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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十首
           
               雷平阳



基诺山上的祷辞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小的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一只大的麂子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两只麂子


穷人啃骨头舞

我的洞察力,已经衰微
想象力和表现力,也已经不能
与怒江边上的傈僳人相比
多年来,我极尽谦卑之能事
委身尘土,与草木称兄道弟
但谁都知道,我的内心装着千山万水
一个骄傲的人,并没有真正地
压弯自己的骨头,向下献出
所有的慈悲,更没有抽出自己的骨头
让穷人啃一啃。那天,路过匹河乡
是他们,几个喝得半醉的傈僳兄弟
拦住了我的去路。他们命令我
撕碎通往天堂的车票,坐在
暴怒的怒江边,看他们在一块
广场一样巨大的石头上,跳起了
《穷人啃骨头舞》。他们拼命争夺着
一根骨头,追逐、斗殴、结仇
谁都想张开口,啃一啃那根骨头
都想竖起骨头,抱着骨头往上爬
有人被赶出了石头广场,有人
从骨头上摔下来,落入了怒江
最后,又宽又高的石头广场之上
就剩下一根谁也没有啃到的骨头……
他们没有谢幕,我一个人
爬上石头广场,拿起那根骨头道具
发现上面布满了他们争夺时
留下的血丝。在我的眼里
他们洞察到了穷的无底洞的底
并住在了那里。他们想象到了一根
无肉之骨的髓,但却难以获取
当他们表现出了穷人啃骨头时的
贪婪、执著和狰狞,他们
又免不了生出一条江的无奈与阴沉
——那一夜,我们接着喝酒
说起舞蹈,其中一人脱口而出
“跳舞时,如果真让我尝一口骨髓
我愿意去死!”身边的怒江
大发慈悲,一直响着
骨头与骨头,彼此撞击的声音


集体主义的虫鸣

窃窃私语或鼓腹而鸣,整座森林
没有留下一丝空余。惟一听出的是青蛙
它们身体大一点,离人近一点
叫声,相对也更有统治力
整整一个晚上,坐在树上旅馆的床上
我总是觉得,阴差阳错,自己闯入了
昆虫世界愤怒的集中营,四周
无限辽阔的四周,全部高举着密集的
努力张大的嘴,眼睛圆睁,胸怀起伏
叫,是大叫,恶狠狠地叫,叫声里
翻飞着带出的心肝和肺。我多次
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想知道
除了蛙,都是些什么在叫,为什么
要这么叫。黑黝黝的森林、夜幕
都由叫声组成,而我休想
在一根树枝上,找到一个叫声的发源地
尽管这根树枝,它的每张叶子,上面
都掉满了舌头和牙齿。我不认为
那是静谧,也非天籁,排除本能
和无意识,排除个体的恐惧和集体的
焦虑,我乐于接受这样的观点:森林
太大,太黑,每只虫子,只有叫
才能明确自己的身份,也才能
传达自己所在位置。天亮了
虫声式微,离开旅馆的时候,我听到了
一声接一声的猿啼。这些伟大的
体操运动员,在林间,腾挪,飞纵
空翻,然后,叫,也是大叫
一样的不管不顾,一样的撕心裂肺


脸谱

博尚镇制作脸谱的大爷
杀象,制作象脸
杀虎,制作虎脸
他一直想杀人,但他已经老朽
白白的在心里藏着一堆刀斧


荒城

雄鹰来自雪山,住在云朵的宫殿
它是知府。一匹马,到过拉萨
运送布料、茶叶和盐巴,它告老还乡
做了县令。榕树之王,枝叶匝地
满身都是根须,被选举为保长
——野草的人民,在废弃的街上和府衙
自由地生长,像一群还俗的和尚


过哀牢山,听哀鸿鸣

很久不动笔了,像嗜血的行刑队员
找不到杀机。也很久
提不起劲了,像流亡的人
死了报国的心
我对自己实施了犁庭扫穴式的思想革命
不向暴力索取诗意,不以立场
诱骗众生而内心存满私欲
日落怒江,浩浩荡荡的哀牢山之上
晚风很疾,把松树吹成旗帜
一点也不体恤我这露宿于
天地之间的孤魂野鬼
我与诗歌没什么关联了,风骨耗尽
气血两虚,不如松手
且听遍野哀鸿把自己的心肝叫碎
——当然,它们的诉求里
存着一份对我的怨恨
——我的嗓子破了,不能和它们一起
从生下来的那天便开始哀鸣,哀鸣到死


大象之死

它送光了巨大身躯里的一切
对没有尽头的雨林,也失去了兴趣
按常理,它对死亡有预知
可以提前上路,独自前往象群埋骨的
圣地,但它对此也不在意了
走过浊世上的山山水水
只为将死亡奉上,在遍野的白骨间
找个空隙,安插自己?它觉得
仪式感高过了命运。现在
它用体内仅剩的一丝气力
将四根世界之柱提起来,走进了溪水
之后,世界倒下。他的灵魂
任由流水,想带到哪儿
就带到哪儿去


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是杀狗的
唯一方式。今天早上十点二十五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三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色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五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十一点二十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山中赶路记

