
在人的皮肤上纹身;在每一个火炉,
每一根水管里发话。

不适合穿裙或用风筒做发型的一月,
不适合用卷发夹或梳子的一年,
风吓跑绵羊,把它们像棋子一样
推过草地,推下山坡;
它沿每一个屋顶爬升,

紧贴着墙和墙纸,
把它那流体的王朝
从惠灵顿扩张至奥克兰,再折返,
把大洋刮入陶波湖,
从北方带来罗托鲁阿温泉的
硫磺蒸汽,

带来咕噜作响的灼热泥浆
和汤加里罗的火山灰;
从东方,它吹来银叶蕨上的
露水,在山脊处压弯铺雅松¹²,
把南洋杉的皱褶梳理平整,
就像蜜雀一样拥有多个声部,
为了争夺后者,人类
用民谣和歌曲发动战争;
它骂骂咧咧地穿过高尔夫球场,
顺便带走一堆闪光的白球
(夜里,你会在射手座中
重新找到它们)。

从西方,它带来特洛皮的
白色花朵,
偶尔还捎来座头鲸的
合唱;从南方,
它带来南极的苦寒,和一支勘察队
冻死前的遗言。

19.【穴居者】

榴弹从阴沟中滚出的时候,
有一只鼹鼠,也滚到了
刺眼的日光下。祖父总想
抓住这穴居动物,却从未得手:
他被大地上刚刚挖出的
时间的瘢痕和火山口

所震慑。祖父
把他的妻子裹进一件
平日不穿的衣服里,只为照一张模糊的
相片,为了一座她将被埋入的地窖,
我们在地下深处的柜子里挖掘,
那照片就像一只巨大的蛾,
它那黑色的形体,裹着单薄的

甲壳素外罩;一层塑料皮肤
被熨得松弛脆弱,用来保护沉重的翼。
时至今日,我在此地依然会闻到
鼹鼠外套的气味,那只由丝绒和恐惧
构成的穴居生物,如一只迷路的球
四窜着逃向另一边,遁入黑暗。


20.【蜂群自画像】

无需其他,只要勾勒出
下巴和嘴唇的细线,画出髭须,
它不断生长和茂密,直到我酷似
抹大拉的马利亚,全身上下

以蜜蜂为毛发。它们从四面八方
涌来,我的存在,一克一克地
增加,获得重量和维度,
歌的核心,纹丝不动——

我张开两臂,就像一位
骑士,他的侍从
替他逐件穿上甲胄:
头盔,胸甲,手臂,双腿,脖颈,

直至他刀枪不入,却也无力奔跑,
在那儿闪着寒光,除了辉芒下的风,
除了一点远古的空气,别无他物。
他在消失中显现。

注释:

¹ “羊角芹”的德文(Giersch)中包含着“贪欲”(Gier)的字段,故有此联想。

² 瓦格纳违背了正常的德文文体风格中尽可能避免反复出现同一个词的惯例,不使用代词“它”来指代“羊角芹”,而是让此词一再出现,这和作者本人的特殊用意有关(参见后记)。译文遵循原文用词。

³ 原引自晋代陆机《文赋》:“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警策”即为使马惊动而疾奔的鞭子。

⁴ 布拉班特和利皮扎均是欧洲著名马种。布拉班特马是以粗壮著称的重型挽马:利皮扎马是骑术比赛中非常受欢迎的马种,出生时为纯黑色,但会随着成长而逐渐变为纯白。

⁵ 瓦格纳许多咏物诗的特点是只在标题点明该诗的描写对象,而在诗的正文中往往完全不提,而是采用一个意指不明的代词来暗示该对象那幽灵般的显影。在《海豚》一诗中,“它们跟在彼此的身后”中的“它们”指的就是海豚,不过也可能同时暗指“回到我们身上”的“词语”。译文不作指代补全。

⁶ 西蒙·艾尔米塔热(Simon Armitage, 1963- ),英国作家、诗人,2012年曾凭借诗集《亚瑟王之死》提名著名的艾略特诗歌奖。瓦格纳是艾尔米塔热的好友兼德文译者。

⁷ 萨尼格勒(Zanigrad)是斯洛文尼亚的一个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村落,内有中世纪城堡和教堂遗迹。该村落现已无人居住。它的名字本身源自斯洛文尼亚语的zadnji grad,意为“最后的堡垒”。

⁸ 《雨桶变奏曲》一诗采用了日本传统俳句的形式,描写了诗人故乡家里一只用来盛雨水的桶在一年四季的嬗变。除了三句一组的俳句形式以外,诗歌中对“季词”以及和四季相关的风物的描写,其“幽、玄、空、寂”的意境,都是对经典俳句的致敬。

