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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诗歌刺点:意义在文本断裂处产生

作者:乔琦

  摘 要:诗歌的刺点往往出现于文本风格断裂之处,给人带来强烈冲击,具有独特意味或深度批判,要求读者积极参与思考。刺点在诗歌中的两种呈现及其意义分别为:突兀构成刺点,引发思索;对立构成刺点,悲怆油然而生。泛艺术化语境、文本中的裂缝和现代诗人繁复的生命体验等共同为刺点提供了存在的可能。

一、展面与刺点

  有些艺术品能在瞬间带给观看者强烈的冲击,罗兰·巴特在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明室》中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看到一件东西立即产生情感,或喜爱,或反感,或生怀旧之情,或者感到惬意,这种意向我们能够抓得住吗?”[1]32显然很难。巴特谈论的是摄影,他在强调情感重要的同时,暗示了情感的难以言说而又不得不言说的状态。形式论者巴特在艺术情感之外,看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他描绘了一张反映尼加拉瓜起义的照片:破败的大街上有两个带着钢盔巡逻的大兵,远处是两个过路的修女。这张照片几乎没有什么感人之处,却展示了它的独特性,“它同时显现了两种毫无关联的要素,这两种要素不属于同一世界,是不同质的(但也不必一定要到形成对照的程度):大兵和修女。”艺术品中的对立物即构成它的两种不同质的要素,它们往往凸显冲突、不和谐的情绪。翟永明的《女人》组诗中有一首《独白》,[2]抒写的就是这种二元性:因为有你,我诞生,我容纳整个世界,我炫目,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这是《独白》的意义层面之一。其第一节诗如下: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做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诞生”在诗中是一个核心词语,自身包含被动意味,通常不用在被动结构中,这里的“被你诞生”颇有意味,我出场的依赖和附着依稀可见。联系当下网络热词“被XX”传递的无奈情绪,以及诗句中的修饰语“偶然”,这个生命以一种荒谬的微不足道和逆来顺受被书写。命名和身体的生长也来自你,你塑造了怎样的一个身体呢?“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一个轻飘飘的身体,或许有一个空荡荡的灵魂,如果你肯做我温馨的港湾,我心里就有了一整个世界。这一层面的意思继续往前走,达到顶点时,女人甘愿分担一切。 问题在于:女人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
    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当我企图平等地和你站在一起,发现等待我的是惨败的结局。从这时起,诗意已经开始向另一个层面过度,至少我走出混沌状态,摆脱了令人窒息的甜蜜幻象,并意识到自己的姿态。《独白》的这一个层面既是文本的断裂:我没有苟且,我也不柔弱,我有我自己的方式,“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简单地说“最温柔最懂事”和“最仇恨”构成了女人的两种特征,第一种特征构成全诗的第一个层面,从篇幅上看也是主要的层面;而第二种特征构成的第二个层面则以标出的方式锐化了诗意。
