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转帖] 【转】薛松爽《冰雪词典》

《冰雪辞典》
            薛松爽

冰雪
……这些草木、鸥鹭、楼房、人群,亲人、父母、孩子……都像是洒在人世巨大雪野的墨迹。我看到他们灼热的肉身(将自己烧成点点灰烬),看到肉身中隐藏的冰雪,它们永不消融(头顶的黯淡星辰)……


经雪的世间

……有时候,望出去,错落的城池,高低的树木,起伏的山冈,走动的羊群,奔忙的人类……在阳光下闪光或阴云下沉默。你会忽然在僻静的街角的屋脊,或一个迎面走来的脸庞上……发现雪。是的,雪,无处不在。人世的无数枝条,都隐藏着化不掉的积雪。一个被雪淘洗的世界,你随时会在偶尔的光和哭声里看到它的形状,看到它正在融化的的沙盘和针尖。仿佛时光的绵羊,留下点点的蹄迹……


消失的雪


我不相信,那些雪真的消失了,消失于墓碑、树背、野地、狂风……它们只是进入了它们的身体,内部,在另一段时光,另一个地方,它们会重新长出来:老树生出苔藓,墓碑生出阴凉,大地生出青草,狂风生出火焰,父亲生出白发……


最后的雪

旷野中最后余下的,在野沟底部,墓碑座后,老树背部……它们融化得如此缓慢,洁白的肉体里有一根骨头在支撑着。白天,它们被阳光的野狗舔舐,越来越单薄;而在夜晚,星空坠下的寒意给它们结了一层硬痂,让它们更难以吞咽。这些剩余的白,远远望去,像是谁褪下的一件白衣。而脱下衣衫的人呢?混入了人群,走入了泥土。耸立的碑石可是他们讲台或书桌站立的姿势?这些剩余者有时会一直撑到春天。这时候,花朵已经绽放,它们忽然消失了踪影。它们站立的地方,一层细细的土粒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无边无际的清晨和黄昏

在清晨的胞衣里,世界和每一个人,都会出生一次。
每天人类都要死亡一次。装进黑夜的棺木。
人啊,无边的痛苦与欢欣。

白日之闪

在白昼,乌鸦的翅尖在头顶扇动,它们掠过稀薄的空气,仿佛一道亮光自大地一闪而过。


河流

河流开始了自己的磨骨之旅。
滚石在怀中翻滚、碰撞,碎裂。在陡厉的中游,浊流浑黄,日光混在里面,犹如血浆。
接近下游,河流缓慢,宽阔,连细碎的骨粒也化为了浑浊的滔滔江水(谁胸中流淌着这样一条河流?失心之人,丧家亡国之人。他的心已被摘去,只留下空空的胸腔,装着一江春水的浊泪)。
而江海相接,水天一色,吐出了一轮明月。


冬雨

冬雨里裹着一段段的指节。
和雨水一起落下来。敲击着封锁的坚硬之门。
指节在地上跳跃。
比大地硬,比雨水白。
它们发出碎裂的声音。
大地上没有风声。冬雨落的时候
没有门缝。

朝露

春风将桦树的叶子吹翻,露出白色的背面。
宿醉未醒。莫兰迪的瓶子,灌满了二锅头。风吹我,满怀的破棉絮和碎银。
不敢登高。风拨开云雾,河流闪闪流淌。我看到人世我的形状:一枚回形针,向尘土屈膝。
星辰流转。人世的钢针向上,挑起头颅的朝露!

苦根

世界经过一场大雪的淘洗,就会刷掉一些破布般的生命。他们早已经被北风吹走了形。他们的一个个散落的孩子,将蒲公英的苦根,深深扎在融雪的土地。


苹果花永不凋谢

苹果花一开放,就永不凋谢。
粉红的花瓣,在日光里,黑暗中,微微透明。
果实长出,它们打坐在果实里。
在伤口,夜空,孩子、女人、男子、老人的体内,都有一朵苹果花绽放。
在枯枝、洞窟,肉体、寺庙,山崖、河流,雪、血,脚尖、歌声,空碗、兽骨,废墟、日光之城,在另一朵苹果花上,它们熠熠绽放。
一朵朵,一树树苹果花。风中颤动。

羊毛

在人间,我低头走路。拣选果实,拨开落叶,寻觅着遗落的一根根羊
它们柔软,洁白。洁白来自青草地,来自于雨水洗净的天空。洁白里含有微微的血的膻腥。它们其实来源于一只小羊,静静啃草的小羊。羊毛细细从柔软的内心长出。
一只小羊没有老虎的威猛,却有老虎没有的谦卑。
一根羊毛没有黄金的贵重,却有黄金没有的温度。
我不停寻找着,在大地之上,在典籍之间,在蔚蓝的浩大天空里。
我不停书写着。书写自己的柔软,谦卑,书写自己的暗淡的光芒。
在新鲜的内心里,在干净的骨头上,我不停书写着。
皮肤上显现一缕缕血的微痕。
也许,在油灯闪耀下,它的背面,已经布满了细密洁白的羊毛
在油灯下,它们洁白,散发一缕缕的温暖和光芒。

