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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戴玨译诗选

约翰•阿什贝利的诗


这房间

我进入的房间是这房间的一个梦。
沙发上那些脚无疑都是我的。
那椭圆形的
狗肖像是早年的我。
有东西在闪烁,有事情密而不宣。

我们每天午餐都吃通心粉,
礼拜天除外,这天一只小鹌鹑会被引诱
至餐桌上奉客。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事情?
你都不在这儿。
                     2000

原载《红山诗刊》


       当一个人把醉鬼放进邮船[1]

我试过每一样事情,只有部分是不朽和自由的。
在别处我们就像坐在一个有阳光渗透下来
的地方,每次渗一点,
等着人来。刺耳的话说了,
在太阳将枫树的绿变黄的时候…

就是这样了,只是模模糊糊地
我感觉到了书页中新气息的动静,
整个冬天它们闻起来就像是旧目录册。
新的句子突然出现。只是夏日
已盛,还未过中点
但充分而且颜色深暗,带有那充分的迹象,
某种时刻的迹象,即当一个人再也不能信步离开,
甚至最不留心的人也沉默下来
观看准备要发生的事。

看一眼玻璃让你停下来,
你继续走,吓坏了:我是被观察者吗?
他们注意过我吗,就如这次,我让人注意了,
或者又推迟了?孩子们
还在玩游戏,午后天空中迫不及待
迅速升起的云彩,后来在清澈,浓密的
暮色到来时消散了。
只在下面喇叭的
嘟嘟声中,有一会,我以为
伟大丶庄重的事件,在精心安排下就要开始了,
它的色彩在一瞥之中浓缩,一首写下
整个世界的叙事诗,如今,只轻轻地,
依然轻轻地,但带有广泛的权威与老练。

各处都有那些灰色碎片飘落?
它们是太阳尘埃。你在太阳里睡的时间
比斯芬克斯[2]还久,却没有因此变得更精明。
进来吧。我还以为一个影子落在了地板上
只不过是她又一次回来问
我要不要进来,要是不进来就别急。

夜晚的光泽支配了一切。如熙笃会[3]僧侣般面色
苍白的月亮爬到了天堂中央,安顿好,
终于和黑暗事务亲近上了。
地上所有的小东西发出一声叹息,
书籍,报纸,旧袜带和连衫衣的扣子
放在某处的一个白色纸箱里,而所有较低
版本的城市在令一切均等的夜色下变得平坦。
夏日要求丶取走的太多,
而夜,矜持寡言,讳莫如深,付出的却比取走的更多。
                     1975
注:
1)此句出自安德鲁•马弗尔(Andrew Marvell 1621 - 1678)的讽刺诗《汤姆•梅之死》。
2)希腊神话中的狮身女面怪物,专杀猜不出其谜语的人。
3)天主教一教派,注重体力劳动及农务以求寺院的自力更生。


       小拇指[1]

奢华的酒店,跳舞女郎
在“消失的错觉”面纱之下将行动
鞭策至今日或另一个日子。
牛奶公司送出的日历里
没有哪一个日子
可以让你狂暴地占有它,就如
占有梦里面一位梦寐女郎的肉体那样:
当你抓住它的时候一切都在顶部披散,
梗子过于纤细,顶部过于松弛,沉重,
因梦的纤巧枝叶而脸红。
汽车,饰有金属光片的帽子,
蛋糕晚餐,含情脉脉的孩子们
向下走荒僻的梦之路
然后再也没人看见过。
是什么,昂丁[2]?
在这扫平一切的风暴的嘈杂声中
那些音符现在几乎都听不到了,
第三个愿望也没说。
我记得在四月的一个黑暗梦幻里
遇到你,你或某个女孩,
愿望的项炼生气勃勃,绕着你的喉咙呼吸。
在那片黑暗的盲目之中,其光亮
变成了在午时的阳光里上了盐釉的沙子,
我们在电子风暴般的雨中被连续击打,
无法互相了解,或了解哪一部分属于对方。
那些小丘,也就是穿戴着我们自我的
我们的身体,只逐渐地凹陷至视野中
却也断断续续,就像穿过黑暗的薄霭
涂污了雾气。没有比这更差的时机,
然而一切都在想望,纵然已经想望过并且已经过去,
这瞬间是它自己的纪念碑,
没人会看见或知道它存在过。
那时机也消退了而夜色
变得柔和,要抚平晚间的的螺旋线或枝叶。
附近有熟睡的小木屋,盲目的灯笼,
有盘牛奶留给了夜里的小精灵,以示友好,
要不然他们也未必有这样的好感:
打上了牛奶补丁的白色床单的友谊。
而且总是一片开阔的黑暗,里面有一个名字
一次又一次地呼喊:阿丽安[3]!阿丽安!
就为这个你把你的姊妹从睡眠中带回去了?
而如今蓄蓝胡子的他[4]计胜了你一筹?
然而结果大概终是好的:就让
那姊妹们溜进正在
发动白天的蔚蓝毛发里。
还有其它的虚构国度
可以让我们永远躲藏,
瘦弱下去,带着永恒的欲望与悲伤,
吸吮果汁雪糕,轻哼曲调,指名道姓。
                     1975