⁹ 罗塞塔石碑,制作于公元前196年,刻有古埃及国王托勒密五世登基的诏书。石碑上用希腊文字、古埃及文字和当时的通俗体文字刻了同样的内容,是今日研究古埃及历史的重要里程碑。

¹º 莱纳·孔策(Reiner Kunze, 1933- ),德国20世纪最著名、影响力最大的诗人之一,和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一道被认为是尚在人世的最重要的德国诗人。孔策也是前东德最著名的政治异见分子之一。1977年获得德语文学最高奖毕希纳奖。

¹¹ 洛伦佐·布內(Lorenzo Buhne, 1952- ),现居新西兰惠灵顿的音乐家、贝斯手,曾和Fear、The Dickies等著名朋克乐队同台演出。曾为新西兰许多诗人的诗作编曲。

¹² 铺雅松(Bunya),又名邦业松,属于南洋杉科(Araucariaceae),因其巨型的球果而知名。
收藏 分享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杨·瓦格纳诗选

蘑菇

在林中一片空地上,我们遇到它们——
穿行于黄昏的两支探险队,
彼此静默注视,充满紧张——
一群蚊虫发出电报嗡鸣。

我奶奶因蘑菇馅饼
而闻名。食谱锁进了
墓地。凡是好东西,她说,
填充你不多于它自己。

后来在厨房,我们把蘑菇
举到耳边,转动蘑菇柄,
等待里面细微的咔哒声——
那准确的密码组合。

(明迪译,选自《十八个馅饼》,2007)
  
奶酪洋葱饼

   “男人说,我有一个石头心肠,
    但他们对石头知道什么呢。”
    ——玛丽亚·巴尔纳斯*

关于石头我知道的是,在狼肚子里
的重量,以及在井的腹部
落下后发出回响;我似乎知道它们
怎样思考,一个五月的夜晚,
在山坡上,月光下,苍白
如洋葱。但关于洋葱我知道什么呢,
除了它们穿衣如皮,刺激,
它们的心,隐退之地,一层裹一层。

(明迪译,选自《十八个馅饼》,2007)
*玛丽亚·巴尔纳斯(Maria Barnus)为70后荷兰诗人。(译注)

青蛙

房间—— 一片混乱。那些还未卖出去的东西,
地板上的图表,几乎难以破解的
包含他全部努力的方程式:电线,仪器,
书,空瓶子。他妻子
早已离开。他的最后一颗牙齿也离开了:
“一意孤行于对自己身体的敬重”,如阿希姆·
冯·阿尔尼姆所说,他与酒搏斗,
与一个假想搏斗,所有生命
都由电构成。外边,湖面上
突然静得诡异——青蛙们秘密地

交换新的密电码。

*从1800年到他早逝的1810年,科学家约翰·威廉姆·芮特——受路易吉·伽伐尼发现的启示——在自己身上进行了无数次的所谓“伏塔电”试验。(原注)
**约翰·威廉姆·芮特(Johann Wilhelm Ritter 1776-1810),德国实验科学家,歌德的好友,35岁死于慕尼黑。阿希姆·冯·阿尔尼姆(Achim Von Arnim 1781-1831),十九世纪德国诗人,小说家。(译注)
(明迪译,选自《空中试验井》,2001)

蚯蚓

那年夏天土地干燥,
在我们眼前裂开。我们在地里
用交流电和电线,制造假天气,
引来蚯蚓,那些雌雄同体
挂在光秃的钩子上。多年以后
我看见它们巨大的影子
在乌云里飘过,窗外的世界
是一个冰冷的广场。我等着
敲门声,看着外面的雨沿着窗格
流下。每一滴水我都不信任。

(明迪译,选自《格里克的麻雀》,2004)

小城挽歌

影影绰绰的车队,每天凌晨
上路;洗车装置
从一个纯静的睡眠中醒来。

摇摇晃晃的送货车里,半头猪们
在是与不是之间,悬而不决,
菩提树长出心型的叶子,而我
与世界之间,能装下的不超过一张纸。
花园里,割草机躲在草丛后
宣告五月的来临。

(明迪译,选自《格里克的麻雀》,2004)
  
斯坦威

黑翅膀,那个男人
在路上呼啸而过,
成为我童年的
冻池塘,我跪下,

在裸露的地面上
呆呆往下看,
藻类与冰之间
派克鱼缓缓移动,

在黑影子里,垂悬,
每一个都是闪亮的停顿,
穿透骨子里——
一种无法言喻的音乐,以其
数学的,致命精确的
美,几秒钟后,
扩展,直到变为巨大,
似乎你可以生存于其间,

远离路,远离事物
的石头表层,
池塘冻结,几乎到我额头——
正在此时冰球朝我打来。

(明迪译,选自诗集《澳大利亚》,2010)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