北山

外面的世界隆隆作响。走出来,我们上车,回转头
------北山轻轻晃动,一件青色的胞衣-----
刚才,我们坐在里面。

南山


南山在地平上蜿蜒,一抹蔚蓝,仿佛气体凝结而成。小时候,天晴时,我会对妈妈说,我看到一个采药人,背着竹篓,蚂蚁般爬动。这么多年,在大地上穿梭,一次次,我都想走进它,却始终没能够。
现在,我坐在老家的墙头,又一次看到它,看到它蔚蓝色的殿堂和屋瓦。
这么多年的大风,都没有将它吹走。

兰草的蕾

日光里有大片的黑暗。野草,山川,白鹭,人群,都有同等的黑暗。我看到了这些。诗人是将根须扎到黑暗中的人。吸取着里面的痛楚、血液、毒素。没有黑暗中的挣扎和迷惘,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他说出,或哑默。
头颅暴露在风中,裂开,一束兰草的蕾。


续家谱者


5月5日,午后2点,骄阳直射。参加完一场葬礼回家。路口恰遇两位负责续家谱的老乡。一个自老家来(衣上粘着泥土),一个从县城的建筑工地出来(脚上有沙灰泥浆)。我们一户户敲开门,打听那个叫薛建举的人。一个同姓,有着共同的祖先,将一起留名在发黄的家谱上……炎阳炙烤着三个同姓同祖的人。三株低矮的植物,影子缠住脚跟,在水泥地上移动……薛,雪?太阳要将影子融化,渗入泥土。大街上车流呼啸,尘烟弥漫。远处的故土,原野宁静,墓草青青。雪,在看见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相连相牵,相濡以沫,融化在一起。……漫天的一场雪,会落在低处,大地之上,卷册之中。此刻大地上奔波流汗的三个续家谱者,分手告别,念着那个姓薛的名字,分头到各处的人群中寻找……

落日

落日与我们对应。
我们不再幼小,新鲜,当我们满脸疲惫,带着锈迹、空洞、暗伤,躺倒大地之床,谁为我输入血液、沸泉、浓黑的药水?

暴雨

白亮的雨点赤裸、浑圆、热烈,从天上跳下。一颗与另一颗拥抱、融合,成为更大更亮的一颗。更加饱满而沉重,砸落地面。
暴雨是脱去衣服的雨。暴雨撑破了自己的衣服,撕裂了自己的衣服。白亮的身体从乌云里裸露出来。暴雨露出了自己光洁的乳房,在大地上奔跑。
我想挣脱枷锁,在雨水里舞蹈,吟唱。我想与另一个赤裸的身体相拥,成为一个庞大的躯体。
生下一群圆润光洁的孩子。


六月雪

明亮的大理石柱廊和台阶下面,那群围着乌棺静坐的黑色人群,头上都包裹着白布。


一只鸟在长河上飞

一只鸟,紧贴长河的水面疾飞。倾斜的翅膀,吹翻的羽毛,在宏大的波澜之上。
春天,水绿如软玉,里面有薄冰滑行。
乌云盖顶,或大雾漫天的日子,大河会从大地上消失,我们甚至听不到它的喘息。
那么多脚步纷乱,尸骨枕籍。黑土之上,秋白茫茫。
多少年,我们看不到那只鸟。我们的身躯笨重,与阴影牢牢捆在一起。狂风吹起沙尘,吹烂字纸,黄沙磨亮了铁,磨白了骨头。
今夜,浩瀚的大河之上,水波像明镜缓缓流淌。一只鸟冲出来,展翅飞翔,那么近,那么低,贴紧水面。
一个小小的墨点。

一只白鹭


我和女儿来到河流边。我们看见了一只白鹭。只有一只。秋已深,风已冷。一丝丝穿透衣服,钻进骨头缝里。岸上成片的杨树林,哗哗落着叶子,满地灰黄的叶片。一片啪的一下,抽在我的脸上。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缓缓流远,留下一片宽阔的青黄相接的滩涂。在夏天,河流里有许多洗衣服的女人,花花绿绿的被面衣服在水里扯动。孩子们飞快奔跑,羊群低头啃草。现在它们都回家了。灰白的天空青色的云层垂下来。这只白鹭站在那里,不时用长喙啄一下草穗。它怎么没有飞走呢?它的同伴们呢?我们走进一些,它扬起脖子,看了一下。挪动一下脚步。过一会,展开翅膀,飞到远一点的地方。那里的草比别的地方绿一些,水也更清澈一些。它站在那里,像一点融不掉的积雪。水流淌着,我感到凉意。这时,草滩上,一群群的麻雀喜气洋洋地啄食着草籽,跳跃,鸣叫,云彩般不停在低空盘旋,哗啦啦飞起,哗啦啦降落。

马首

大雪中一具巨大的马首!
绛紫如深厚土地。它的眼睛深邃,湿润,像黑色的井。纷乱的鬃毛垂下来。它一动不动,四蹄立于雪地。纷纷的雪花穿过马首的陡峭山岩。
每一粒雪花都提着一盏小灯,像一个个白色的灵魂。马首的内部也嘶嘶燃烧着一盏马灯。红光从薄薄皮肤内透出来,将热汽传递到漫天风雪之中。
赶车人在大地上沉沉睡去。那么平静,仿佛睡在风暴的眼中。
马首一动不动,纷纷大雪要将马首包裹!