注:
1) 指法国童话作家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 1628-1703)作品中的小人,原文直译为“在我的拇指上跳”。
2) 传说中的水精灵,她能通过与凡人结婚并生育小孩而获取灵魂。法国作曲家拉威尔所作钢琴组曲《加斯帕之夜》的第一乐章所描绘的便是昂丁在水中的诱人景象。
3) 希腊神话中的特里克公主,曾帮助忒休斯走出半人牛怪物弥诺陶洛斯的迷宫。
4) 夏尔•佩罗作品中的人物,是位结婚后在自己的城堡里将妻子一个接一个杀死的富有贵族。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1862 - 1949)的作品《阿丽安与蓝胡子》将阿丽安和蓝胡子这两个人物联系到了一起,法国作曲家杜卡斯还将这部作品谱成了歌剧。


       离岸的微风

也许我只是忘记了,
也许真是如你所说,
我怎么知道?
生活变得越来越神秘,危险,
其它的人全都不大可见了,
而我就一个人,像草一样
沉默,今天无风
只有炙热的知识。
叶子飘落,越发少了,并燃烧。

至少可以小睡到最后审判日──
真的可以吗?说话小心点,不安的
教众在一条持久的
多彩等式中左右摇摆丶退避。
没人知道是什么微生物
在蜕变。我喜欢你
因为这是我所能做的。

实际情况是,你得到未重组的故事,
一阵离岸的微风把人轻轻地推开,
没有很开。那些聚在一起照看这事的人
的绑腿是一片落霞,
耀眼而凌乱,像一个含在口中
太久未吐的词一样锐利。
他把果核吐了出来。
                     1987

原载《新大陆》


        已经不很清楚

诚然,我已经不很记得
我们最早开始相互了解的时候。
不过,我却很记得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走在阳光里,
拿着一朵雏菊。你说:“儿童原来是不可靠的证人。”

如今,那次以后过了这么久,
我仍然让它的精神搏动。
想法还是一样的,它们膨胀
填满了一个个巨大的古董立方体。

我女儿最近有一天在读其中一个,
她说,“真像透明的雕像,爸,或是像一…
一台发动机。”

在这座充满各种蓝色的房子里,寒冷悄悄地爬到我们身上。
我不敢做我幻想做的事。
随着时间蓝色凝结成类似房间的紫色
形状各异,壁凹,楼梯平台…
所有东西都像其他的东西。
在我认识到这点之前我应该等候的。
                     1995

原载《诗生活年选》

杰佛瑞•希尔的诗


梅林[1]

我会仔细看那数量众多的死者:
因为他们是曾经的肥沃种子的外皮。
如今,要是他们一起来要吃的,
他们会超越蝗虫那遮蔽的潮水。

亚瑟,伊莱恩[2],莫德雷德[3];他们都走了,
在有椽子的骨头地道中间。
罗格雷斯[4]长长的古墓使他们在一起了,
而且尖尖的谷物立在他们的城市上面。

注:
1)亚瑟王传奇中的魔法师和预言家。
2)亚瑟王传奇中爱上兰斯洛特的女子,因失恋抑郁而死。
3)圆桌骑士之一,后背叛亚瑟,并企图篡夺其王位。
4)指亚瑟王治下的国土。


九月的歌
1932年6月19日出生 - 1942年9月24日被逐

可能你不受欢迎,你并非
不可接触[1]。在适当的时候
没有被忘记或被忽略。

正如估计的那样,你死了。事情齐步走,
足矣,走向那终点。
这么多齐克隆[2]和皮革,取得了专利的
恐怖,这么多例行的哭喊。

(我为自己
作了首挽诗,确
实如此)[3]

九月在葡萄藤上变肥。玫瑰
一片片剥落。无害的火
产生的烟飘向我的眼睛。

这真是充裕。这实在是够了。

注:
1)印度种姓制度中最底层的人常被称为不可接触者。
2)一种杀虫剂,后被纳粹德国用作种族清洗的毒气。
3)作者生于1932年6月18日。


宣告



那词语[1]去过海外,回来了,带有
在渐渐变硬的泥泞里生存而晒黑的外表。
清洗变成了杀戮,奖赏
可以触摸到,不隐秘,摸起来干净。
如今和野兽的水汽,讨厌的颈状梗子
和肥膏晃荡的卵子有了一定的距离
(每个标本坛子都放满了脆弱的卵子)
搜求者用餐时和加工者坐在一起,
很满意。如此珍贵的事物放下来了,
肉食也小心地拖过湍流了,灵魂
把自己变成紫色;每只眼睛都蹲得充分,温和,
而所有为求改善来专心摆弄或唠叨
的人,用一片片最甜美的祭品
为他们得体的口舌增添风味。

注:
1)此诗的标题有可能令人联想起天使加百列向圣母马利亚宣告关于耶稣将经由马利亚降生的事(道成肉身),但原文用的是复数,并非指特定事件。此处的“词语”也有可能令人联想起“道”(约翰福音中对圣子的称谓,中文常译为“道”,古希腊原文“逻各斯”其实是言,词语的意思)。据布鲁姆(Harold Bloom)分析,此诗描写的是诗作接受读者(其他诗人,评论家,教师,学生等等)评论的文学盛宴。



呵,爱,纯粹白天苦事的对象,
总是有人誓言会履行,
为宽容显露你自己吧;要相信
身体只是躯壳与排泄物。
按律法进入这些死亡,
呵,受访的女人,着魔的男儿!来自外界的情欲
干扰我们的控制力;易变的
大兵在他们外出与进入时
大量死去。最挑剔的野兽
用他们鲜艳的血布满阴沟。
我们的神散布腐化。牧师,殉道者,
列队走向这跋扈的主题:“呵,爱,
你知道什么痛苦会随后出现;要警惕;努力
在朋友中间认出落地狱受罪的人。”


