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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德语五家诗钞 李以亮 译

德语五家诗钞
李以亮  译
  
贝尔托•布莱希特(11首)

贝托尔德•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著名诗人,戏剧家。生于德国巴伐利亚奥格斯堡镇。年青时曾任剧院编剧和导演。曾投身工人运动。1933年后流亡欧洲大陆。1941年经苏联去美国,但战后遭迫害,1947年返回欧洲。1948年起定居东柏林。1951年因对戏剧的贡献而获国家奖金。1955年获列宁和平奖金。主要剧作有:《圆头党和尖头党》、《第三帝国的恐怖与灾难》、《伽利略传》、《大胆妈妈和他的孩子们》、《四川好人》、《潘蒂拉老爷和他的男仆马狄》、《高加索灰阑记》等。布莱希特戏剧是20世纪德国戏剧的一个重要学派,对世界戏剧产生了很大影响。1956年8月14日布莱希特逝世于柏林。


箴言

在这黑暗的时代,也会有歌唱吗?
是的,也有歌唱。
关于这黑暗的时代。
  
给你清晨和晚上读的诗
  
我的爱
对我说过
他需要我。

所以
我好好照顾自己
提防着要去的地方
害怕任何一滴雨水
会杀了我。

离别

我们拥抱。
在我手指下,昂贵的布料
在你的手指下,廉价的织物。
一个快速的拥抱,
而你受邀去赴晚宴
法律的奴才追踪着我。
我们谈着天气和我们的
永久友谊。别的
过于苦涩了。

无线电之诗

你,小盒子,紧随我的逃亡
所以你的真空管不能破损
颠沛流离从码头到车站,
所以我的敌人才能不停跟我说话,
靠近我的床头,对着我的痛苦,
夜晚最后一件事,早晨第一件事,
他们的胜利和我的关切,
请答应我呵,不要突然哑默。

读最近的一个希腊诗人

当悲叹沿墙
开始,失败已确定,
特洛伊人焦虑不安于
三层夹板做成的门前,极小极小的
夹板,互相不满、争吵
并又开始紧张和期待。

来自一个读书的工人的疑问
      
谁建造了底比斯的七重门?
在书上你只能找到许多国王的名字。
国王们扛石头吗?
还有,巴比伦,多次被毁灭
谁一次又一次地重建了它?在
金碧辉煌的利玛城,建筑者住什么房子?
中国的长城完工那天晚上
石匠去了哪里?
伟大的罗马城
遍布凯旋门。谁建造了它们?恺撒们
战胜了谁?拜占庭,饱受赞美
是为它的居民建造的宫殿?甚至在传说中的阿特兰蒂斯
海水吞没它的那夜,         
受淹的人仍在叫骂着他们的奴隶。         

年轻的亚历山大征服了印度。
他独自完成的?
凯撒打败了高卢人。
他随身一个厨子也没带?
      
舰队沉没时,西班牙国王菲利浦
哭了。他是唯一哭过的人吗?
弗利德里希二世打胜了七年战争。还有谁
赢得这场战争?

每一页都有一场胜利。
谁烹饪了胜利之宴?
每十年都有一个伟人。
谁付的帐单?
        
太多的记录。
太多的疑问。  

发生了什么?

实业家正在享受他的航空服务。
牧师想着八个星期前讲道时关于什一税说过什么。
将军们披上便衣看起来就像银行职员。
政府官员越来越友好。
警察在给戴布帽的男人指路。
房东过来看望供水是否正常。
记者在写“人民”一词人用大写。
歌手唱着不知所云的歌剧。
舰长在船员的厨房里检查食品。
车主在他们的司机旁边落座。
医生起诉保险公司。
学者展示他们的发现和藏起装饰品。
农民给军营提供土豆。
革命已取得了它的第一场胜利:
这就是发生的一切。

我的小儿子问我……

我的小儿子问我:必须学习数学吗?
有什么用,我想说。两片
面包到头来会比一个人所需还多。
我的小儿子问我:一定要学法语吗?
有什么用,我想说。这国家在崩溃。
而如果你只是摸着你的肚子,
呻吟,你会懂来了麻烦。
我的小儿子问我:必须学习历史吗?
有什么用,我想说。学会
头贴到地上,也许你还能够幸存。

是的,学好数学,我告诉他
学好法语,学好历史!