  对于上文提到的二元性,巴特用两个拉丁词表示:STUDIUM和PUNCTUM,赵毅衡分别译为:展面和刺点。[①]展面“属于‘中间’情感,不好不坏,属于那种差不多是严格地教育出来的情感。”[1]40展面的艺术保持了传统的延续性,带来的情感冲击在意料之中,不管是高兴、沮丧、激动还是别的什么,都不会让人特别难以接受,它所传达的意义一般是可以被理解的。于坚的《阳光下的棕榈树》在人与物对等和谐的情绪里,呈现世界与诗人的相遇关系:“那时我看不见棕榈树 我只看见一群手指/修长的手指希腊式的手指/抚摩我/使我的灵魂像阳光一样上升”[3]37。在这里棕榈树不是被关照的对象,不是抒情所指向的客体,甚至不是树,惟有如此,诗人才得以抵达常人所无法企及的精神世界。这首诗在平淡中包孕着无限的深刻和感人至深的力量,读者通过凝神领会,可以悟到诗中不完全敞亮的内容。
  刺点“有刺伤、小孔、小斑点、小伤口的意思,还有被针扎了一下的意思。”它是“一种偶然的东西,正是这种偶然的东西刺痛了我(也伤害了我,使我痛苦)。”[1]41不同于展面,刺点表现出至少三方面的特征:
  第一,带来异常强烈的冲击。这种冲击是出乎意料的,没有铺垫,缺乏逻辑,是任何一种正规训练都难以达到的。第二,产生于常规断裂的地方。刺点的艺术不是无可挑剔、浑然一体的艺术,它或者挑战惯常的知识、思路和理解,或者有意搅乱“匀质化汤料”(Homogenizing Soup)[②],突破展面的常规展示。第三,隐藏着深层的意蕴,有时难以破解。多数刺点在带来冲击和挑战的同时,裹挟着独特的意味或深度批判,由于某种限制,这些意味或批判有时不被理解,但它们鼓励读者积极参与思考,渴望与其对话。保尔·艾吕雅的《为了在这里生活》,围绕“火”的意象,抒写我为生活付出的努力、热情和激情。全诗第一行“蓝天撇下了我,我点起一堆火”,我和火相依为命的意味被点燃,接下来三行诗以重复的形式展现了火对我生活的至关重要;同时“白天给予我的一切我都给了火”,到此为止诗意连贯而和谐,但最后一节诗凸显了一种撕裂:
     我只听见火焰噼啪的声音,
    闻到它的芬芳,感到它的温暖;
    我象一条小船在深闭的水面下沉,
    我象个死人,只有孑然一身。[4]150
尽管火的意象满载热情、活力、毁灭、死亡等多重含义,但这首诗在最后两行之前,没有给读者任何悲剧的暗示,噼啪作响的火焰带给“我”的一定是芬芳和温暖。最后两行很突然很残酷地打破了欢快的局面,刺点就在这里,这一种断裂的背后暗藏深意:从火到水,水深火热之中,火不真的是我的朋友,水也不是,我活着却像个死人,此谓“这里的生活”。1918年的诗人面对生活茫然无措、无限纠结的状态投射在诗中,刺点对微妙复杂情绪的传递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明室》之外,巴特晚年的其它著作也流露出和刺点类似的表达,集中在《文之悦》和《S/Z》两书中。《文之悦》一书中巴特把自己称为过时的主体、撕裂两次的主体和双重反常的主体,他以这样的主体姿态把文区分为两类:悦的文和醉的文。“悦的文:欣快得以满足、充注、引发的文;源自文化而不是与之背离的文,和阅读的适意经验密不可分的文。醉的文:置于迷失(perte)之境的文,令人不适的文(或许已至某种厌烦的地步),动摇了读者之历史、文化、心理定势,凿松了他的趣味、价值观、记忆的坚牢,它与语言的关系处于危机点上。”[5]18“悦的文”具备一种合适的欣快,和文化、阅读经验关系密切而且和谐融洽,展面的艺术大致属于这种文;而“醉的文”则类似于刺点文本,它迥异于读者阅读积淀中的经验积累,巨大的鸿沟呈现在读者和文本之间,一切传统都不再适应这里。巴特的另一组概念“能引人写作之文”与“能引人阅读之文”,通常也称为“作者的文本”与“读者的文本”,或者“可写的文本”与“可读的文本”,出自《S/Z》一书。他指出“能引人写作之文”是我们的价值所在,“因为文学工作(将文学看作工作)的目的,在令读者做文的生产者,而非消费者。”[6]56“做文的生产者”意指读者对文学的主动参与,乃至赋予文学新的生命,而不是单纯地接受。能引人写作之文“是罕遇之至的:在某些边缘性的作品中,偶一露面,倏忽已逝,躲躲闪闪地呈现”[6]61。多种不确定性因素的存在,以及巴特对文本复数性和开放度的强调,使得他对这一概念的解释颇为玄妙。这类文玄之又玄,对它的解释也就有了相对应的独特要求,巴特强调“摒弃一切不偏不倚,展呈复数性的存在,而不是合理、可信乃至可能的存在”[6]63。解释合理与否,可信与否,可能与否都不再重要,因为纯粹复数的文“消去中心与统一性,无等级,无顺序。”[③]能引人写作之文关涉到读者的参与互动、文本的复数性、对固定解释模式的抛弃等,这和刺点文本以及对刺点文本的阅读相似。