奥维德[1]在第三帝国
        能够否认犯过罪的女人都没有罪,
     只有供认的罪过才让她蒙羞。
                      《恋情》第3卷,第14章

我爱我的工作和我的孩子。上帝
遥远,难解。有事发生。
距离古代的血槽太近
无辜绝非人世间的武器。

我学会了一件事:不要过于
鄙视落地狱受罪的人。他们,在他们的阶层里,
以奇怪的方式与神示的爱
调和。我,在我的阶层里,歌颂爱的唱诗班。

注:
1) 奥维德是古罗马著名诗人,著有《恋情》,《爱的艺术》,《爱的治疗》,《变形记》,《忧伤》,《黑海书札》等。


纪念简•弗雷瑟

当雪像绵羊一样待在羊圈,
当风跑去每个门口求乞,
当远方的山岗冷得发蓝,
当寒冷的寿衣铺展高地,

她继续包围。每天
我们看着她沉思死亡,
像只强壮的鸟飞在猎物上面。
水壶的气息充满了整间房。

潮湿的帘子紧贴着窗户
将时间密封。她的身体冻僵,
仿佛要将我们全都冻僵,将万物
拴在一阵吃惊的憩息上。

在世界能动弹之前她死了。
三月的时候,冰把溪流放松,
水弄乱了太阳的头发。
桤木上死去的球果颤动。


原载《新大陆》


伊丽莎白·毕谢普的诗


克鲁索在英格兰

一座新的火山爆发了,
报纸上说,上个礼拜我读到
有艘船看见了一座岛诞生:
起初只是些许蒸汽,在十哩以外;
然后一块黑斑──可能是玄武岩──
在大副的望远镜里升起,
出现在地平线上,像只苍蝇。
他们为它命了名。而我那可怜的老岛仍旧
未被重新发现,未能被重新命名。
没有一本书写对过。

呃,我有五十二座
凄惨的小火山可以攀爬,
只需几个滑行的跨步──
如灰堆般死寂的火山。
我以前经常坐在最高那座的边上,
还站起来点算其他那些,
裸露,铅灰,脑袋全给炸掉了。
我会想,要是它们有
我以为火山应有的大小,那我就
变成了巨人;
要是我变成了巨人,
我禁不住会想
山羊和海龟的大小,
或海鸥,或层迭的巨浪
──那些巨浪呈闪烁的六边形,
四面逼近,逼近,但总差那么一点,
闪烁,闪烁,虽然天空
几乎是阴霾一片。

我的岛似乎
是种云的存放处。这个半球所有
多余的云都来了,悬浮在
火山口的上方──它们干热的喉咙
摸起来滚烫。
是因为这样才下这么多雨的吗?
为什么有时候这整个地方都嘶嘶作响?
海龟笨重地爬过,背壳高高隆起,
像茶壶一样嘶嘶作响。
(当然,为了任何一种茶壶,
我定会付出好些个岁月,或取走一些。)
一层层熔岩,涌出来奔向大海,
会嘶嘶作响。我会转身,结果会发现
原来是更多的海龟。
海滩上全都是熔岩,色彩斑驳,
黑色,红色,和白色,还有灰色;
大理石般的色彩如精美的陈列。
我还有海龙卷。噢,
每次有半打之多,离岸很远,
它们来了又去,推进,后撤,
它们的脑袋在云里,它们的脚在磨蹭起的一片片
移动的白色里。
玻璃烟囱,能屈伸的,消瘦的,
神甫般的玻璃生物──我看着
水像烟一样在其中盘旋而上。
美,是的,但算不上什么同伴。

我常陷入自怜而不能自拔。
“这是我应得的?我想肯定是了。
要不然我不会在这里。是否
曾有一刻我其实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
我不记得了,不过可能是有的。”
即便如此,自怜又有什么不对?
我的腿在一处火山口的边缘
肆意晃荡,我对自己说:
“可怜应该从家里开始”所以我越是
觉得可怜,便越是觉得像在家一样自在。

太阳在海里落下;同一个古怪的太阳
在海上升起,
只有一个它,只有一个我。
这岛每样事物都只有一种:
一种树蜗,明亮的紫蓝色,
薄薄的壳,什么都爬,
爬仅有的那一类树,
煤黑,矮灌木般的东西。
蜗牛壳成堆地在这些树下,
从远处看,
你会断言,那是一片片鸢尾花床。
只有一种莓果,深红色。
我尝过,一颗一颗地尝,隔几个小时来尝。
没那么酸,蛮不错,没有不良反应;
于是我自酿饮料。我会喝下
这糟糕的,起泡的,辛烈的,
直冲上我的脑门的东西,
吹起我自制的笛子
(我想它的音阶是天下最怪的),
在山羊群里醺醺起舞,大叫。
自制的,自制的!可我们不都是吗?
我深深地喜爱
我这最细微的岛上产业。
不,根本不是,因为最细微的
是种凄惨的哲学。

因为我懂的不够多。
为什么我没能通晓一些事?
希腊戏剧或天文学?我读过
的书充满了空白;
诗篇──呃,我试过
对着我的鸢尾花床朗诵:
“它们朝那内在的眼睛闪光,
这种极乐...”[1]什么极乐?
我回来做的头几件事
之一便是翻查原文。