凝视地狱

凝视地狱,我曾听说,
我的兄弟雪莱发现它是一个,
跟伦敦差不多的地方。我,
并不生活在伦敦,而是洛杉矶,
凝视地狱,发现,它
跟洛杉矶更是差不多。

另外,在地狱,
我不怀疑,存在繁茂的花园
花卉大如树木,当然,很快,
萎蔫不振,如果不给它们浇灌非常昂贵的水。水果市场
跃入眼帘的果实,却

既无香气也无味道。无尽的比影子
还轻的汽车,比愚蠢的想法还
迅捷,闪亮的车辆,在
美好的人群中,不知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为幸福而设计的,房屋,空荡荡的,
即便有人居住。

即使地狱的房子也不全都是丑陋的,
但是害怕被扔到大街上的担心
让住在别墅的人憔悴
不比营房里的居民少。

邪恶的面具

在我的墙上挂着一件日本雕刻,
一副恶魔的面具,饰以金漆。
我同情地注视
它的额头,血脉贲张,似乎暗示着
作为恶魔,它是多么紧张。

关于杀婴者玛丽•法拉

玛丽•法拉,出生在四月,
无污点,未成年,佝偻病,父母双亡,
据称,也无前科记录在案,
犯杀婴罪,据说
案情如下:怀孕第二月,她称,
为打掉孩子,在一女侍者协助下
使尽办法,用过两个灌水器,
据称痛苦不堪,但没有成功。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然后,按照协议,她说,她付了钱,
接下来,用布带将自己扎紧。
还喝了碜辣椒水的白酒
打胎,但未能解决她的困境。
身体令她苦恼,在她清洗盘子时,
它已相当明显地凸出。
她自己说,她还是一个孩子,
她最虔诚地向圣母玛丽亚祈祷。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她每天祈祷,却根本没有帮到她。
她渴望帮助。在早晨望弥撒时
她的麻烦使她晕倒。当她跪在祭坛前,
大滴大滴的汗水常常痛苦地往下淌。
直到分娩的时刻来临
她都隐瞒着她的病情。
无人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姿色平平,没有禁住诱惑。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那天,她说,还是拂晓,
她在擦洗楼梯,仿佛有一枚钉子
刺入她的肚子。剧烈地绞痛。
但她仍然悄悄忍住了阵痛。
一整天她绞尽脑汁,晾衣时
把头靠在晾衣架上想办法,
她得生下孩子,满心沉重。
她去睡觉时,天色已经非常晚了。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她刚躺下时,又有人来叫她:
天在下雪,她只得下楼。
持续到十一点。这是漫长的一天。
晚上她才有时间生孩子。
所以,她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孩子跟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而她生下孩子,她跟别人就不一样。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鄙视这个母亲。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接下来我该说说,发生在那
已经降生的孩子身上的故事。
(她说她也不想隐藏什么)
所以让它由你们判决好了。
她说,她刚一上床,就被
身体的虚弱征服,而她孤身一人,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仍
竭尽全力,不发出呻吟。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凭着最后的力气,她说,那时
房间已经冰凉,她拖着
身体到了盥洗室,在那里
使出浑身的力气分娩(忘了时间)
一直到了早上。她说,那时
她心神涣散,只能勉强抱起
那孩子,而雪已打进盥洗室,
她的手指都快麻木了。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在从盥洗室走到房间时,她说,
那会儿,孩子哭起来,哭声
快要把她逼疯了,所以,她说
她不停地用拳头盲目地打他,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安静。
然后,她把孩子抱上了床
一整夜都让它睡在怀里:
直到早晨,把它藏进小屋。
但是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玛丽•法拉,出生在四月,
一个未婚母亲,被定罪,死在
迈森地方监狱,
她证明了所有男人的罪。
你们,在干净的床单之间愉快分娩
并以“受赐”之名命名孩子的人,
无权谴责这遭遗弃者的弱点,
她犯下的罪是黑暗的,而她的痛苦是伟大的。
你,我请求你,想想你的愤怒和蔑视
毕竟,是人都会求助于他人。


