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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桑婪译: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诗集《音乐地狱》

本帖最後由 轮回的马 於 2015-2-12 15:13 編輯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Alejandra Pizarnik):阿根廷诗人。1936年出生于一个犹太移民之家。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史哲学院学习一年后即出版了她的第一本诗集《在他乡》。很快,她就开始学习绘画。此后她又出版了《最后的天真》和《失落的冒险》两本诗集。1968年她获得了古根海姆奖,1971年又获得福布莱特奖学金。1972年,皮扎尼克因服用了过量的速可眠而离开人世。


《蓝调:冰冷的手》

你将说些什么
我正要说点儿什么
那你将做些什么
我将躲在语言的背后
为什么
我害怕。


《基石》

    我无法以我的声音说话,所以我以我的声音说话。

    那些眼睛是通往庙宇的入口,于我而言,是一个爱着
并终将死亡的漫游者——我本来会歌唱,直至融入夜晚,直至
消融,在时间的开始处赤裸。

一首歌——一条我穿越的隧道。

令人不安的存在,
人物的姿态突然焕发生机,通过一种暗指
他们形状的活跃语言中的作品,
滋长无法解释的恐怖之迹象。

框架的战栗,穿透基石的震颤,
排水和钻孔,
   我知道那东西在何处安顿——那自我的伟大
差异性,那在它能够占据我之前,躺着,等待我沉默的
东西,排水和钻孔,在框架上,在基础上——
自我的那一部分从内部反抗,计划方案——
占据我的休耕地。

不,
我应该做点什么;
不,
我应该什么也不做。

我内部的某种东西不会向灰烬的崩塌让步,那崩塌能够
同称为我的她,同称为她和我的自我,
同和她的差异难以言喻的自我,一起传遍我的内心。

忍受夜晚无尽的寂静(这并不是指
每一种寂静)——一个无边的夜晚,专注于迷失脚步的
秘密行动。

我无法说而什么都不说出。我们就是那样放任自己,
这首诗和我,在绝望之中试图写出那燃烧的事物。

这书写将她带往何处?带往黑色,带往贫瘠
与碎片。

我破旧的玩偶之手毁坏玩偶的内部——失望于
它们由粗麻布制成(而你的记忆,是贫瘠的山坳):
牧师——一定是提瑞西阿斯——沿着河流漂浮而下。而至于
你,为何让他们杀死你,当你聆听那个
雪覆盖的白杨树的故事?

我希望我玩偶的手指进入琴键。我不想
蜘蛛一般轻轻掠过键盘。我想要的是
陷入它,将自己固定在那儿,而后僵化为石。
我想进入键盘,以便进入音乐
找到我的国家。但那音乐——它摇摆着,奔腾着。只有
在副歌中才表现出一些潜能,因为在那里我有希望
建立起一座类似火车站的建筑物:一个坚定
稳固的起点,一个离别之地,离开
之地,和抵达之地,一个可以与之融合一致的
地方。但那副歌常常过于短暂:我从来无法开始
铺设地基,因为我不能依靠曾经那儿有
不止一列火车——一列轻微出轨的火车,向它的脊柱
扭曲,收缩。因此我抛弃音乐和它的背叛,因为
那音乐的音调不是过高就是过低,从不处于中间,处于
融合与邂逅的地方。(你曾是我唯一的国家:
我该向何处寻你?也许是在我正写的这首诗里。)

一天晚上,在马戏团,我重新获得一种失去的语言——正是
在骑兵猛然经过的时刻,他们在黑色,飞驰的马上
挥舞着火炬。即使是在我最为狂野的梦中
那天国的命令也不曾使心跳恢复,以匹敌穿越沙漠那紧迫、翻腾的
马蹄声。

   (他对我说:写吧,因这些语言忠诚而又真实。)

(一个男人或一棵树或一块石头将开始这首歌。)

那是一种温柔的战栗。(让这成为一堂课,为那个我体内的
失去她乐感的人,此刻她正震颤着,比一匹
在异国受到火炬惊吓的马还要不协调。)

我粘在地板上,呼唤一个名字。我曾以为我已经
死去,而死意味着永远地重复一个名字。

    也许这并不是我想要说的。说,并且
像这样说出自我,并不容易。我无法以我的声音说话,因此
我以我的声音说话。或者也许这首诗是一个陷阱,或仅仅是
戏剧中的另一个场景。