这岛有一股山羊与海鸟粪的气味。
山羊是白色的,海鸥也是,
两者都太温顺,或者它们以为
我也是只山羊,或海鸥。
咩,咩,咩,啾,啾,啾,
咩...啾...咩...我的耳朵依然
无法摆脱它们;如今它们让人难受。
充满疑问的啾啾,模棱两可的应答
在一地嘶嘶作响的雨,
和嘶嘶作响,徐步的海龟的上方,
实在令我心烦。

当所有海鸥同时飞起,它们的声响
就像强风中的一株大树,像它的树叶。
我会闭上眼睛想一株树,
一株橡树,譬如说,带有真正的树荫,在某处。
我听说过牛会得岛病。
我以为那些山羊就得了这病。
一只比利山羊会站在我命名为
希望之山或绝望之山的火山上
(我有充足的时间玩名字游戏),
咩,咩地叫,嗅着空气。
我会抓住它的胡子,看着它。
它的瞳孔,呈水平状,变窄,
没有表示,或显露点恶意。
我真看腻了那些颜色!
一天我用我的红莓果
把一只山羊羔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只想看看
略为不同的东西。
结果它妈妈都认不出它了。

梦最要命。当然我梦见了食物
和爱,可它们无非就是
愉快。然而我会梦见这样的事,
如割开婴儿的喉咙,误以为
它是只山羊羔。我会做
噩梦,发觉有其他的岛
从我的岛延伸出去,无尽
的岛,岛孵化岛,
就像青蛙的卵变成了岛
蝌蚪,而我知道我得在
这每一座岛上生活,最终度过
漫长岁月,记录它们的草木,
它们的鸟兽,它们的地理。

就在我以为我一分钟都不能
再忍受的时候,星期五来了。
(对那事的记述全不是那么回事。)
星期五不错。
星期五不错,而且我们是朋友。
要是他是女人就好了!
我想蕃衍我的同类,
我觉得他也想,可怜的小伙子!
有时他会抚摸山羊羔,
跟它们赛跑,或抱着一只到处走。
──好看;他有好看的身躯。

后来有一天他们来了,把我们带走了。

如今我住在这儿,另一个岛,
看起来不像岛,但谁来决定?
我的血里满是岛;我的脑子
孕育出来的岛。可是那群岛
渐渐消失了。我老了。
我也闷倦了,喝着我真正的茶,
周围是乏味的木料。
架子上的那把刀──
散发出意义,像个十字架。
它曾是活的。多少年了,我
求它,恳求它,别折断了?
我心里记着每一处缺口与刮痕,
浅蓝的刀刃,崩裂的刀尖,
刀柄上的木头纹理...
如今它根本不会看我。
活的灵魂涓流而去。
我的目光盯着它,然后继续移动。

本地博物馆要我
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他们:
笛子,刀子,皱巴巴的鞋子,
我那蜕毛的山羊皮裤子
(衣蛾进了毛皮),
阳伞,我花了不少时间
才记住怎样撑开伞橑。
它还能用,不过,折起来,
就像只拔了毛的瘦鸡。
怎么会有人要这种东西?
──而星期五,我亲爱的星期五,死于麻疹,
就在十七年前三月到来的时候。


注:
1) 出自华兹华斯描写水仙花的著名诗作《我像云一样孤独地漫游》:
        多少次,当我卧在榻床上,
           闲空着,或沉浸于忧愁的思绪,
        它们朝那内在的眼睛闪光,
           这种极乐正是孤单的好处。


在候诊室里

伍斯特,麻塞诸塞州,
我陪康苏维洛姑姑
去赴她的牙医约会,
在牙医的候诊室里
坐着等她。
是冬天。天黑得
早。候诊室里
满是大人,
保暖套鞋和大衣,
灯和杂志。
我姑姑在里面
好像很长时间了,
我一边等一边读
《国家地理杂志》
(我识字)并仔细
研究那些照片:
一座火山的内部,
黑黑的,满是尘土;
然后喷洒出
火的细流。
奥莎和马丁•约翰逊[1]
穿着马裤,
系鞋带的靴子,戴着软木遮阳帽。
一个死人吊在竿子上
──“长猪,”标题写道。
婴儿的尖脑袋
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带子;
裸体黑女人的颈脖子
缠着一圈又一圈的铁丝,
就像灯泡的螺丝扣。
她们的乳房很吓人。
我一气读完,
羞得不敢停顿。
然后我看了看封面:
黄色页边,日期。
突然间,里面
传来一声痛苦的噢!
──康苏维洛姑姑的声音──
不是很响或很长。
我半点没觉得意外;
即便那时我也知道她是
一个傻乎乎的胆小女人。
我本来可能感到难堪,
但却没有。令我全然
感到意外的是
那就是我:
我的嗓音,就在我嘴里。
完全没有想到
我就是我那傻乎乎的姑姑,
我──我们──在跌落, 跌落,
我们的眼睛盯着
《国家地理杂志》的封面,
一九一八年二月。

我对自己说:再过三天,
你就七岁了。
我这样说是要抑制
那跌落的感觉,
从球形,转动的世界,
跌进寒冷,青黑的太空。
可是我感觉到了:你是个我,
你是个伊莉莎白,
你是她们其中一个。
为什么你也应该是其中一个?
我几乎不敢看,
看我究竟是什么。
我瞟了一眼
──我不能再往上看──
灰暗的膝盖,
裤子,裙子,靴子
和摆在灯下的
一双双不同的手。
我知道没有比这更怪的事
发生过,绝不会有
比这更怪的事发生。