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尔(7首)

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尔( Hans Magnus Enzensberger 1929- ),诗人、作家。1929年11月11日生于德国南部的考夫博伊伦,在纽伦堡长大,曾在埃朗根、汉堡、弗赖堡和法国巴黎等大学学习文学理论、语言和哲学,后加入先锋文学团体“47社”。1955年获博士学位。曾担任广播电台和出版社的编辑,并在大学讲学。1963年获毕希纳奖金。他的诗锋利泼辣、诙谐幽默,风格近似海涅与布莱希特。他的诗集有《狼的辩护》(1957)、《国家的语言》(1960)和《盲人文字》(1964)。他认为诗是“象武器或帽子那样的用具”,其作用在于“揭示用别的手段无法揭示的实情”。他的两部诗集都附有作者写的“使用说明”。1965年起他主编不定期刊物《指南》,成为1968年学生运动中引人注目的人物。1967年在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学生运动的影响下,他积极参与政治活动,著有政治论文集《政治与犯罪》(1964)、《空谈》和《1967至1973年的政治见解》(1974)等。后从事纪实文学的创作,著有剧本《哈瓦那的审讯》(1970),其中的台词都以当时的法庭记录为依据。小说《无政府主义的短暂夏天》(1972)介绍西班牙无政府主义者领袖、工人杜鲁蒂(1896-1936)的生平事迹。其他作品还有《陵墓──出自进步历史的三十七首叙事诗》(1975)、《巨人号的沉没──一出喜剧》(1978)等。恩岑斯贝格尔著述颇丰,已被译成40余种语言,被认为是在世的德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2010年获著名的索宁奖,该奖颁奖词称,恩岑斯贝格尔“在文学、散文和新闻写作领域留下了可观足迹”。  

履历

他从一只黑盒子里
浮现时,并无任何
特别之处。
紧致的皮肤,天真的气味,
许多念头中的一个。
他不喜欢学步,
他吮吸手指,衣服不再合身,
注意力不集中。只一会儿
就屈服了;逐渐软化,
仔细察看他的舌头。
在夜里,闲荡,
没有睡意;大白天,却
硬撑着,从一处跑到另一处。
他受苦,在漫长的朝圣途中
全身又湿又脏。
流汗,劳累,亲昵——
一个独立的个体,明确无误
而且可爱。除了皱纹
越来越深,斑点
出现在皮肤上,他已经
不再十分紧致这一事实
从著装暴露无遗。
就这样,在一只黑盒子里
他降落到
我们都将降落的地方。
残存的仅仅是
他的灵魂,如果鞋子确有一个
无形、一无所用的,鞋底。

错误

隔壁一个孩子在弹奏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一遍又一遍,能够听出弹错。
断言无错
是失礼的。对于食客而言,
杀死东道主是致命的错误。
它也被叫做全球化。
出于羞怯,决定性的错误
隐藏在一堆无关紧要的错误里,
被它们淹没。从来都不
缺乏警示的声音,说:
这世界不可救药。
修理、密封、补缀、
填充、改革、用红色墨水和颜料遮盖
以求改进的感人尝试:
导致更离奇的错误。
当然先天性缺陷和流产
另当别论。
而事情还是不对头,包括
需求、颜色、启动、
后座力与点火装置。
一个偏离轨道的银河
令人吃惊。总而言之,
一切源于这是一个奇迹。
不惜一切代价避免错误本身
也许就是一个错误。
承认失败,承认
疏忽,承认一个
笔误导致卡壳。
举例来说,某些诗
也许是完美的,
如果没有一个小错误
留下来。
无意中出点错,有时候,
人是快乐的,短暂的片刻出错。
但是,什么东西失去了。