    当船只失去它的节拍,开始在汹涌的水上
摇滚。我像亚马逊河一样站立,她仅仅靠蓝色的眼睛
就制服了一匹饲养的马。(或者是她蓝色的眼睛吗?)绿色的水
在我脸上流淌:我会从你身上饮水,直至黑夜来临。无人
可以拯救我。我甚至对自己隐形。我在这里,用你的声音
呼唤着自己。我在哪里?我在一座花园里。

    那儿有一座花园。


《原始之眼》

在这双眼中,恐惧从不在故事或诗歌里言语,也不显露出
恐怖或凯旋的样子。

我的名字,我的代名词——一个灰色的空间。

我熟悉恐惧的全部。我知道会是怎样
当我开始歌唱和出发,缓缓经过那条狭窄的山路
它将我引向我体内的外国人,引向我自己的流亡者。

我写作,以避开恐惧和寄居于我喉咙中的爬行的风。

在早晨,当你恐惧于发现自己
已经死去(那里不再有影像):浓缩的寂静,
存在本身的寂静。时间就是这样流逝。这就是
我们怎样失去那美丽的动物的快乐。


《音乐地狱》

他们用太阳击打

在这里,所有一切都不与其它为伴

这座墓园里有那么多的腐尸
给予我记忆锋利的骨头

还有那么多反对者乌鸦一样飞奔,刺向我的双腿

所有这些片段撕裂着我

不洁的对话

一种言语行为绝望的驱逐

解放她自己

在她体内失事


《渴望词语》

夜晚,又是这夜晚,黑暗傲慢的智慧。那
死亡温暖的画笔——于我是狂喜的时刻,是每一座
禁园的继承人。

脚步和声音从花园暗黑的角落传来。
墙壁之内有笑声。不要相信它们活着。不要相信
它们已经死去。在任何时刻,墙中的裂缝,突然
与我曾是的小女孩们的别离。

各色的剪纸小女孩正从天空飘落。颜色
会说话吗?纸人会说话吗?只有那些金色的说话,
但这附近不再有金色的了。

我穿过倾斜的墙,它们一座连着一座。从黄昏
直到拂晓,我唱着歌。如果没有人出现,是因为他们
不曾出现。我问。谁?她要求发问,她想知道
她在打听的是谁?你不再与任何人说话。一个将死的
陌生人,她在死去。 那些照料这将死之人的人们用他们自己的
语言祈祷。

我把自己的天赋浪费在美化流亡者上。(我可以感到他们的
呼吸形成一座座墙。)我无法描述我的生活或我的
方式。但让她绝对的孤独的是,她细想着
这些高墙的赤裸。那里没有花朵,甚至连一个
能使它们生长的奇迹也没有。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

在快乐的顶点,我谈起一首从未听过的
曲子。那又怎样?要是我能够生活在一个持续狂喜的
国度,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首诗的主体,用我的
每一天每一周来拯救每一个短语,用我的呼吸
渗透这首诗,将每一个词语里的字母注入
这生之典礼所给予的东西。


《欲望之词》

这特别的黑暗纹理,我骨头中的旋律,这种来自各种
寂静中的呼吸,这越来越深,这
黑暗,黑暗的走廊,这不沉没的沉没。

我在说什么?现在天黑了,而我想进屋。我不
知道能说些别的什么。(我也不想说任何事情。我只是
想进屋。)我骨头中的疼痛。被铁铲损坏的
语言——现在重新建立起来,一点点地,成为虚构的图形。

我没有财产。(确实是的;最终,某些事情
是确定的。)而后是一首曲子。它是一首哀伤的曲子,一道淡紫的光——
它那样急切,而没有一个接受者。我看见这曲子,现在作为
一道橘色的光而存在。没有你的眼睛,我不会知道任何生存——
这也是确定的。我使你活着,我使你苏醒。我被告知
走入风里,敲响一道道门去寻找它们。

我走过,赤裸着,拿着一支蜡烛。一座冰冷的城堡,尘世之乐的
花园。孤独并不意味着清早站在
码头上,渴望地眺望水面。孤独并非是
能够说出孤独,也不是无法避免孤独
无法给它一个面目,或无法使之成为
任何风景的同义词。孤独是我的词语撕裂的旋律。