为什么我应该是我姑姑,
或是我,或是任何人?
是哪些相似之处──
靴子,手,我在喉咙里感觉到的
家族的嗓音,甚至
《国家地理杂志》
和那些可怕的,耷拉着的乳房──
把我们全都抓在一起
或把我们全都混合,就只一体?
多么的──我不知道用什么
字来形容──多么的“不可能”...
我怎么会在这里,
像他们一样,无意中听到
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声可能会
很响,更惨却又未至于此的呻吟。

候诊室里很亮
而且太热。它在
一个,一个又一个的
黑色大浪下面滑动。

然后我回到里面。
战争上演了。外面,
伍斯特,麻塞诸塞州,
正是夜晚,雪泥和寒冷,
仍旧是五号,
一九一八年二月。

注:
1) 这对夫妇为美国著名探险家。
2) 波利尼西亚食人族称人肉为长猪。


原载《新大陆》


拉金的诗


信仰疗法

女人们排成一行,慢慢向那人走去,
他站得笔直,戴着无框的眼镜,银色的头发,
深色的外套,白色的衣领。干事们不倦地
劝她们往前,朝他的声音与双手走去,
在他那春雨般的温暖关爱中,
每人沉浸大约二十秒。呃,亲爱的孩子,
有什么问题,低沉的美国嗓音问道,
接着,几乎没有停顿,开始祈祷,
要上帝注意这只眼睛,那片膝盖。
她们的脑袋突然给紧抱了一下;然后,被放逐

有如失败的想法,她们默然消失;有些
像绵羊一般羞怯地迷了路,幷没有立刻
回到她们的生活里去;但是有些仍旧在发僵,抽搐,
大声地流着低沉嘶哑的眼泪,仿佛有个痴呆的
哑巴小孩在她们心里存活了下来,
被好心重新唤醒,以为终于有声音
单独召唤她们,有援手来
将她们抱起,令她们轻松;如此的喜悦
令她们的舌头冲口而出,她们的眼睛挤着悲伤,一大堆
没人听过的应答蜂拥而来,欢欣鼓舞──

有什么问题!蓄了胡子,穿着綉花连衣裙,她们在发抖:
这时,一切都有问题。在每个人的心中
都有种为爱而生的生命意识在沉睡。
对于某些人来说,它意味着只要爱别人她们就可以
带来改变,可是它对大多数人只一扫而过,
要是她们为人所爱,可能也只会这样做。
那是无可救疗的。一种正在松弛的巨痛,
就如坚硬地带在解冻之时的哭泣,
在她们中间慢慢地扩散──那疼痛,在上方
说着亲爱的孩子的声音,以及一切时间都不赞同。


晨歌

我整天工作,到了晚上便喝个半醉。
四点钟醒来,意识到无声的黑暗,我瞪大了眼睛。
窗帘的边缘迟早会变得明亮,
在那一刻之前,我看到了其实一直在那儿的东西:
不安定的死亡,一个完整的白天现在更近了,
令一切的思考都变得不可能,只能想如何,
在何处,何时我自己会死去。
乏味的盘问:然而对垂死的
恐惧,人都死了,
重新闪现,要控扼,惊怖人心。

脑子在凝视中一片空白。没有懊悔
──未行的善,未付予的爱,虚掷的
时光──没有难过,因为
仅有的生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
爬离错误的起点,或许永远都不行;
却是永远朝着完全的空无,
我们一直都走向这注定的灭绝
幷会在其中迷失。不会在这里,
不会在任何地方,
而且很快;没有什么更可怕,没有什么更真实。

这是害怕的一种特殊方式,
没法子驱除。宗教以前试过,
那广阔的,虫蛀的,音调优美的浮华锦缎
创造出来佯称我们绝不会死,
还有似是而非的话,说凡是有理智的生物
都不会害怕感受不到的事,却没看到
这恰是我们所惧怕的──没有景象,没有声音,
没有触感,或味道,或气味,无事可想,
无物可爱或联系,
无人能从中醒过来的麻醉剂。

这样,它就停留在视野的边缘,
一小片失焦的朦胧,长久的寒凉
将每一次冲动放缓为迟疑。
大多数的事或许从不会发生:这事会,
当我们被人发现没有人或没有酒,
此事的实现便势不可遏,就如在
熔炉般的恐惧中。勇气是没有用的:
它意味着没吓到别人。勇敢
不会令任何人远离坟墓。
不论是呜咽还是承受,死亡不会有所不同。

光线慢慢变强,房间有了形状。
它清楚如个人全部的衣物,我们知道的事
一直都知道,知道我们无法逃避,
却也无法接受。其中一种立场必定会消失。
此时电话机蹲伏着,在锁好的办公室内,
准备响起,而整个冷漠丶
错综丶租来的世界开始苏醒。
天空白如粘土,没有太阳。
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邮差像医生一样在房舍之间逐栋走动。


消失,消失

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会保持呢──
我总觉着,在市镇以外,
一直都会有田野和农场,
村子里的粗人能在那儿
爬一爬还没被砍倒的树;
我就知道会有虚惊,

报纸上报导过老街
与分层购物,但是到目前为止
总有一些保留了下来;
在旧城区后退,
阴沉的高层建筑到来的时候,
我们总能在车子里逃避。

事物比我们结实,就好比
不管我们怎样乱搞,
地球都会有所响应;
把脏东西丢进海里,假如你非要这样做:
远一些的潮水还是会很干净。
──但如今我有什么感受?怀疑?