向上的河流

每一株草木内都流淌着一条河流。
根须深入大地,吸取血液。沙粒与雪粒,穿过脉管的峡谷,输往春天的青空。
也吸取了深厚的黑暗。黑暗从草木中升腾出来,弥漫了整个大地和天空。
带着星辰的杂质。
有时,在黑暗的头顶,会呈现草籽,鱼籽,沙石,舍利,兽骨与人骨的亮影。
同时,一条向下的浩浩荡荡的河流,光明和灿烂沿着黑色的根须,输进无限的泥土。
我们踩在大地的皮肤上,脚下一条璀璨的光辉河流。


如果……

如果我是火锅店门口拴着的那头驴,尾巴赶着灰白腹部的苍蝇,大眼睛的泪痕没有干过;
如果我是站在破烂讲桌旁的教师,小儿子病着,干瘪的土豆尚未削完,下面的脏脸孔一齐扬起盯着我;
如果我是炉子里捧出的一把仍热的骨灰,装在黑盒子里,蒙着一块红布,被儿女紧紧抱在怀里;
如果我是黑暗地底升起的魂灵。在草丛中寻找一副洁净的骨架,寻觅干净的血肉,馒头,一缕扬尘的南风;
如果我是黄昏蜿蜒向远方的白色小路,在呼啸的北风里,大雪降临的昏暗天底,在枯草上瑟瑟有声;
如果我是一只蜻蜓,被石子击中,漆满鲜血的身体被蚂蚁啃食,透明的翅子独自在蔚蓝下闪耀……


万物的牙齿

万物向我显露了牙齿:楼房、钢铁、夕阳、流水、乌鸦,草木、羔羊,人群和亲人……
锋利的,迟钝的,柔弱的……我被刺伤,被缓缓咀嚼。我的皮肤,骨骼,被慢慢带走。而我最终余下的,肯定是一颗心。它柔软而坚韧,充满温暖和泪水,令万物无法入口。它在寒霜的大地上游荡,裹着单薄的阴影袈裟。身边的万物蓬勃,它们的牙齿如此执着……


冰雪词典(二)

荣耀

从身体出走的影子,会带着伤痛,重新一个个回到身体。我们重新回到母亲的病榻。世界,唯有母亲不死!众鸟飞尽,天空盈满。此刻,母亲就在空气中,触手可及。她拥抱我们,并再一次生出我们。

悲伤

在黑色的纸面。他删去枷锁,手印,血迹,删去一场场风雪,直到一片空白。而背部的墨痕:悲伤的青峰,那强韧的力,镇住了整张白纸,让他跌落于大地泥泞。

薄霜

遍地的白霜,严寒结下的广袤皮肤。隐藏着巨大的痛。一些呼喊没有出声。只有这针尖般的霜点密布。日出之前,一匹马从上面疾驰而过。不留痕迹。


自然的意义


我们终会找到血脉之源,在额顶打上明月的烙印,找到沉睡的松林和埋下忠骨的绵延青山。

苦杏仁


我熟悉你们,咀嚼名字如同果皮。和我一样熟悉而陌生。我们,遗弃的苦杏仁,遗骸被黑暗重新裹起。
手成为凿子,凿开自己的额角,凿开岩层,积雪,和黑暗之心。让光流出裂缝。
带灯的小人,满面皱纹,站立门口。

血的秕谷


为了捉住(诗歌)大雪中那剩余的鸟,你要敞开胸膛撒下血的秕谷。

世界医院


病毒将我们赶到这里,在这个白色的地方,我们开始相濡以沫,捂住棺材一般温暖的黑。

庙宇


万物之内,都有自己的一道永恒的伤口和一座端坐其上的洁净庙宇。

告别


最终,我的皮肤会离我而去。狂风在它里面,撕咬,捶打。它被胀满。变成各种形状。
那赤红的人,仍在炙热的日光下,寻找。




雪进入弓刀、烈马、巨石,雪进入飞鸟、屋顶、坟墓,雪会进入黑夜,血和雪……

落雨之树


当我离去后,我留在世界的影子回来寻找我。它们有着相似的黑暗和形体,它们是兄弟姊妹。它们最终会走拢一起,站在同一株黑色的树上,互相盯看,落下雨水。

寻找内心积雪的人


有时我会贴近一棵树,倾听它体内的风声,如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有时我会抱起一个孩子,用茂密的胡茬扎他,听他哭泣或格格地笑;有时我甩去了手中攥紧的东西,一个人沿着河流向上走,一个劲,走到日头熄灭,天空被鸦翅抹黑,看到河水变成银色。即使我到达清凉的源头,也不会碰到那些身体,卧在兰草中的野兽,我不能像梦境一样,十指相扣,和它坐在一起望月。我总是不停回头,在大街走来走去,寻觅那些和我一样,身体内有厚厚积雪的人。