二、刺点在诗歌中的两种呈现及其意义

  符号双轴决定了文本的组成和意义,从组合关系看“诗歌在少量符号横组合段中浓缩了大量意义”,[7]157而聚合轴的选择丰富了诗歌在词语、意象、修辞方面的建构,从而使诗意别具一格。围绕聚合轴赵毅衡对符号做了一种分类:纵聚合系较大的符号链与纵聚合系较小的符号链,他分别称为“宽幅”符号链和“窄幅”符号链。[7]56聚合轴越宽幅,诗意空间越大,文本风格也就越多元。比如台湾诗人纪弦在《火葬》里描绘一个人被装进棺材就如同信笺装进信封:“如一张写满了的信笺/躺在一只牛皮纸的信封里,/人们把他钉入一具薄皮棺材”,像信一样,“贴了邮票,/盖了邮戳,/寄到很远的国度去了”[8]。如何书写死亡?书写怎样的一种死亡?诗歌不乏这方面的经验,但这首诗在横组合的纵聚合操作上显示出诗人超凡的能力,关于死亡的纵聚合轴被打开,联系文本语境,刻骨铭心的凄凉哀婉随之而来,一个人生前不能去看某个国度,死后真的可以像一封信一样被寄到遥远的国度吗?读这首诗容易想到余光中的《乡愁》[9]:“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在几番对照之后,诗意落到了实处:“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乡愁》较之《火葬》而言,聚合轴相对窄幅化,对乡愁的传达选取的是较为直白、易于理解的抒情,因而适合声情并茂地朗诵。《火葬》则以表层的死亡抒写,传达深层的乡愁意蕴,让我们在沉寂中渐渐明白文本意义。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聚合轴的宽幅化会带来奇崛的诗意,宽幅化的程度越高,诗歌用词、建行、传达意义的出人意料也就越大,刺点基本在这个过程中出现。诗歌语言不同于常规语言,诗人通过对句子各成分的组合与割裂完成诗意的传递,诗歌讲究不露,任何情况下,一眼就可以打尽所有意义的诗歌不是好的诗歌。刺点在诗歌中正是不说尽的那一点,符合诗美的要求。受现代主义影响的诗歌创作,打破了传统诗歌的稳定结构和内在统一性,文本风格空前增多,因而诗歌中的刺点较之此前其他类型的诗歌更多一些。但多数诗歌仍然是展面的诗歌,只有少数诗歌才有刺点,笔者试图从两方面做具体分析:

     1、突兀构成刺点,引发思索
  有些词语、诗行带给人一种不安分的感觉,似乎跃跃欲试地要从诗歌整体中挣脱出来,宛若投向平静水面的石子,脚旁忽然飞起的鸽子,它们打破平静,吸引读者的注意。这种突兀感首先来自对既定事实或经验的打破,伊沙的《等待戈多》是个典型的例子,诗人勾勒了一个戏剧化的场景:
  实验剧团的/小剧场//正在上演/《等待戈多》//左等右等/戈多不来//知道他不在/没人真在等//有人开始犯困/可就在这时//在《等待戈多》的尾声/有人冲上了台//出乎了“出乎意料”/实在令人振奋//此来者不善/乃剧场看门老头儿的傻公子//拦都拦不住/窜至舞台中央//喊着叔叔/哭着要糖//“戈多来了!”/全体起立热烈鼓掌[10]90-91
  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是现代人精神虚无的写照,不管它的主题是等待还是戈多,人类面对的是无边无垠的荒原;戈多终究没有出现,当人类的家园成了荒原,上帝也不会光临其上。而这首诗则给出了一个意外的情节,一个喊着叔叔、哭着要糖的傻孩子出现在戏剧的尾声,更意外的是全体观众都激动了,因为“戈多来了”!第一次意外是出乎意料,第二次意外是出乎了“出乎意料”。最后一节诗中“戈多来了”的惊呼声和热烈的掌声,无比突兀地矗立在全诗中,充斥着读者的视野和思维空间,这是全诗真正的刺点。一群空洞的不懂艺术的人坐在实验剧团的小剧场观看艺术,我们不由思索:一个深度模式被削平的时代是我们所处时代的特点吗?
  另一种突兀感源自文本意义。诗歌是意义弹性最大的一种文体,一首诗往往有多重意义,在意义展开的序列上有时会出现完全意想不到的成分,表面上看起来它不属于某个意义系列,但深思之下,我们或许可以触摸到深意。请看罗伯特·布莱的《从睡梦中醒来》:“在血管里军舰起航了,/船身四周的水面出现小小的爆炸/海鸥们在盐血的海风里飞翔。//这是清晨。乡村沉睡了一冬。/窗台座上盖着皮褥,院子里是/冻得发僵的狗群,冻僵的手笨拙地捧着厚书。//现在我们醒了,起床,吃早饭/从血管内的海港发出呼喊声,/雾,雾在升起,阳光中木钩子撞击。//现在我们唱歌,在厨房的地板上走着小舞步。/我们的全身象一个黎明时分的海港。/我们知道今天主人整天不在家。”[11]诗歌中充满了和海有关的意象:军舰,海鸥,海风,海港等,诗篇的大部分空间在抒写我们从睡梦中醒来的状态,布莱用隐喻的方式抽象我们身体的构成,而我们的存在方式、周围的环境则是具体可感的。抽象和具体大体上是和谐的,我们唱歌,我们走小舞步,我们是充满活力的,如同黎明时分的海港。至此,我们的存在怡然自得,我们周围的环境美妙纯净,我们显得自足而舒适,但最后一行诗突然出现一个词语“主人”,他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主人缺席的一天,将是伴随着歌声和小舞步的一天,那么相反呢?主人在这首诗里具有讳莫如深的意味,最后一行诗的突然出现,使欢快嘎然而止,也使全诗意味深远,留下大量的疑问。
  如果说上面一首诗的刺点意义相对容易理解和解读,那么伊沙的《我终于理解了你的拒绝》,有了更加引人注目或者说更突兀的刺点,但要想读出一些意义来,却需要更聪明一点的分析,全诗如下:     
         一个女人满城找你
        这是多么好的事
        却令你恐慌
        四处躲藏
        表现极度反常
        可怜的哥们儿
        我终于理解了
        你的拒绝
        那是后来
        当我在大街上
        看到你被追逐
        狼奔豕突
        追你的女人
        敞着怀要给你哺乳[10]77
整首诗最突兀的是“敞着怀要给你哺乳”的女人,这个刺点很有意味,它异常醒目地吸引读者,解读就从这里起步。初一看,你四处躲藏、狼奔豕突,你逃跑,你拒绝,是因为追你的是一个疯癫的女人。这是单一层面的分析,所有的诗行被放置在同一个平面上。换一种读法,这首诗的前五句和最后五句构成两个情境,分别关涉两个“你”,前一个“你”躲避追逐爱情的女人,后一个“你”则躲避母爱,这两个“你”不能合一,否则就成了无聊的文字游戏。联系前后两个情境的关键诗行是“那是后来”,这句的视点属于“我”,“我”看到了死命逃跑的小孩和使劲追逐他给他喂奶的母亲,在这个瞬间,“我”打通了两种爱的界限,无论是男女之爱还是母子之爱,爱的方式都是大问题。就像诗人翟永明在《独白》里写的:“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如果只是穷追猛打,爱就会成为杀死爱的原因[④]。