星体科学

他的世界差不多由空无和空无组成,
由十维空间中
幽灵般的超弦,
陌生感,颜色,旋转,和吸引力组成——
而他这个宇宙学家
患有牙疼;
在圣-莫里茨时,
跌倒在滑雪道;
在吃土豆沙拉
或跟一个不相信玻色子①的
女士同居时;
或在将要死去时,
数学的神话
就蒸发了,方程式熔化了,
他从远处回来
回到我们痛苦、雪、色欲,
土豆色拉和死亡
组成的世界。
————
译注:
① 物理学假说中的粒子。

一首乐观主义的小调

的确,时不时
有人喊救命。
有人马上,跳进
水里,自觉自愿。
在资本主义最激烈的时刻
闪烁的救火车转危为安
扑灭了火焰,或,化为乞丐帽子里
突然出现的硬币闪光。我看见
每天早晨的大街跑前跑后的
热闹的人们,手里并没有
出鞘的利刀,不过是在闲暇之时,
寻找着牛奶和萝卜。
就像是在豌豆中间。
多么辉煌的景象。  

消失者
     致奈莉•萨克丝

吞没他们的,不是土。是空气吗?
像沙子一样数不清,但他们没有变成
沙子,化为了乌有。渐渐地,他们被
遗忘。常常,而且手牵手,

像分钟。他们比我们多,
但是没有纪念碑。没有登记在册,
没有区别于尘埃,他们消失了——
他们的名字,勺子,足底。

他们不使我们难过。无人
记得他们:他们出生过吗?
他们是否逃脱?他们已经死了?他们
不被思念。这个世界是密封的
却也被
它并不福荫的事物
与消失者,共同固定。他们无处不在。

没有不在者,不会有什么存在。
没有逃亡者,不会有什么是坚定的。
没有被遗忘者,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消失者是公正的。
我们,也会那样渐渐消失。

约翰•冯•诺依曼

双下巴,圆脸,有点鸭脚步——
那一定是:一个喜剧演员,
或是一个地毯总代理商,
或者扶轮社一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

可是注意:从雅西到布达佩斯
他开始思考!
在他的头颅下,
软处理器坚韧地“滴答”,
一道闪光穿过数据库
像闪电,发出弹道方程式。

三步之内他已把
艾希曼和斯大林将死:从哥廷根到瑟堡,
从瑟堡到纽约,从纽约到普林斯顿。
他坐头等舱,逃离了致命带。

四小时睡眠是他全部所需,
外加罂粟籽点心,抹上一大团生奶油,
以及几个瑞士银行的账户。

甚至某个从未听说过他的人
(我们大多数人就没听说过)
手中鼠标一点,就能调动起
他的代数学。

至于人工智能——
如果没有他,至今还会是
一个无家可归的低能儿。

无论掷骰子
还是一场飓风,
一个水果机,还是靶场,
他手中的粉笔都会落在后面——
他的神经连接是那么快。

他草草地记下希尔伯特空间,
环和理想。不受限制
他操作,和不受限制的操作员一起。
重要的是:优雅的解决方案
——让这星球舞蹈。

一个上了年纪的初生奇才,与秘密机构有着接触。
轰隆隆的直升飞机降落在他的草坪。
落在长崎的“小胖子”:纯数学。
战争是一种毒品。武器这种东西
再大也不算大。与海军上将共进午餐时
情绪总是高昂。