独山


我在街道和办公室之间漂浮。灰尘在身体上写字。脸庞光滑,没有皱褶(我一直试图在制造一条裂谷)。我提到的蚂蚁已经死掉,诅咒的乌鸦也成了一团乌云。我走来走去,携带身份证和身体。胸口隐隐作痛:我的亲人葬在这里。这里有一座座亲人的坟。我埋首公文,在复印机的嘶嘶声中为亲人守灵。傍晚,我回到自己的住所。打开昏暗的北窗,铺开纸张,这时候彤云转暗。一场大雪悬于头顶。我看到了它:一座巨大的坟(殷红的核)。浑圆的轮廓亘灰暗的天空,触手可及。我坐在楼层,一只不会飞翔的落羽的鸟。它体积庞大,坐于对面,硕大的块根深入大地之下。

伤疤:我的盆地故土


我看到地图上的故乡:被山脉围拢的一片平原,只留下一个缺口(灌进呼啸的北风和雪)。绵延的山系在纸面像一条刚刚愈合的伤疤,还带着针线缝合的痕迹(针线的暗红的足迹),像极了一条蜈蚣。盆地的中央,一条河流缓缓淌过。这是一条没有愈合的伤口。缓缓的流速使它更像血液的河流。无处不在的拦河坝让它停顿,混沌,血液泛出了紫色的凝块……我看到了那些影子:走着,跑着,躺着,像撒下的一地钉子和钢针,带着自己的细线,风与雪,寒与暖,纠缠在一起…..像黑色的蚁,在伤口上靡集……

道路


雪粒似无数的箭矢从巨大的黑暗虚空射向额头的方正广场。走在大地之上,你第一次听到了大地的音响:瑟瑟,瑟瑟啊,广大而细碎。眼前的道路如粗大的脉管横亘。它在纷纷的碎雪里发出黑色的微光。走在上面,头顶是雪的涡流,身边是更暗的土地。那音响使黑暗更加深邃,丰富。在平坦的闪着黯淡光亮道路的两边,是混沌的黑暗,是光秃的杨树,枯草,骨头,断掉的手掌,化为泥土的血迹,以及绞架,灰发,破纸,含着骨粒的浊泪,和陈旧的石桥,耸立的塔寺……

母亲来过了


我打开老屋的门,知道,母亲来过了。尽管灰尘没有印迹,花发依旧塞在墙缝,黑漆木床一声不响……但我知道,母亲已经来过了。她坐了这把椅子,她用了这柄枣木梳子,她翻了这本诗集,上面有我写给她的一首诗歌。她一页页地翻看,枯瘦的手指按在泛黄的纸页……这里的一切已经有了改变:那些纱布、棉絮她带走了,那张医院检查单她带走了,那些苦,微弱的光芒她带走了;她还带走了一些旧衣服,老相片,和一些旧的空气……母亲来了又走了,像一场雪,在亲人的心底,留下细微的印迹,活着的我们靠它来彼此感知,相认…….

树枝


冬天,我看到旷野中的一棵树。唯一。在灰色的幕布上,它的黑色树枝清晰地拓印下来。每一个结节、走向,都清晰而沉实,像把光芒关起的黑色走廊。
我也看到一束束的枝条,在融雪之后,愈发深黑。顶端有透明的冰珠。一根根的枝条,在冰里蜿蜒,后面是大块的蔚蓝。当春来,蔚蓝透青之时,那些树枝开始柔软。一轮明月升起,乌鸦飞离枝头。没有声音。只有树枝的内部发出了一群呼喊。仿佛一个幼儿园关在里面。

初雪


初雪仿佛细小的火焰,燃着针尖的光芒,黑暗中一点点闪现。
越过伸展的枝柯。摩擦着,想要点燃这一根根冻僵的蜡烛。
越过成束的枝条,跳着火焰之舞。
坚硬的树枝要将这洁白、细小的火焰之声谱出来,谱成细小而宏大的一曲交响。


它们有的独立,踮着更洁净的足尖。
有的张开怀抱,抱牢在一起。
黑暗的幕布下,有一双手,将它们拢起。像拢起一堆羽毛,一只天鹅,一只鹤。
而那细小孤独的精灵,带着更加细小而孤独的一颗心,扑向自己的沧海。


暮晚。深夜。呼啸的风中,它们张开了刺一般的羽毛。
它们都有一只黑色的眼眸。无人能够看见。
它们跳着自己的回旋之舞,无人能够捕捉。
树枝忠实于自己的命运,忠实于自己的笔。蜡烛已灭,它用指尖书写,蘸着夜的浓黑墨水。


