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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6 02:55 編輯
《生死客栈》
他在夜里回来。
鸟儿睡了，树木奔跑
星群在旋转
梦境使一切事物，变得光洁而喜悦
---题记
◎ 春天
月色飘落。院子一片莹白
精灵们飞驰着，绕过院子中的草木，假山和桌椅
紫樱树快要开花了
一些瘦小的婴儿。拨开流水，微微露出晶莹的身子，又惊慌地把自己藏在花瓣里面
他有些心烦
觉得一切不应该这么美好
应该在流水之上，埋下黄昏的种子。应该拔下精灵的翅膀
去装饰滴水檐的瓦片
灯盏具有神力。会腐蚀花瓣，笑声和影子
应该有池塘，有马蹄微踏
水缸里，睡莲发芽。在野心的驱使下，荒野抛出早年的草茎
◎ 泡沫房子
光线暧昧。坐下来的人，不愿意提及自己的籍贯
春风把他们吹得更高，他们身藏刀剑，最先露出锋芒的人
第一个到达家乡
他顺着芨芨草滑落
闻到松木，泥土和落日的味道
野草在头顶摇曳，像他曾经爱过的女人。野花身子细长
对马匹有特别的记忆
他像草一样往上长。渴望看见瓦片，石阶
和女人的鞋印
腐烂的时候。他喝着月光解渴
◎ 信使
春天过后，人们开始担心
自己会不会被送到树枝上去，要么变成一粒果子
要么，变成一只鸟巢
要么。什么都不是，只是挂在枝头，和往来的光阴一般无聊
更可怕的是。他们在月光中看见对方的心脏，长满青苔和寂寞
交谈可耻而无奈
所有人变得沉默而绝望
客栈外爬满藤蔓，最远的地方便是窗外
窗外是梦境中的梦境
抛下自身的人，打开门扑了过去。那些盘旋在黄昏中的鸦群
便是信使
有时。从窗前掠过，片刻间便消失了
倾听的人，一脸惊讶和茫然
◎ 交谈
我们坐在鲜花之上
我们坐在波浪之上
我们坐在灰烬之上
天空被卷起，成为河流。河流被卷起，成为山脉
山脉被卷起，成为眼前的一株老柳
昏睡中的国王，在他的疆域里遍植菡萏。他的女人躲在珠帘后面，日日为容颜发愁
瓷瓶里插满折下来的哭声
假设多么美好。哭声是夜里敲着窗户，娇俏调皮的少女
也或许是书桌前磨着墨的红颜
写字的人。
在清晨就掰断了他的手腕
“如果要把我拿开
就要公开，你箱子里所有的线索。”
◎ 诛心
橡皮擦一样的服务生。翅膀被束起
这个房间，你会遇见精于计算的一群人。暮色、雨季、稻黍
房屋
和蝴蝶
身背蛛网的人，受困于阴湿的天气
为解开一朵花布下的迷宫
他们在自己的脚上，绑满荆棘。
“脚步是为了删除自己。”
为了证明这些。
他们制造一阵阵飓风，和永远不会停歇的雨水，他们在芭蕉叶下面
设下酒席和赌桌
谁置下骰子，谁就会被变成数字
◎ 迷途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币。”
柜台后胖胖的掌柜，穿一袭油腻的长衫。
一个准备离开客栈的人，在翻弄行李，他的脸上挂满树影
仿佛在水底幽居多年
“你想象吧。那些水草，那些鱼儿。那些被水面拦截的光线。”
“这些年，我喊破了喉咙。你想象吧，声音在水里，能走多少远。”
你想象吧。
水底的火车，车站。开着花的时刻表
它们泛起波纹
它们足够
慢。令人窒息，时刻想着
如何快一点逃离，如何快一点放弃
◎ 微笑
它仿佛在说起那个
我们都曾经到过的城镇：钩花的桌布
透明的夏日
高居树冠的蝉鸣
远离故乡之人，内心有一片湖泊，随风倒伏的芦苇
呵，涟漪，南风，多刺的植物
越长越矮小
你要了解，它们的卑微。它们的
暖
它们永久而唯一的爱：避开人世，不在水边生长
可是我的爱
还不够久长，没有足够的勇气逃离
◎ 夏日
老去的落日需要用风沙来掩盖
多年后，我们走过浓荫下的废墟。榆树下陌生的少年
向我们讨要清澈的月光
以及漫天星辰
露水从叶尖滴落，变成婴儿混迹人世
桥头的恋人
被树影和蛙鸣撕裂的谈话声
母亲
父亲
飞奔而来，又飞奔而去的一群孩子。美人蕉和祖母
坦荡地枯萎
被流水接走，又顶着荷花复活
多年后。呵。多年后，我们走过浓荫下的废墟
榆树下陌生的少年
化成河边的一丛从蓼草
◎等待
风在她身边堆满各种各样的屋子
屋子有脚。随时准备离开：
美丽的屋子里插满鲜花，映照出女子迟暮的面孔
她们穿过阴暗的屋子，在墙角种上火；也穿过明亮的屋子，在家具上
撒下尘土。尘土是远行的客人
能说起高高的山脉