他真是一个羞涩的人。神秘
在他脸上,他的黑匣子也不能破译的神秘。
比如,爱情,
愚蠢,厌倦。

悲观主义=反科学的罪。
源自铁罐的能量,气候控制,永恒的增长!
将冰岛变为热带的天堂——
没有问题。其余的事情,也差不多。

然后,所有人员集中到另一个小岛,
双排扣外套,戴着墨镜:比基尼岛。
“行动转折点”。试爆非常成功。
此后十年,放射性癌症
才杀死了他的神经突触。

身份证

“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同于它本身
“我”不能抓住它
“我”必须是飞逝的
茫然地在那里
“我”,一个睡眠者,不得不战斗
“我”,一个节省者不得不大手花钱
“我”,不经意地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一个礼貌的化身
激起诅咒的嘴角的泡沫
“我”,一个泄密者什么也没出卖
“我”,无私的嫉妒者
“我”,一个嗜血的和平缔造者
“我”并不重要
对于“我”你可以依靠
“我”使每个人所有人失望
“我”沉着到冷漠的程度
关心每一件事
“我”,一个无助的典型
不能独自离开
“我”战斗不止
“我”原谅它本身
必须马上离去
“我”是不一样的


萨拉•基尔施(7首)

萨拉•基尔施(Sarah Kirsch 1935-2013),生于原东德,大学攻读生物学和德国语言文学。1957年与诗人莱纳•基尔施结婚,共同出版过两本诗集,1968年离异。她游历欧洲各地,特别是前苏联和东欧。1977年移居西柏林。她出版过十多本诗集以及小说、散文和译诗集。她先后获得多种权威大奖。
  
黑咖啡豆

下午我的手拿起一本书
下午我的手放下一本书
下午我记起有一场战争在进行
下午我忘了战争的事
下午我磨咖啡
下午我把磨好的咖啡
放在后面,可爱的
黑咖啡豆
下午我脱衣换衣
先化妆我的脸,然后洗去它
唱歌,我是沉默的。

就如昨天一样,下午
暗淡为冬天的沉寂。

嘲笑

风把门
重重地撞在我的
头上:夏天
就是这样
离开的。

后来

蜡烛闪在花园里
而客人缓缓地
告退。伪装
成一个农民,我潜到

篱笆后面。一次准备,为
永远不会发生的某事。



现在很好,天
已黑。我睡了,我的
脚朝向大海,背后
是群山。正前方是美国。
在市场那边,还有一些洞——
来自轰炸斯温西我们的炸弹。

——
译注:斯温西,英国威尔斯南部海港城市。
  
冬天音乐

曾经我是一只
赤狐,高高弹起
我就得到想要的一切。

现在我是灰暗的:灰暗的雨。
我已在内心的格陵兰岛
走得足够远。

在海岸上一块石头在闪光。
在它上面写着:无人返回。
那块石头缩短了我的一生。

世界的四个角落
都充满了悲伤。爱情
就像脊椎突然被折断。

终点

来自桦树的叶子
一个植物的海洋包围着我们。
我们等待启示。
我们已聚集在
驱邪的橡树下,注视
下沉的太阳。死亡,
我们的主,轻轻地,显现。

自由诗

昨夜我醒来知道
现在我应该对这些诗句
说再见。事情总是这样的
在经过一些年后。它们不得不
去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
藏着它们!在这屋顶下。
可怜的东西。它们将不得不出发去城里。
有一些后来也许被允许回来。
但是大多数将在那儿游荡。
谁知道它们会变成什么。在它们
安定下来之前。


弗尔克•布劳恩(11首)

弗尔克•布劳恩(Volker Braun,19391939-),(前民主)德国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和剧评家。生于德雷斯顿,中学毕业后因为发表激烈言论被迫辍学进入工厂做工人,后在莱比锡大学攻读哲学并于1965年获得博士学位。他以敢于冲破文学禁区著称,曾获多种权威大奖,如海涅奖,亨利希·曼奖,不来梅文学奖,席勒纪念奖,毕希纳奖等。

废墟中的植物

瓦砾之上,野生的树木挺立。
从黑色的石堆里,绿色跃出仿佛火焰。
毁灭的城市。如火如荼的羽扇豆,和
废墟中的寡妇,撑起房子和家园。

转折点

令人惊讶的陆风
在走廊。被砸碎的
办公桌。血、报纸
和名声?饥饿
来势汹汹。历史
转动它的脚后跟,朝向
一个被决定的
时刻。

新壁纸

管理部门通知我
变更在很久以前已悄悄完成。
但是经营场地也不更宽敞
楼梯不方便
那些小房子更明亮了吗?
为什么人们迁走而非迁进?