《名字和形状》

我忧郁的童年之美,那与玩具和雕像分享的
无法原谅的悲伤——适合于我和我所居住的
奢华巢穴之间双重独白的无声物体,
埋藏在我的第一人称单数中的海盗财宝。

不等待什么,除了音乐和允许疼痛——那疼痛
颤动着,以一种过于美丽和叛逆的形式——抵达
深处。

我们已试图原谅自己,为那些自己不曾做过的事——
空想的进攻,幻觉中的责怪。为海上的迷雾,不为任何人,
为阴影——为此我们赎罪。

我想做的是向我影子的看护人,那个
从空无中画出名字和形状的人致敬。


《马尔多罗之歌》

原野上的花朵在我的裙下刺着我,午夜的孩子般
令人晕眩。

当我写下土地这个词,骨头里突然发出一阵光亮。一个
存在之词,被芳香的动物跟随——如它本身那样悲伤,
如自杀般美丽——它腾飞至我的上空,仿佛一整个朝代的太阳。


《符号》

一切都在向寂静表达爱意。

他们已向我许诺一种火一般的寂静——寂静之屋。

突然,庙宇变成马戏团,而光是鼓。


《淡紫色的赋格曲》

你必须写作,没有理由,也不为谁。
身体记得爱,就像点燃一盏灯。
如果寂静是诱惑和允诺。


《从另一边》

就像沙子从沙漏中漏下,音乐也落入音乐。
在这个狼牙构成的夜晚,我感到悲伤。
音乐落入音乐,就像我的声音落入我的声音。


《致命之结》

一种念头驱逐词语,就像海上的救险绳。使我们
拥抱中的爱意味着一道黑光:一阵开始闪烁的
黑暗。一道被重新找到的光,已经双重地熄灭,却
比一千个太阳更鼓舞人心。在死一般的色调中
那荒凉的房间由压抑的欲望组成;它的光泽是
婴儿陵墓的颜色。我们身体的节奏将光的飞行
掩盖在光里。


《和解之词》

在等待世界被语言发掘的时刻,有人
歌唱寂静的形成之地。随后便会显示出
并非狂暴的表露使大海——或世界——存在。同样,
每一个词语说出它所说的——除此之外,
是更多东西和别的东西。


《看不见的事物》

    在词语得以表达之前,心中的某些东西必须死去。

语言的光芒笼罩我,如音乐,如一幅被悲伤的狗
撕成碎片的画。冬天向我伸出手来,就像一位
爱上一堵墙的女人。

就在我希望放弃希望的时候,你降临
于我。我不再仅仅只是这内在。


《暗流》

我在梦中倾听流水的声音。那
词语水一般坠落——我坠落。在我的眼中画下
我眼睛的形状;在我的水域中游泳,告诉自己我的缄默。
整夜,我等待着语言使我成形,想起
向我回旋而来,呆在我体内的风。整夜,
我在一场无名的雨中行走。我被给予一种
充斥着外形和幻影的缄默(你说)。你不停奔跑着
就像雨中一只孤单的鸟儿般得不到慰藉。


《物体的手势表达》

迟钝的时间,时间就像鼓上方的一只手套。

我体内竞争的三者停留在换挡点上,而
我们既非有同伴,也非孤单一人。

我的眼睛曾在被抛弃的、屈辱的事物上得到休息。现在我和它们
一起看;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赞成。


《面具与诗》

童年闲逛的辉煌的纸宫殿。

当太阳西沉,它们会将走钢丝的人锁进一个
笼子,带她去神殿的废墟,并将她留在那儿。


《挽歌》

I.
寂静的语言孕育出火。寂静繁殖,寂静是火。

你得说到水——或仅仅是给它命名——以诱使“水”这个词语熄灭寂静的火焰。

由于它不歌唱,它的影子歌唱。它的眼睛曾迷醉我的童年;现在,这红色的寂静太阳般滚滚而去。

他们在词语的中心追上它,不可能描绘出那空间——茫然,忧郁——它的双眼这样流露。

II.
他们用一块雨水般灰白的海绵,擦去她头上蚀刻的丁香花枝。

她存在的迹象是她发给自己的信息里悲伤的写作。她用新的语言测验自己,以她心脏的比例称量那个人的尸体。

III.
她存在的迹象使夜的心脏成形。

囚徒,某一天,所有错误将被忘却。活着的人将与死者结成亲密的关系。

囚徒,我们无法预料到她将在巢穴中死去,而童话中所有的恶棍都去那里。

囚徒,以你所能的任何方式歌唱吧,以你愿意的任何方式。直到那个指定的夜晚,那个女人忽然间隐隐呈现,赤裸着。为了超越苦难,超越夜晚,超越寂静。

IV.
窒息的隐喻解放这首诗——它们的裹尸布。恐惧与它的模型一致,在它作为阻止错误的方式之前。

V.
而我,与我的声音一起——还有你,在另一边,如此遥远,以致于我混淆了你和我自己。


《全部损失》

自一首诗的核心放射出一些魔术,这首诗不为任何人而作。我以一种超越声音的嗓音说话,发出一位供出租的哀悼者强有力的叫喊。一阵蓝色的闪光已在我诗的周围投下一道光环。啊,生活,你对我的生命做了些什么?