或只是,年纪大?M1高速公路旁
的小餐馆里,都是些年轻人;
他们的小孩嚷着要更多东西──
更多的房子,更多停车的地方,
更多的拖车营地,更多薪水。
在商业版面,二十个

戴着眼镜,咧着嘴笑的人批准了
某个收购建议,保证会有
百分之五的利润(在出海口
会再多百分之十):把你们的
工厂搬到未受破坏的山谷里去。
(灰色地带拨款)!而当你

在夏天想要去海边
的时候…
        似乎,就在此时,
事情发生得这样的快;
尽管还有些未被占用的土地,
不知为什么,我头一回感到
这是保持不下去的,

在我吹灯伸腿之前,这整个的
沸腾会被人用砖围堵住,
旅游点除外──
欧洲第一贫民区:有了
一帮骗子和娼妓演员,
这角色不难赢取。

那样英格兰便会消失,
阴影,草地,乡间小路,
市政厅,刻雕的唱诗班坐席。
书本还会有;它会在展览馆里
苟延残喘;然而留给我们的
就只会有混凝土和轮胎。

大部分的事从来都不是有意的。
这事不是,多半不是的:然而贪婪
和垃圾抛撒得太稠密了,
现在已无法扫除,或无法找到
把它们说成是基本需要的借口。
我只觉得这事会发生,很快就会。


原载《新大陆》


冬宫

绝大多数人越老便了解得越多:
我对任何那种事都故意地冷落。

我把我第二个四分之一世纪
花在了摆脱大学学到的东西,

自那以后发生的事拒绝吸收。
如今公众刊物上的名人我都不熟,

开始得罪别人,说忘了他们的面庞,
还发誓说我从未去过某些地方。

值得的,要是最终我做成了这事,
让造成损害的一切事物逐渐消失。

到时候所有的事情我都不了解。
我的心思会自我折叠,就像田野,就像雪。


原载《红山诗刊》


忘掉所作所为

停止写日记
是令记忆震惊的事,
是种空白的开始,

类似黯淡的苏醒这样的
行为,这样的词语
不会再令其结疤。

我想让它们完结,
匆匆送去埋葬,
然后眷然回顾

就像回顾在不透光
的童年窗子后面
失踪的战争与冬天。

那么空白页面呢?
要是它们真会被填满
就让它们被观察到的

上天的一再反复填满,
在花儿来的那天,
当鸟儿走的时候。

Forget What Did

Stopping the diary
Was a stun to memory,
Was a blank starting,

One no longer cicatrized
By such words, such actions
As bleakened waking.

I wanted them over,
Hurried to burial
And looked back on

Like the wars and winters
Missing behind the windows
Of an opaque childhood.

And the empty pages?
Should they ever be filled
Let it be with observed

Celestial recurrences,
The day the flowers come,
And when the birds go.


原载香港《诗++》


在床上交谈

在床上交谈应该最随意。
那样躺在一起可追溯到很久以前,
已是两个人坦诚相对的标记。

然而越来越多的时间沉默地度过。
外面,风未完成的动荡把云聚起
然后又吹散至天空各个角落,

而黑暗的城镇在地平线上堆簇。
都不管我们。没有迹象表明为什么
在与孤立保持的这个特别间距

想要找到某些词语变得更加
困难,既真实又体贴的话,
或既非不真实,亦非不体贴的话。


Talking In Bed

Talking in bed ought to be easiest,
Lying together there goes back so far,
An emblem of two people being honest.

Yet more and more time passes silently.
Outside, the wind's incomplete unrest
Builds and disperses clouds about the sky,

And dark towns heap up on the horizon.
None of this cares for us. Nothing shows why
At this unique distance from isolation

It becomes still more difficult to find
Words at once true and kind,
Or not untrue and not unkind.


需要

除却这一切,想要独自一人的愿望:
然而天空满是邀请卡,渐渐黑了,
然而我们依循印刷出来的房事指南,
然而一家人在旗杆下照相──
除却这一切,想要独自一人的愿望。

这一切下面,让人淡忘的欲望流动:
不管日程表巧妙安排的紧张状态,
人寿保险,表格化的受精仪式,
眼睛对死亡代价高昂的回避—
这一切下面,让人淡忘的欲望流动。

Wants

Beyond all this, the wish to be alone:
However the sky grows dark with invitation-cards
However we follow the printed directions of sex
However the family is photographed under the flagstaff -
Beyond all this, the wish to be alone.

Beneath it all, desire for oblivion runs:
Despite the artful tensions of the calendar,
The life insurance, the tabled fertility rites,
The costly aversion of the eyes away from death -
Beneath it all, desire for oblivion runs.


爆炸

爆炸的那天
阴影指向矿井的入口:
阳光下矿渣堆在睡觉。

有人穿着矿井靴沿小路走下来
咳着带咒骂的话和烟斗的烟雾,
将焕然一新的寂静推挤开。

其中一位追逐兔子;不见了兔子;
带了一窝云雀蛋回来;
给人看;把它们放进草丛。

就那样他们留着胡子穿着粗棉衣裤,
父亲,兄弟,绰号,笑声,
走过高高的敞开直立的大门。

中午时分,有一阵颤动;母牛
的咀嚼停了片刻;太阳
像在热雾中披上了围巾,暗了下来。

死者在我们前面继续,他们
坐在上帝的房子里,舒适安逸,
我们会面对面与他们相会的──

据说就像小教堂里的刻字一样
清楚明了,而且有一刻
妻子看到爆炸中的男人

比他们在生活中所表现的要高大──
有如硬币上的金子,或不知怎的
自太阳那儿走向她们,

其中一位还给人看,蛋未破损。


The Explosion

On the day of the explosion
Shadows pointed towards the pithead:
In the sun the slagheap slept.