斯大林大街的建设者

在那些巨大的障碍物中间
我遇见一个建筑工人。他属于
那些沉没的阶级
他们建造那些真实的墙壁
与叛乱。梦想着
我能将他带往一个新开始
汗水浸透的
脚手架。

我的兄弟

在中午,在罗马银行油污的台阶
在一块瓦楞纸板上,乞丐蜷缩
戴着他的帽子。我怎么就比他更好?
无它,除了我的诗养活我,带给我一张床。
我的诗行,我的疮痍,写满,肮脏的
和裸露的,纸张。无耻的词语,
它们活在大街上,乞求同情。
一个皮包骨的男孩,伸着他的手
摇摇晃晃地行走在人群间
乞求仁慈。活在汽车尾气中的吉普赛人。
甚至仅就希望而言,我也不比你更好。

万宝路是红的。红的是万宝路

睡觉,现在休息......但你喜欢醒着,微笑。
只有我的身体还在行进之中,
在这条或那条路上,可是唉,通向何处?
你原想要,实现那未知者。
现在我总算全明白了。全都是沙漠。
沙漠,你说。要不,我说富足。
享受吧,呼吸,吃。把你的双手摊开。
我绝不会朝向什么转折点,再活一次。

普林尼致信问候塔西佗
    致海纳•穆勒

为什么普林尼走向灾难的中心
当火山云以松树的形状升起
白色和肮脏的成分被扬到高处
作为一个研究过科学的人他考虑过此事
值得更近一些看看。他去取他的便鞋
开动大帆船,顺风驶向
维苏威火山喷出的污垢和炽热的浮石
他为什么不待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内
待在他位于米塞努姆家里的牌桌旁
他知道地质剧变的性质
通向峰顶的,无害的绿色植物,农民们
怀着希望在火山灰中安顿下来
当记忆冷却,并能够计算
如你所知,土地价格便再次上涨
小普林尼写信给马西琉斯•尼泊斯
因为罗马的首席公民(元首)强制候选人
在他们的选举前购买土地
帝国乡村的一个住处火山下的一所房子
政治煤渣路的风险,为什么
他要准确地知晓,他匆匆赶往
其他人避之不及之地,直赴危难
向一个抄写员口授灾难的所有景象
为什么大海退去而巨石跌落
在他完整的《自然史》(37卷)里
他业已预言了此事件以及世界的末日
这一切如今沦到他自己头上
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人,有着难以满足的好奇心,他
让自己洗浴过了,静静地用过餐并躺下
在恐怖里,他的呼吸,因为
他身体的肥胖,粗重可闻
为什么我仍然留在我的世纪
被背叛的革命灾难的中心
与所有的叛徒一起他们希望知道它背叛了
我认为这事值得,诸如此类。他们把垫子
固定在他们头上为了防止坠落的石头
我知道剧变的真正的性质
将红旗插上峰顶,工人
和农民挣扎在承诺的泥浆中
我已经描述过这种衰败(一卷又一卷)
所获,不过一口冷水
而且结局只是我自己的
同时,我洗浴,吃
至于另一次大灾难的浮渣
J.M.罗伯茨的《西方的胜利》
仔细观察到一个自然现象的幕落
直到碎片压倒性地到达家门口
我为什么不安于
桌子边的某个希望
那样,我将只需不时
抖落掉身上的灰烬免于被掩埋
进步的压路机是惊人的
它们堵住了他的喉咙 奥斯维辛的灰
蘑菇状的黑云
从地上升起,为什么我仍在不停操练
在革命的冷却的熔岩里
在尼罗河的文明的泥浆里
在一个四开门汽车的残骸里
在那不勒斯的城市废气里