细雪无声。扑向大地,白骨、兽迹、树根、种籽的大地。
人与兽在大地沉睡。而第一个婴儿即将在黎明的第一线晨光中呱呱落地。
初雪,是他,第一声的呼喊。

暴风雪


风停息于更深的地方。沉默的地方风声更加猛烈。
我看到石头、树木、皮肤、大地的深处响着风声。一个人的身体内,风卷着雪粒,击打它的内心。他的心脏如同字纸,瑟瑟作响。
在大海深处,龙卷风的巨柱就要矗立。它要在青天下竖一座石碑,刻上闪光的鳞的碑文。
在乌鸦的翅底,一场旋风揪着一团乌云扭打,像撕碎一个虚假的纸人,降下一场鹅毛的大雪。
在土坟之内,风好像睡了。一个守墓人,抱着自己的木头。木头内,风也垂下了灰色的翅膀。
而在青石上面,那楔入的颜体字迹内部,风高举着大纛,端着闪亮的刺刀,率领呼啸的马队,用雪与血,来反复清洗。

一张纸

一张纸里有最深的黑夜。
要穿过它,抵达清白的黎明,也许要用上一生的光阴。
有的人一生也穿不过一张薄纸。
有的人永世也迈不过纸的门槛。
有的人,写了一辈子字,自以为写在纸上,其实都写在了虚空里。
当你穿过一张纸,也就是穿过了一生的黑暗,大雪、烈焰、河流、山岳,罪与罚,羞愧与卑贱,高尚和伟大,也就是穿过了一生的昼与夜。
这张纸就成了你的皮肤。
上面写着你的字迹、密码,密密麻麻,如同星辰、跳蚤、芝麻。
它裹起你,带着你飞翔。一瞬间,沉重的身体无比轻盈。
双翅展开,洁白,无字。

冬天的老虎


1、老虎在冬天变得苍黄。皮肤与落叶、泥土日渐一致。
它安卧大地,犹如一个臃肿的婴儿。


2、它们嬉戏,走动,饮水。在平坦的洼地,清晨的阳光稀薄。披着的条纹病号服,刚从世界医院出来。


3、它卧在那里。腹部以下的白,与白雪连在一体。
冰雪在生长。长出枝条,长出锔刺,甚至长出繁茂蓬松的毛发。


4、它是唯一被捆绑,被烙伤的;它是唯一藏起了刀尖的。
踏雪无声。它的悲伤被乌云和闪电之衣包裹。


5、梦见有人在剥它的皮。斑斓的毛皮耸立椅背。他端坐那里,俯视。
它的肉体,在他的里面。


6、也有泪痕。一小片死海嵌于面部。
年龄加深,湖底也加深。


7、积雪的连绵山脉,露出腰身的破絮和黑色的骨尖。灰色的天空垂下亘古的沉寂。
浓黑夜色从后山升起,依然明亮的垂直阳坡,一只虎从上面走下。


8、每天它踏上山顶,望一望,然后慢慢下来。
它看到大地铺着自己的皮。


9、锐利的脚爪清洁,寂静。风不再从背后的山谷涌出。
看到冰雪上绽放的蔚蓝的一颗心,听到脚爪上萦绕的音乐。


10、黑夜惊醒的村庄。它耸立的身影高过了屋脊。
依然有血。


11、朝日傅粉,清流发黑。四头小兽,抵角嬉戏。


12、它看到漆黑的天空和燃烧的星斗。
这世界的广阔皮肤,又一次裹紧了它。


黑夜灿烂

黑是一个整体。一团的黑色气体,一潭的黑色液体,一块的黑色固体。
黑得密不透风,消融了多少事物:飞鸟,野兽,人类,荷叶,流水,脚印,风,运河,城墙……
以及白昼,卷册、历史,阴谋、爱情、仇恨……
而亮光凸显!黑暗中,油灯燃烧,萤火点亮。星辰高悬,灿烂坚硬。银河横贯,流星飞逝!
黑暗的严寒中,那一点点凝结的白露、繁霜、雪粒,黑夜驰来的白马,蒙面的骑手,出鞘的利刃……
当我们入定,完全沉入黑暗,我们看到另一种灿烂:夜行的刺猬踩着落叶,猫头鹰展翅滑翔,一只来历不明的兽类,悄悄走下山岗,碗大的脚印,将黑暗踏出伤疤……
那比黑暗更黑的黑,此刻都亮了起来:乌鸦反剪双翅,立定枝头;黑马竖耳凝神,立于马瀱;黑郁金香,裂开了花苞;复仇者,裹紧紧身缁衣…..
黑暗之中,一棵树,又一棵树,一群群抱在一起!树根粗大而深黑…..