  2、对立构成刺点,悲怆油然而生
  对立是诗歌中常见的一种现象,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艺术手法,这里讲的对立有其特定含义,如果分别用A和B代表对立的两方的话,A是一首诗侧重抒写的方面,但是在A意义展开的过程中乃至在它的尽头,B意义抢夺了空间,最终A由B呈现。由于B的出现打断了A方向上的线索,也由于B的反常姿态,这种A-B组合的对立往往成为刺点。就像W.H.奥顿在《怀念叶芝》一诗中写到的“当穷人们遭受着他们相当熟悉的磨难/每一个人在自己的囚室里几乎相信了自己的自由”[12],磨难逐渐钝化穷人的思考,习惯磨难,习惯囚室,随之,最不自由的地方也产生了自由。这种对立几乎都导向悲怆,从而呈现出类似于哲学意味的思索。
  菲利普·拉金的《日子》在对生活的追问中得到的是死亡的答案:“日子作什么用?/日子是我们的生活之处。/日子来临,唤醒我们,/一遍又一遍。/日子,应该让人们乐在其中;/除了日子,在哪里我们还能生活?/哦,这个问题的解答/带来了牧师和医生,/穿着他们的长大衣/急匆匆地奔过田野。”[13]一个一个鲜活的日子组成生活,重复,不断地重复,人生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流逝。如加缪所言:“起床,乘电车,在办公室或工厂工作四小时,午饭,又乘电车,四小时工作,吃饭,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总是一个节奏,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很容易沿循这条道路。一旦某一天,‘为什么’的问题被提出来,一切就从这带点惊奇味道的厌倦开始了。”[14]13-14加缪在对生活的常态描述之后,转到对现象的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对现状的质疑打破了既有的平衡感,从而让人对其产生厌倦,荒谬随之产生。《日子》回避了对原因的思考,但在另一个向度上走得更远,它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除了日子,在哪里我们还能生活?这是对生活的深度思考,是一个看似简单却耐人寻味的问题,对生的问题的解答引来了和疾病、死亡相关的形象,这种对立性的意味使这首诗的最后三句成为刺点。在这样的一种对立中,生命之悲的感觉在人们乐在其中的日子间隙渗透出来,《日子》中的“在哪里”和加缪的“为什么”有殊途同归之感。陆忆敏的一首诗《梦》,也和生死相关,诗中的我想在死后拥有阳光温暖的世界,此种对立更为突出,更具哲思,集中在最后一节诗里:
     我希望死后能够独处
        那儿土地干燥
        常年都有阳光
        没有飞虫
        干扰我灵魂的呼吸
        也没有人
        到我的死亡之中来死亡[15]
生/死,这组词语的后项以对立的方式颠覆了常规的认识,我希望死后的世界有独立的空间,有阳光,土地干燥,没有什么东西干扰我的灵魂和我的死亡。巴特说:“STUDIUM的寓意最终总可以破解,PUNCTUM则不然。”[1]82或许诗中描绘的希望暗含了那些自杀的诗人的生之不幸,抑或绝望,因而死被赋予了生惯常所具有的意义。在诗人之死被不断书写的同时,“我”希望的是没有人到我的死亡之中来死亡,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死亡。如此,一种悲怆感在轻飘的文字间飞扬而出。
  上文分析的是诗歌中两种较为典型的刺点,突兀和对立都产生在文本断裂的地方,断裂之处蕴藏着无限生机,深层的意义和新的意义得以滋生,而诗意的不断生长和丰富同时依赖于读者的主动参与。这样的文本没有稳定统一的结构,没有准确固定的意义,却在碎片上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三、刺点何以成为可能?