————
译注:小普林尼(61-约113年),罗马帝国的元老、作家。塔西佗(约55-120年),古代罗马历史学家。海纳•穆勒(1929-1995),德国剧作家。

艺术

她在坟墓上舞蹈,优雅
带着她不安分的记忆。我们知道
我们抓不住什么。她
想起那些死者,那些被遗忘者,他们
带着他们的刀和要求。爱情
熄灭了,愤怒冷却,荒芜的时代。我们
这些凡人,抵抗那伟大徒劳的思想
是什么?她大胆地认为
地下的一切都活着。它们
如何可能,这样
舞蹈?

1996年5月6日

我在艺术酒店睡过了头,瓢泼大雨
流入了易北河,没有早餐
但饥饿地看了看墙壁
彭克,不知哪个阶级的后代,给自己画了一个博物馆
寻找穴居人的场景 西方的艺术 或
火柴人计划,出租车
被困在迪米特罗夫困在奥古斯都大桥
无计可施而我的母亲死了
我徒步而行,绕过一个打桩机
一个安泰似的工具 一个土地投机者
来自利比亚带着他的分包工人
这座城市被摧毁了就像空袭之后
巴洛克式的废墟,你可以在地基上漫步
在大法官的位子,寻找错误
无声无息的艺术家们
他们提供政府所要的任何东西
亚当、席勒、君特、霍普和布劳恩
去见殿下当他
召唤你时,只有那时
库尔特国王早起
召见还在睡眠中的皇家院士
进行早点名呢,我的疲劳
有一个更复杂的起源,我打了
更多个时代的哈欠,我的嘲笑是一个晚期的古董
出土于我倾斜的意识的山坡
来自我起意不伺候的时候
我们印刷《霜冻》我们唱歌我们是快乐的
四种颜色印刷 真的,如果孩子
一直是孩子,我的头脑清醒的兄长
确定了我的政治不成熟
第二个越过边境的人没有证件
五个中的一个,这绝对是现实主义的
我提着给一位音乐家女儿的手提箱
她想学习没有政治的音乐
经过一夜的爱情后清醒地去了车站
在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一个徒劳的奋斗者
反对音乐里的愚蠢
在回家的路上我成为一个德国诗人
在星空下的残梗地里
泥泞小路在我脚下,好说也就是条砂土路
在权力的走廊,我的温和的脾性
在水泥厂好不容易战胜了社会主义这个问题
无答案可循,或者,这就是,答案
无问题可提,那好,莫斯科现在
就在召开主教大会讨论问题
大灾难会发生在单独一个国家吗?
玩笑越来越没意思,似乎已经破产
见鬼,我的双脚想睡了
在镶花地板上,我们清醒得太久了
太清醒,等待黎明
直到黎明降临于我们时,早晨来过并已消失
我在萨克森学院喝着香槟
——当我的母亲要死,我昨天看望过她
生命在她荒芜的身体里,痛苦
把她扭曲成最后的形状,有一会儿
她已失去勇气并且疲倦了
一个令她舒服的机会,她躺着
头往后仰,迷惑不解
愤怒于她举起的手臂上插着的药管
和感觉得到的,罩在她面部的氧气面罩
却不知道我们就在那儿,不能走开,今天
我们发现她被迁到了地下室,在进门边上
身体僵硬,她的下巴打着绷带,她的头
小如木乃伊的头,一块薄纱蒙在她的眼睛
仍然躺着,双颊是冷的
我还有三十年可活
我坐在一张桌子旁,和我死去的父亲一起
这是大麦汤,士兵用勺子舀起
枪在肩上,味道有点咸
咸味来自泪水,在那边的炉子上秘密地
调制而成,或者,我还有二十年
如果我不使自己太累,注意饮食
到那时,我就住在东边西边
结合的某处,如彭克所说,上面的下面
无分进和出
生与死,当诗人
诞生之时,在经历死的年代
和伟大的痛苦后,奴隶
会再次呼吸
并将在惊人的景象里
醒来。