从曼赛镇去阿卡寨,只需要
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却走了整整两天
见到溪水,香堂人光着身子,钻了
进去。时间像一条鱼,在水芹菜
的叶子下面,张合着小小的腮
路边的橄榄已经熟透,克木人知道
有一颗,是悬挂在树上的天堂
时间,在舌面上,缓缓地
由苦变甜。白云是傣族人的表姐
清风是傣族人的姑妈,路边的竹楼上
这一个傣族人,麂子肉和鲜竹笋下酒
喝醉了。时间,是一张阔大的芭蕉叶
盖着他的脸。基诺人,有着石头
一样的沉默,他的耳朵,却一直关注着
雨林里的动静,不知是什么鸟
叫了一声,他便像一支射出的响箭
时间,被他带走了,很久才从
一只死去的白鹇身上重返人间
整个旅程,只有谦卑的布朗人
静静地守在我身边。我们坐在山头
看落日,看老挝丰沙里烧荒的狼烟
暮投一座古老的缅寺,我睡着了
他才离开,他在我的梦中赕佛
身子紧贴着尘埃。时间,在贝页经里
跪了下来,几双隐形的手,按住了
时针、分针和秒针。我们一行人
还有拉祜和爱伲,山野之上
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相好,时间
奔跑的马蹄,被他们移植到了肺腑里
我这个汉人,多想飞速地抵达阿卡寨啊
催促,埋怨,焦虑,像个疯子
最终的结局,我一个人上路
多次迷途,天黑前,才找到自己的流放地


牧羊记

我在这座山上牧羊
一个老头,穿着一身旧军装
也在这座山上牧羊
山上的两群羊,很少来往
一群在坡地,一群在山梁
一群背阴,一群向阳
山上的草,每天
都被啃两遍。一泓溪水
带走了一群羊,半小时后
又带走另一群羊。它们仿佛
一群是魂魄,一群是羊
那时候,我刚刚学会吹竹笛
常常爬到松树上,一边吹笛
一边盯着夏天的玉米地
锄草的姑娘,花儿一样开放
每天,老头都背着一口
大铁锅,在坟地里
捡来一根根白骨
点燃柴火,熬骨头汤。然后
用一个土碗,喂他的羊
他的羊,又肥又壮
那些白骨,被熬了一次又一次
但每次熬过,他又会将它们
一一放回原地。他知道
它们不同的墓床,从来不会
放错地方。第二天,他又去捡拾
就像第一次那样:扒开草丛
捡起来,鼓起腮帮
吹一下尘土,集中起来
小心翼翼地放入滚沸的铁锅……
我怀疑他知道那些骨头
的主人,却从来不敢与他搭腔
他满脸的阴冷,令我迷茫
而慌张。我曾经发誓
一定要重新找一座山
到别处去牧羊
但我年轻的心,放不下
这座山上,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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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好东西,一并学习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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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继续:贴诗人谭克修的两首

《古同村》
  
  古同不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庄
  是一个横放在坑里的收音机盒子
  当老银杏树冒充天线在晨光中伸出
  公路上的汽车和摩托就会提高调频噪音
  让你收听鸡鸣犬吠,老人咳嗽,孩子的乳名
  和一个疯女人的歌唱
  到了夜晚,收音机将变成洗衣机
  把月光和月光下的劳动,婆娑的树影
  老人的孤独,女人的寂寞,小孩的啼哭
  全部放进去滚动
  不需要洗的是成年男人的内裤
  它们已去外地,正被一些春梦高高撑起
  
             2013,2,13
  
  
  《老银杏树》
  
  古同村的每一棵树都是快乐的
  包括直挺挺的泡桐、杉树和马尾松
  包括歪脖子的苦楝树和桐子树
  包括果实已经落下的桃树、李树和杨梅树
  包括被冰雪压弯到路上的竹子
  但不包括那棵最大的树
  村里没有人知道它活了多少年
  传说村子不存在的时候它已经存在
  它看见过村里的所有秘密
  它看见村里的秘密正在加速减少
  它在秋风中慷慨地分发数以亿计的小扇子
  也不能掩饰它的忧愁
  我不想说出它的名字,它就在我家门口
  
             2013,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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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执照》

   作者:武靖东


  她来上班,脚上粘着望江村的地址
  她双腿夹带着戏台
  一辆辆车开过来,给路上喷了些经济,不是药
  烂了,烂了,直线
  绑不住温暖。她用口红润滑异性醉醺醺的零件
  还有果皮手纸和红绿灯,熏黑了身份证和祖传的
  白玉,她在异乡冒着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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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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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雷蒙德·卡佛

他在临死前还要了一杯香槟,啧啧,一杯酩悦香槟
医生在开启香槟时,尽量避免瓶塞发出那种欢快的
爆破音——“砰!”就是这样,但我喜欢。
“真是好久没喝过香槟了,”他跟医生说,然后
一饮而尽。一分钟后,他就死了,他的“小马”
守在他身边。是的他叫她“小马”,有时也叫“小狗”
“小乌龟”。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瓶塞
“砰”的一声再次蹦出来,泡沫顺着酒瓶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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