Down the lane came men in pitboots
Coughing oath-edged talk and pipe-smoke,
Shouldering off the freshened silence.

One chased after rabbits; lost them;
Came back with a nest of lark's eggs;
Showed them; lodged them in the grasses.

So they passed in beards and moleskins,
Fathers, brothers, nicknames, laughter,
Through the tall gates standing open.

At noon, there came a tremor; cows
Stopped chewing for a second; sun,
Scarfed as in a heat-haze, dimmed.

The dead go on before us, they
Are sitting in God’s house in comfort,
We shall see them face to face —

Plain as lettering in the chapels
It was said, and for a second
Wives saw men of the explosion

Larger than in life they managed —
Gold as on a coin, or walking
Somehow from the sun towards them,

One showing the eggs unbroken.


原载《诗天空》


《忧伤的步伐》 (Sad Steps)

摸索着回到床上,刚撒完尿,
我分开厚窗帘,惊讶地看
飞快的云,月色的清皎。

四点钟:楔形阴影中的花园
在巨穴般,被风抠啄的天空下伸展。
这有点好笑,

月亮冲过像硝烟一样飘拂
松散的云,跑到分开的地方。
(石色的光令下面的屋顶显得清楚)

高悬,孤绝,而且反常 —
爱的菱形!艺术的大勋章!
噢,记忆的狼群!广漠!不,

在那里向上看,会轻微地颤栗。
那宽阔的瞪视所呈现的光明,辛苦,
以及那绝对深远的一心一意

令人想起年轻时候的痛苦
与力量;不可能再出现,但对于
其他人来说在某处那并未减低。



《太阳能》 (Solar)

悬浮的狮面
在毫无摆设的
天空中央泼洒
你多么平静,
多么独力
单一无茎的花
你无偿地倾注。

眼睛看到你
被距离简化
为一种泉源,
你花瓣状的火焰脑袋
不断地爆发。
热是你的金子
的回音。

在那孤独的水平
物体中间铸成
你公然存在。
我们的需要时刻都
像天使般爬升返回。
像只手一样张开,
你永远地付出。



《向一个政府致敬》 (Homage To A Government)

明年我们要把士兵召回家
因为缺钱,这样没问题。
他们防卫,或维持秩序
的地方应该自己来防卫,维持好秩序。
我们要把钱留在家
自己花而不是做工作。这样没问题。

很难说谁想要这事发生,
但现在已经决定了,没人会关心。
那些地方很远,不是我们这里,
这没问题,而且我们听到的消息
说在那儿的士兵只会令麻烦发生。
明年我们会更加安心。

明年我们会生活在一个因为缺钱
而把它的士兵召回家的国家。
那些雕像会在一样的,
被树木覆盖的广场里,而且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
我们的孩子不会知道这是个不同的国家。
我们现在能留给他们的就只是钱。



《阳光明媚的普雷斯德汀》[1] (Sunny Prestatyn)

到阳光明媚的普雷斯德汀来
海报上的女郎笑哈哈,
直挺挺跪在沙滩上,
围着紧身白色绸带。
她身后,一大块海岸,一家
棕榈成行的酒店
似乎从她的大腿那儿延伸扩张
还令她耸胸的胳膊伸展。

三月的一天,她给人拍了上去。
几个礼拜之后,她的脸上
牙变得残缺不齐,眼也斜了;
巨大的乳头和裂开的胯部
给划了进去,而她那双
腿之间的空处所包含
的涂抹整个让她跨骑上了
一根结节状的鸡巴和卵蛋

奶痒.托马斯在上面签了名,有人
与此同时还用了把刀
或诸如此类的东西直穿
她笑脸上胡子拉碴的嘴唇。
对我们这生活来说她太好。
很快,一下横断的撕扯
就只留下一只手和部分蓝天。
现在对抗癌症在那儿贴着。


注:
1)威尔士北部的海滨度假胜地。



《这里》 (Here)

转向东面,偏离富裕的工业阴影
和整夜向北的车流;转过农田,
草太浅而刺蓟蔓生,不能称为草场,
偶尔经过的名字粗糙的小车站
于清晨庇护工人;转向独处的
天空和稻草人,干草垛,野兔和野鸡,
还有渐宽河流缓慢的出场,
堆叠的金色云彩,有海鸥做标记的闪亮淤泥,

令人惊讶地围拢至一座大镇市:
这里雕像与圆顶,吊架与尖顶
在纹理稀疏的街道旁,挤满驳船的水边群聚,
而阴冷住宅区的居民,由潜行
的平面电车经过笔直的英哩送来,
推过平板玻璃旋转门去看他们想望的东西 —
廉价套装,红色厨具,时髦的鞋子,冰棒,
电子搅拌机,烤面包机,洗衣机,吹风机 —

杀价的一群,城里人,但朴素,住在
只有推销员和亲戚会来的地方,在前面
街道的另一头,在有限的一排带鱼腥味的
田园式船只之中,奴隶博物馆,
纹身店,领事馆,包着头巾的阴沉妇人;
而远在它那作了抵押、半建成的边缘以外,
有快速阴影的麦田,长得高高的犹如篱笆,
与世隔绝的村落,孤独就在