————
作者注:库尔特•比登科普夫是萨克森邦总理。“真的,如果孩子一直是孩子”出自布莱希特的诗(接下来的一行是“我们就能够继续讲童话”)。“当诗人诞生时”出自狄德罗《论戏剧诗》(1758)。
译注:本诗作者习惯在作品里直接引用大家的句子,以造成一种对话、互文或戏仿的效果,通常以全部大写体显示。

陶俑兵(1)

当秦朝的军队
自掩体而出,行进
在二千年后
世界才小心翼翼地
放下
它的武器。

陶俑兵(2)

从沙坑而出
在无边安详的天宇下
全副武装的汽车犁过
人群
以一个古代部落的
古老方式。


乌拉•哈恩(3首)

乌拉•哈恩(Ulla Hahn 1946—),德国诗人、散文家和小说家。她在1981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就广受好评,至今被认为是德国最好的抒情诗人之一,获得过许多著名的文学奖项。她拥有文学博士学位,曾经在电台任编辑多年,后到德国多所大学执教。她还是著名的编选家,编辑的两部作品选集影响甚大。


关于伽利略和两个女人的谣曲

工作、丈夫、孩子、写作,这一切
加在一起:不再重要。
灭掉一支烟,然后点上
另一支。再来一杯葡萄酒。

我们坐在最初的地方。第一个
望远镜,显示月球
锯齿的边缘——没有吸引力的样子
遍布山峰和沟壑。被抛弃——

我的一个朋友正是这样说的。
她将离开他,在她的面前扬着
她的餐叉。走向自由。我也
离开了一个男人。太阳

是宇宙的中心,不是地球。他哭了。
我不能再碰他。基安蒂葡萄酒,
小牛肉煎卷,沙拉。金色阳光透进
高高的窗玻璃。如此年轻的手臂

年轻的姑娘,在邻近的桌子旁
在年轻男人身边。一个像我朋友的女人
拥有一只手臂多余?太少?我们
是怪物吗?我们是不知餍足的吗?

教士反对伽利略拒绝
用望远镜,向信徒
证明上帝。那时望远镜
还不为人知。情人的出现。我们的房子

门口的牛奶瓶。大地是一块
抹了紫红蜂蜜的黑面包。你能去
接我们的孩子吗?随身带上纸。
这个,和那个要紧的东西——那个

有第三只手臂的东西。书桌前。独自,
和那未被证实者一起。入迷,陷入沉思
伽利略盯着黑暗。木星
有四颗卫星。他把警告扔进了风中。

在他又老又瞎沉默寡言的时候,一个学生
问他是否真的已经放弃。是的,
他说。他们向我展示了钳子,
因为恐惧,我的血变冷。我知道

四十岁时一个女人放弃了
弹钢琴:药片休克疗法最后都扔进
水里;有了五个孩子后,她的女儿选择了
绘画。癌症,五十岁她就死了。我

就是她的女儿。我的身体,害怕。太阳,不是
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伽利略最后就是那样说的。
木星有三颗卫星。就是那样,囚犯
在地牢里,烛光,以及迅速消失的

景象。账单,请。但是,地球
的确在转动:如果判决真是如此
那就好了。外面
是天堂——温柔的月亮。没有

锯齿状边缘的痕迹。
十足的光滑,十足的
柔软、圆润、完美。

致道林•格雷

最后的那些温暖的日子 天空
冲破北方细薄的光带
所有那些可爱的死者 白色上的白色
满月出现在桦树中间
我们多么怀念那无法忍受的一切
那时候我们称之为“火热”
窸窸窣窣的蛇在吞咽
像词语从不适的头脑
流逝

无题

住在陌生的房子
和词语里。担心
某个仅仅属于我的东西
墙上没有挂画
火边没有炉子
时间在流动 我睡在中间
头依靠在手提箱
它装满生活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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