热爱

隆冬,深夜,熟悉和陌生的人都睡去了,我独自面对一张贫穷的白纸,小心翼翼说出:热爱-----
窗外的黑暗里,路灯已经熄灭。我无数次看到千万只飞虫围着灯光跳舞的情景,如今它们都已死去,尸体雪灰般堆在地上。我爱着这些残损的尸体啊,即使垃圾一样被清扫掉……
池塘里,枯荷朝夜空伸出舌头。在白日我曾为它们一一命名:屈原,陶渊明,龚自珍……现在,我更爱那下面腥黑的淤泥,我愿伸出我冻肿的光足,在深厚的清凉里取暖……
打着鼾声的人们,清醒着的人们……我伤害的人,我深深忏悔,伤害过我的人,我依然祝福,我也爱着你们,我爱你们加给我的伤,这是我在世间赢得的东西。我会带着玫瑰和霜雪,含笑扑进最后的熊熊烈火。
在灯光下,白纸洁白,字迹漆黑。我懂得了,热爱,这两个字有多热,多重,浇在心上,心会冒烟;写在纸上,纸会化为灰烬-----

唱诗班

它们站成一排乐器。气息拂动,发出原木和光的声音。
在旷野,天幕低垂,它们的肉体,雪一般融化。

素描

孤独就是辽阔的祖国。它的低矮的原树上栖满了乌鸦,它们用噪叫呼唤一场大雪。
不要那座石桥,不要那些脚印,只留下母语的寒风,吹起团团雪雾,裹紧那个满怀破絮离家出走的人,用白,裹紧他的小路和墓碑,裹住那座枣核般晶莹的坟。

冰雪辞典(三)

舍利

中年的寂寞。我看到青山的白骨,耳闻树木的韶乐。清霜白露雪,烈焰坐其中。黑色的焰心里有舞蹈的神灵。
万物终为灰烬。我触到了能化为舍利的人。

时光

风一点点带走了他身体的血,肉,骨头,他慢慢蹙缩,弯曲。而他浑浊的眼眸看到------
冉冉红日内蠕动的粉红的婴儿……

血痕

早年我们滴在纸页的血迹,已经陈旧,置换为远处透明的连绵山脉。™隐隐,依然黏在一起,风雨难以溶解。而风雨之后,它们显露了更加清晰的印痕和纹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它们那隆起的淡淡线条下面,埋葬着什么。

大陆

婴儿哭着,吮吸死去黑母亲垂吊着的乳房的汁水。
世界辽阔。青天的碑面依然缓缓立起,铭刻了闪光的字母。

爱的屋檐

我的仁爱像不断伸展的屋檐,将风雨中飘摇的人、鸟、牲畜,饥寒交迫者,流离失所者,劳累者,孤独者,贩夫与走卒,大哲与小偷…..一一揽入怀中。
我的屋檐会从我的内心长出,从我的骨骼和皮肤长出。鳞鳞的瓦啊,有自己身体的温度。像一张皮肤,一件棉衣,一片翎羽。渗泪走雨的瓦,覆盖仇恨痛楚的瓦,沾惹飞絮燕泥的瓦啊。
我要的是光辉氤氲,草木葱茏,圣哲诵读,人民安居。
不要庞大的国度,不要煊赫的太阳,我只要这一方低矮的屋檐。
加上一轮新生的明月。

明月下的蚂蚁

明月照耀一只只蚂蚁。照出了它们的骨骼和米粒。秋风中,它们没有被吹动。它们紧贴于大地的肌肤。它们钻入了大地的皮肤。那里,月光也不能到达。明月照出了蚂蚁的走动,照出了一丝一丝的痛苦。它们失去了袈裟,赤裸得像只剩了骨头。它们在乌黑的大地爬行,仿佛爬行于灼热的锅底。所有的蔽体之物都已消融,连皮肤也炙贴于骨骼之上!枯干的肚皮附着于地皮,纤细的腿如同扭曲的铁丝。大地漆黑。它们的穴如一股黑色的泉,或火焰。它们像黑色泉水,或黑色花瓣,源源不断地涌出,渗落。它们在秋天灼热的大地爬行,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墓地,庞大的尸体正在腐烂。它们在明月之下,显出一点点清凉。没有一只飞翔,没有一只叫痛,抱着自己的阴影,在日益单薄的大地上独行。

抬头可见的灵魂

我看见灵魂的形状,在我抬头的白墙上。黑胡子,白胡子,灰胡子。光下巴的,有一抹淡的月光。灯光打在墙壁,它们从里面走出来:像穿过栅栏的流水,也像大地上一股冒出的泉。

一棵树

旷野的一株黑色之树。天空在后面扯起灰白幕布。
它有父亲的肋骨,我的肋骨,也有儿子的肋骨。(什么样的风暴摇撼?什么样的风沙打磨?)
闪电从天空垂下。泉水自地下涌起。穿过它的身体。(它长着一头麋鹿的角)
无数种声音如同蝗阵,横陈于天际。它的侧面有一层清淡的光辉。(枝丫上一块悬石)
宽阔的幕布的一张脸。一颗颗牙齿从口里吐出来。