这些地方净化移走的生活。这里静寂就像热一样
凝止不动。这里无人注意的叶子变得稠密,
隐蔽的野草开花,被人忽略的水域加速,
满布了灿烂的空气升起;
过了罂粟花,不明确的浅蓝色远方
在形状多变的圆石沙滩那里
突然终止了陆地。这里是没有栅栏的存在:
面对太阳,不爱说话,不可及。



《高窗》 (High Windows)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并猜想他在肏她,而她呢,
在服用避孕丸或带着子宫套,
我便知道这是极乐,

每一位年纪大的人这辈子都梦想过 —
把束缚和姿态推到
一边就像一辆过时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一位年轻的人滑下长长的滑道,

滑向快乐,更无止息。我好奇,
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四十年前,
看着我并想着,那就是人生;
再也没有上帝,不用在黑暗

之处为地狱那事焦虑,也不用
掩饰你对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那帮人都会滑下长长的滑道
有如自在的任性鸟儿。立马

高窗的思想而不是话语出现了:
那理解阳光的玻璃,
还有更远处,深蓝的天空,
显示虚无,无处,无穷不息。



《再看蟾蜍》 (Toads Revisited)

在公园里散步
应该比工作舒服:
湖色,阳光,
草地可以躺一躺。

穿黑袜裤的保育员那边
有操场模糊的杂音 —
这地方不错。
但却不适合我。

成为你下午遇见的
人其中一个:
麻痹的迈步者,双眼
像兔子的神经质职员,

蜡色肌肤的门诊病人
仍旧因意外神情茫然,
还有身穿长衣的人物
在垃圾桶的深处 —

都在逃避蟾蜍工作
变得迟钝或衰弱。
想一想变成了他们!
听到钟鸣时辰,

看着面包送来,
太阳被云层遮盖,
回家的孩子们;
想一想变成了他们,

在靠近一坞山梗莱
的地方思考他们的失败,
除了室内无处可去,
没有朋友只有空椅 —

不,还是我的收文篮好些,
我的面包头秘书,我的
“要我把电话接进去吗
先生”: 我还能怎样回答,

当灯光在四点亮起,
当又一年即将过去?
把你的胳膊伸过来,老蟾蜍;
扶我走下墓地的路。


原载《新大陆》


《一九一四》[1](MCMXIV)

那些长长的不规则队形
耐心地站着
仿佛他们在椭圆球场
或维拉球场[2]外延伸,
帽子的顶部,蓄有
长髭的古老脸膛上的阳光,
咧着嘴笑,仿佛这全然是
八月法定假日的一项活动;

还有上了门的商铺,遮阳布上
发白的,广为人识的名称,
法新与沙弗林钱币[3],
而身穿深色衣服玩耍的孩子们,
以国王和王后之名相称,
可可与烟草的
锡制广告板,还有整天
都店门大开的酒馆。

乡郊则漠不关心:
地名全为各种开花的草
笼罩,而田野
将末日线[4]淹没在麦子
不安的沉默阴影之下;
穿着不一的仆人
在巨宅内有狭小房间,
豪华轿车后面的尘土;

这样的天真不会有了,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一言不发地把自己
变成了往昔 — 留下了
齐整花园的男人们,
维持得更长久一些的
成千上万的婚姻:
这样的天真不会再有了。


注:
1)1914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的年份。原文标题用的是罗马数字,暗示那是个很久以前,值得纪念的年份。
2)这里是将自愿登记入伍的人和排队入场看板球或足球比赛的人相比。
3)英国旧时使用过的两种硬币。
4)1086年英王威廉一世下令对英国地主及其财产进行普查和测量,并记录成册,史称地籍簿或末日簿。


曾载 今天文学网站 域外拾译


狄兰·托马斯的诗


拒绝哀悼死于大火的一位伦敦小孩

绝不哀悼,直至造就人性
孕育鸟兽花朵
令万物卑微的黑暗
以沉默告知最后一束光的出现
而在日常劳作中翻滚
的大海造成了静止的时间

而我得再一次进入圆形的
水珠天堂
以及谷穗犹太会堂
才能让一个声音的影子祈祷
或在最小的
麻衣山谷播撒我的盐种子来哀悼

这小孩死亡的庄严与光热。
我不会杀害
她那与严峻事实同行的
人性,也不会以
更多天真与青春的挽歌
去亵渎其生命力的等级。

伦敦的女儿与最初的死者深埋在一起,
被长长的至亲好友,
超越岁月的纹理,她母亲深色的经络,
奔腾的泰晤士河水无悲痛的
祷告裹着。
有了第一次死之后,就不会再有。

原载《红山诗刊》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击倒了一座城;
五根拥有至高权力的手指令人无法透气,
把死者的星球加倍,把一个国家减半;
这五个王将一个王置于死地。

那强大的手令肩膀倾斜,
带有白垩粉块的指关节抽搐;
一只鹅毛笔终结了一场
终结了谈判的杀戮。

那只签署条约的手导致了热病,
饥荒出现,飞来灾蝗;
那用草草写成的名字
来统治人的手何其伟强。

这五个王数死人却不软化
结疤的伤口,也不轻抚额头;
一只手支配怜悯就如一只手支配天;
手没有眼泪可流。

原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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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师贴来的这些外国诗歌,对影像诗歌是巨大的贡献!
外不住境,内不住心,可取法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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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借鉴,就没有提高啊
外不住境,内不住心,可取法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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