悠远的寺庙。野花摇曳的山阶，悬挂在窗子上的黄昏
迁徙中的花朵和鸟类
“看看我，看看我。”
小心翼翼的尘土。小心翼翼的风
被剥离的心
尖细的嗓音和岁月。爱吗？为什么要那么迟疑，那么飞快地
长满锈斑
◎ 流水
玫瑰园就在河边。清晨，所有成熟的花朵
被剪下、包装，随船送入市区
他的妻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沈波
“每一枝玫瑰皆有归宿。“
归宿。即是价值，是年月，是妻子在后院开辟的一小块荒地
是海棠，玉兰、睡莲
是昏昏欲睡的正午
为资本论腾出的竹榻；亦也是雷阵雨，狂欢之后的穷途
凤凰山
和灰色的屋顶。踏过他的身体
而河流，像是最后的一点小念头，种着夕阳，菱角，水葫芦和茨菰
偶尔也会产生幻觉：在安静的茶舍里，透过明亮的落地窗
城市被安放在塔吊上面
各色男女自街上，熙攘而过。灯光食色，亦食下纠缠的水草
终有一天
他将离开这里。开一辆破旧的卡车，沿着山路
“我唯一的目的，便是荒废。”
荒废吧。女人，沈波，玫瑰
剪刀下的中年，荒废吧，在燃烧的露珠里面
假装自己是一株玫瑰，是沈波，是这一个，永不凋谢的女人
◎ 车站
正午，90度的阳光。90度的柜台，玻璃门。30度的女人
120度的男人
100度的椅子
37度的等。球形的风。被烟熏黑的手指
你将和哪个人
度过这炎炎夏日？
哎。我如此之渴望，我渴望呀。
所有的汽车，将带来我所渴望的一切：体面的，夹着公文包的好男人
青草一般的体味
还有那些可爱的少女。花蕾一般的眼睛，甚至是平原上枯草般的妇女
卖过血的老汉
它们从来不会在两个地址之间摇摆。它们明白自己要什么
它们的行李。安静地挤在车厢里，发出窃窃的笑：
瞧。
瞧呀。
那搭着梯子爬上屋顶的暗影，那女人，那随波逐流的车站
装到口袋里去
装到口袋里去
跌落去吧，粉碎去吧。带着一颗羞耻之心，躺在平原上吧
◎ 喜鹊
白色的墙壁。青灰瓦片
走马观花的人，沿途丢弃雨水。黄昏，晕眩的绿
院子里孤独的琴音
玉兰一株株跌落。
扶着灯盏的人，也扶起一截迷途的夜色
我想过。
要么就去做一个说故事的人，坐船流浪，唯独收起自己的名和姓
要么。就答应它，永远不去找寻
坐在风里
像一株细长的草。爱着，被爱着
连最最简单的问候
都已忘记
◎ 塔吊上的城市
我要去寻找我的兄弟。他们叫王二、臭蛋、石头、狗子
他们挂在脚手架上
一群灰蝙蝠。他们现在有体面的身份了：
一串数字
他们飞在落日里
他们飞在棚户区里
他们飞。在高高的楼房，在桥上，在医院，殡仪馆，银行之间扑落落地飞
他们飞。
偶尔也掉下来。
掉下来的时候，他们看见村子，池塘和高傲的榆树
他们的女人，已不在此处
“榆树长得真丑。”
哎。我的兄弟。飞走的灰蝙蝠，飞走的村子，池塘和高傲的榆树
我要去寻找你们
我给你们送去，新的母亲，新的女人
新的月亮。在塔吊上面
它是一只子宫，安静，神秘--他们真不能理解，这和晚餐里的荷包蛋
有什么不一样？
◎ 白发生
在夜里她突然醒来。
想到那些
清晨的事物。
那些纤弱的植物，美好的动物，唯有在清晨开放的花朵
唯有
在清晨时，可以诉说的情愫
一颗心在遥远的草地上
飞奔
后来她路过城镇。在众多石像之间穿梭，模仿声音，也制造声音
在石头房子里
埋下泪水
（希望有一天，它们会长出丑陋的枝叶）
哦。她像箱子一样醒着，心存感激。在不远处的城市
她的几个朋友
走在暴雨淋过的街上，突然谈起年老时的细节：
其时繁星满天，梦境里的丝瓜架，一根根丝瓜已然成熟
◎ 路牌指向哪里
这位父亲打算去长满芦苇的河边
他有一大堆计划：也许会碰见白色的鹭鸟，像一个忧伤的比喻句
停留在水田里
也许。
会遇见，眼睛里长着睡莲的老妪
她会故意指给他
颠簸的乡间小路。他会和自己的妻女走散
他陷入困境
路边蓬蓬的野草，跌落的星辰
纷乱的树林
偶尔出现惊讶且流水般婀娜的女子
他向她们打听路途
却总换来一阵吃吃的笑声：客官，客官，这里就是你的路途
这里？
他往往在笑声里走神，他走进黄昏，又被黑夜推向岸边
他陷在一堆潮湿的问句里
他怀疑一切指路牌，同时也怀疑自己
他荒芜，把自己变成指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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