一头熊

我是熊。
庞大而孤独,一座移动的山丘,在人世愈加笨重。我以爪子刨土,刨出一个个深坑,种上树,石头,人,和一株叫兰的草药。我挖出过多少淤泥,埋下了多少落日。薄暮,当我身躯晃下山来,你会看到我的嘴脸和牙齿;当我银光下离开,背影像一堵推不倒的熏黑的烟墙。我吞吃人间多少东西,包括粮食,寒战,甚至见不到人的梦境。我知道你们会将我笼住,用大号针筒抽走浓稠胆汁,剁掉硕大爪子。你们还需要蒙盖那张乌云般的庞大之皮。
是的,你们需要这些。

巨鲸

巨鲸停泊我们中间,而我们看不到它。
盲目的时代。我们穿梭于干枯的海底,脸孔亮着心底一样的荒凉。我们吃喝,谈笑,行走,自以为是地思考,五官趋向一致,皮肤蒙着一层盐白。我们在林立的高楼间穿行,玻璃幕墙的光斑打在额头。街道日夜交叉,人影簇拥摇晃。
一头巨鲸横亘大街中央。也许我们已走入它的口腹,但我们无法父子般相认。我们失去了手中的灯盏,在这个巨大的盲目的白夜里。
巨鲸在我们中间。它的巨大的鳞片也在我们中间。我们手托着闪光的空碗,对这些视而不见。

青山的褶皱

在我眼中,人生的变故和一根枝桠的伸展是相同的,而时代的风暴,清晰如青山的一条裂缝。

蚯蚓

在路上,一截斩断的蚯蚓痛苦地翻滚,卷曲,有一会它的半截残躯竖成了泥土上的一座小小的塔。而它最终带着这柔软的半截塔身隐入泥土。那时候,它会重新开始成长,慢慢变得完整。

羞惭之词

面对人间物事,比如一株开着白花的槐树,我会羞惭,低下头颅,而我的身体的某些部分,常常因羞惭生出新鲜尖锐的犄角。

广陵散

我是站立下面听到那声音的人中的一个。唯一的一个。
你白衣,长身。你怀抱古琴,如岩石拥抱流水。
乐音断绝,天底无声。乌云将头颅牢牢封住。

无数个时代,在沉默的长匣内。

乌云开裂,光辉流泻。
那时候你沉醉。你投向我的,不,我们的,最后一瞥
犹如初雪,降临人类的广场。

集结号

这凉意中无边的蛩鸣,是大地吹响的集结号。它们开始了大撤退,集体退入草根,泥土,让霜结了头颅,泥堵了喉咙。杂沓之音仿佛带走了悠久的历史动荡,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而我知道,一定还有一支小分队,一定还有一个残余的人,在山坳后面坚守。在这个明亮的时代,他早已又聋又瞎。在一切寂静之后,他会拖着半截断腿,在积雪斑驳中踏上寻访之途。暮色合围内心,他这块唯一走动着的墓碑,慢慢用残损的手掌,抚摸重新站起的身躯。那么多的等身碑石,在遍地白雪中,奏响了嘹亮的无声旋律。

那个人破了

我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破了。一个人会像一口碗那样破掉吗?一条裂缝慢慢伸展,终于贯穿了他。在裂缝扩展的时刻,我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也许他的呼喊隐藏于他的心底?他是土做的,经高温淬火而成。当还是泥土之时,他裂纹密布;当成为器皿,痛楚也一层层加深。他盛水,盛饭,盛米,盛火,盛土。但他现在破了,开始漏水,漏饭,漏米,漏火,漏土。终于有一天,他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喊,碎了。他的身体裂成一片片。里面盛着的大雪一下子崩散开来。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清明了。他成了碎词,被沉默的大地收起。



每一个人,每一种事物,都是大地的一部分,深或浅,大与小,黑和白。每一种生命都在挖掘自己,掘出自己最深处的那一道泉水。
鸟儿展翅在天空飞翔,泉水在展开的翼翅上流淌。当群鸟翱翔,你会看到天空的闪光。
一朵花吐出花蕊,一脉泉水也默默泻出。一株花树,就是一树哗哗流响的瀑布。
而人类,我常常在经过的众多面孔上,看到土地干裂,池水混沌。人类被自己带来的杂物堵塞了泉源,看不到自己的面貌和影子。那些开掘了自己清泉的人,走在大地之上,像一面新开的镜子,和绿树繁花,世界万物相互照耀。

正午

正午。人类升至一眼深井。阳光垂直,有一刻我们甚至消失了影子。我们盯视彼此,陌生得忘记了名字,忘了我们身处最深的寂静,最广大的黑暗。孤独的火药,如青苔覆盖我们灼热的躯体。危险静止的空气,触手可及。

白夜

这暴风雪之夜如一颗巨大的头颅,旋转着发出白色的光芒。几片粘连的人影,单薄如灰纸,在头颅的中心静止-----
呼啸的内部,纷降的白色酿出更大的宁静。只有这灰纸的火,再一次瑟瑟燃烧,发出嗥叫……