《紫丁香花丛的着魔者》

I.

——遥远之花在开放。我想要你望向窗外,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不确定的手势,虚幻的物体,失败的幽灵……去窗边吧,就好像你此生都在为此而准备。

——一间摆满空椅子的咖啡馆——灯火华丽……夜呈现缺席的形状,腐朽的天空……窗玻璃上的水滴——某个人在那儿走着,我从未见过他,也永远不会再见……

——我究竟以视力的天赋做了些什么?

——一盏过于明亮的灯,敞开的门,有人在阴影中抽烟,一棵树的树干和叶片,一条拖着后腿的狗,徘徊在雨中的情人,水沟中漂浮的报纸,一个吹口哨的男孩……

——继续。

——(报复性地)一位走钢丝的侏儒肩上背着一袋骨头,她闭眼沿着铁丝前进。

——啊,停下!

——除了戴着帽子,她赤裸着。她浑身是毛——她通体发灰,有着一头浓密蓬乱的红头发,因此总的来看,她就像一只假烟囱,像为疯子表演的某些戏剧中的舞台道具。一个无牙的侏儒追随着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戏服上的亮片……

——求求你,够了。

——(懒洋洋地)一个女人在尖叫。一个男孩在哭泣。在他们的巢穴处,有一些轮廓在暗中监视着。刚刚有人走过。一扇门关上……

II.

如果我曾见过一条狗,我会孤儿般死去,当想到它得到的所有爱抚。狗就像死:它们想要骨头。狗啃骨头。而死,毫无疑问,它自娱自乐,将自己削减成各种形状,比如笔,小汤匙,裁纸刀,叉,烟灰缸。是的,死雕刻骨头,如同沉默似金,言语如银那样长久。是的,对生活的抱怨是,生活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也并非我们所想的对立面。

遗骸。动物和人类的骨头为我们保留了下来。一对年轻夫妇曾经做爱的地方,残留着灰烬,血迹,碎指甲,阴毛,和一支曾被用于制造朦胧的弯蜡烛,结块泥浆上的精液,避孕套和画在沙漠中的一幢摇摇欲坠的房子,散发香气的往日情书,预言家破碎的玻璃球,枯萎的紫丁香花,几个脑袋躺在一个枕头上,就像水仙花丛中虚弱的灵魂,破裂的桌子,旧鞋子,泥沼中的裙子,病猫,在一只手中结成硬壳的眼睛,它们悄悄溜向寂静,其它的手低垂着,戴着印章戒指,黑色泡沫喷涂于一面镜子,镜中不再有影像,一位年轻的姑娘在睡眠中使它最爱的鸽子窒息而死,黑金块同戴孝的吉普赛人一同回响,他们在死海边拉着小提琴,一颗为欺诈而生活的心脏,一朵为背叛而绽放的玫瑰,一个男孩在一只田野中哇哇叫的乌鸦前哭泣,沉思抹上她的麝香,在雨中奏响神秘的旋律,这安抚了我的痛苦。没有人能听到我们,所以我们不停恳求着——看那里:最年轻的吉普赛人,他的双眼如同锯子,正砍去那个带着鸽子的年轻女孩的头颅。

III.

声音,流言,阴影,淹死者的歌:我不知道它们是一种预兆,还是一种拷问。花园里,有人在延迟时间的流逝。秋天,万物陷入寂静。

我注定要赋予事物必要的名字。我知道我不复存在,但我所不知的是那代替我继续存在的事物。如果我说话,我失去我的理智——而如果我保持安静,我便失去所有的智慧。一场狂风已摧毁一切。无法对那些忘却如何歌唱的人说话。

IV.

也许某一天我们会在真正的现实中找到慰藉。在此期间,我可以只是说,我多么反对这所有一切吗?

我对你说起人类的孤独。命运带着狂怒的红色,因为埋伏在沙地和岩石间的白狼在靠近。那又怎样?因为它会撞倒每一扇门,掘出死者,让他们吞食活着的人,这样,只有死者长存,而所有生命消失。但无须惧怕这白狼。我给它命名以证实它的存在,这特别的证实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感官享受。

词语本来能够拯救我,而我却活着。不。我不想歌唱死亡。我的死……白狼……从远处包围的女猎人……这座城市里是否不再有生者存在?因为你们都死去。如果每个人都死去,期待又如何变成预期?我们等待着的事情,它将何时来临?何时我们会停止逃跑?何时这一切会发生?何时?何地?多大程度?为何?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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