融雪

雪融了。地面深一块浅一块,仿佛伤口初愈。
雪变成了别的事物:水?云朵?花蕊?蔚蓝天空的飘坠的一片片皮肤?
我看到它站起来,成为苔藓和树;飞起来,成为羽毛与鸟;动起来,成为飞禽、走兽。
树们慢慢站直,像刚学会站立的婴儿。风中迅速长大,变得粗壮,黝黑。它们带着自己的小树在世界走动。步子里带着雪。
鸟飞来飞去。麻雀、紫燕、黄鹂,剪影投进蓝天新磨的铜镜。喜鹊飞翔,翅尖蒙雪。凤凰又一次会飞越头顶,你感到了它带动的漩涡和霓虹…..
兽,在平原,在山脉,跳跃,扑剪,咆哮……空气愈加寒凉。皮肤裹紧了它们。雪自腹部长起,一直长到猛虎的身体,骨肉里。
我看到那些人。 人群中显出黑色。他的骨骼里有雪,心坎里有雪。在他的生涯里,雪一刻不停地飘落,消融。落在他的额顶、指间、眼瞳里,翻卷的书页上…..
每日里,有人生,有人死,雪落,雪融,一场接着一场。雪,新鲜而古老。
我看到山脉蜿蜒,树枝伸展,村庄安卧。脚印里盛满了雪,在人世行走。
一只雪鸟在头顶引路。

暮晚

烟尘腾起的土路上蹄坑处处,云霞烂漫的天空慢慢变黑。
赶牛人走动成灰暗的剪影。
这一幕场景已不再出现------赶牛人将自己赶入残损的牛皮。

而云霞依旧灿烂。他在另一处出现-----
拧完螺丝,安全帽在竖起的高楼上反射出最后一点光亮。
暮色笼罩。他们的腰间藏着相同的肾。他们的地层里埋着一样腐烂的土豆。

天空的裂缝

我看到了天空的裂缝。
灿烂的空中,它被撕裂,像撕裂一块肉,一匹布帛,或一整块的山岩。
隐隐的撕裂之音,在我们心底。
大团的蓝涌出如同血液。
多少时间了啊,它存在,深度一直在加深。
它已经成为一条裂谷。草木生满岩壁。平坦之处,有宁静的墓园,埋着我们的部族,祖先和亲人。
岩洞中藏着一千部书,记载我们的语言与文字,神话与诗经。
最深的谷底深不可测。那里,可有清澈的溪水,和一座烂漫的桃园?
一只鸟仿佛梭子,无济事地缝补;一头鹰,仿佛悬空的坠石。
它们,也永不可能到达谷底。
而我,正朝它坠下去。自从我看到这条裂谷,我就始终在坠落的途中,经历黑夜、虚空、燃烧,经历鹰隼、陨石、清风……

俯身

总有人弯腰在大地上捡拾。
沉重的腰身牵连着我们,和那些麦穗、煤核、废铁、旧纸;

道路上烟尘弥漫。每一粒都如此相似,多少年的血脉相连的兄弟啊……
黄昏飞翔的鸟群,融入一片血红。

大地里面缓慢旋转的坛子,装满暗哑的白银-------

真实

蹒跚着行走,我越来越感到自身的真实。行止之间,身体的脉络逐渐清晰。仿佛在痛苦的浆水里,我一点点在这个世界上浇注成型。我有一根脊柱,撑起沉甸甸的头颅;我有两排肋骨,仿佛弯曲的明亮金属。我有一颗心,是埋藏于泥土中央的陶罐,盛着苦涩的清泉,暗哑地发光。手臂树枝般伸展,悬挂果实和飞鸟。月光下,我的眼眸睁开了,鼻梁隆起了,双耳也树叶般开始了颤动。我是大地上的一株白杨,摇动满身的叶子和雪粒,与蓝天的深井相互吐纳。我的影子也愈来愈浓重,像我褪下的一片皮肤,布满了我的脉络和字迹。我们青山般在大地缓缓移动,抚摸了每一块土粒和白银…...

见证者

就像裹着时代尸身的长长的麻布,说出血污,说出伤口、病痛,说出漫漫的羞辱和牢狱;
就像一支高于水面的荷花,说出洁白与乌黑,清洁与腥臭,说出挺直躯干内的一脉相通;
就像一只燕子,说出春天,花园中央的茅屋,旁边的新坟,坟里的馅,花圈和花朵同一种颜色;
就像一个男孩,说出人群,人群中的国王,说出它的一丝不挂,说出他的光屁股和后面紧跟的步伐和赞美;
就像大海汹涌,说出人类的短暂,肮脏,说出日夜的循环吞吐,说出深邃与深蓝,以及宁静如深夜的深长呼吸……
收藏 分享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对于阅读者来说,时间的幻像被削去,呈现的是这个世界的本身。

TOP

对于阅读者来说,时间的幻像被削去,呈现的是这个世界的本身。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