  呈现稳定性的结构和内在相对统一是很多诗歌的特点,在骚塞、华兹华斯、拜伦、叶塞宁、闻一多、徐志摩、艾青等中外诗人的创作中,笔者看到的多是展面诗歌。它们的意象有多种组合,形式灵活多变,诗眼独特别致,诗意唤起情绪的起伏,这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平滑完美。随着泛艺术化时代的到来,建筑、经济、政治等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刻意追求着形式本身,按照赵毅衡改编过的雅克布森的六因素论,“当符号侧重于信息本身时,就出现了‘诗性’,即符号把解释者的注意力引向符号文本本身:文本本身的品质成为主导。”[⑤]由此,诗性溢出了诗歌本身,小到衣服、手机上的挂件,大到建筑物的设计,诗性无处不在。日常生活对诗性的超强吸纳,在逐渐模糊日常和艺术界限的同时,也不断强化着艺术自身的危机感。中外艺术家一度热衷于行为艺术,想以此找回艺术更为强烈的感觉和对受众的感召力。行为艺术可以说是艺术家在艺术外部的一种挣扎,比如诗人裸体读诗事件,这种努力往往收效甚微,且有过多的负面影响,最终不得不以一种悲壮无奈的牺牲姿态黯然消失。那么在泛艺术化时代,诗歌是否只能接受被淹没的命运?诗歌边缘化已经是诗歌评论的老问题,诗人从精神之巅跌落到芸芸众生当中,同其他人文知识分子一样面临着社会认同的尴尬。诗人头顶不再有昔日耀目的光环和桂冠:一方面,诗人在面对这个社会时,日落山头般的凄凉袭上心头。另一方面,诸般冷遇给诗人提供了自由自在的写作空间,诗歌依然在窄路里前行。诸多评论者给“边缘”赋予了积极的意义,“‘边缘’的意义指向是双重的:它既意味着诗歌传统中心地位的丧失,暗示潜在的认同危机,同时也象征新的空间的获得,使诗得以与主话语展开批判性的对话。”[16]1诗人尽管处于社会的边缘,也还是可以争取新的领地、话语空间和言说意义。刺点带来的强烈冲击性的效果,恰好提供给诗人一种有效的话语方式,给诗歌一种从四处弥漫着诗性的环境中超然而出的可能性。
  使诗歌卓尔不群的刺点必得有深层的意义才能成就诗歌艺术,这深层意义来自常规断裂处,断裂是刺点出现必不可少的条件。巴特有言:“身体的最动欲之区不就是衣衫的开裂处么……依精神分析的贴切说法,恰是那断续是动欲的:两件衣裳的触接处(裤子和套衫),两条边线之间(颈胸部微开的衬衫,手套和衣袖),肌肤闪现的时断时续;就是这闪现本身,更确切地说:这忽隐忽现的展呈,令人目迷神离。”[⑥]对诗歌而言,断裂的产生要复杂得多:迷蒙、抽象、形上思索中忽然出现落到日常实处的语言;某种对历史、文化、文学传统的常规抒写中出现意外的情况,诗歌充当了这样的角色,悄无声息地引领读者走向另外一个不熟悉的结局,然后让读者置身于茫然不知所措之中;诗歌形式上的极度不和谐,尤其是在阅读的瞬间带给读者难以接受的感觉等。刺点,是文化“正常性”的断裂,是日常状态的破坏,那些追求结构稳定和内在统一的诗歌,显然难以产生断裂地带供刺点存在。
  刺点在诗歌中成为可能,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现代诗人的独特生命体验。进入现代语境,人类面临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下面的描述大致能够概括这种变化:“1、现代人和现代文化从同质向异质发展;2、人从共性向个性转变;3、从个人的传统小范围向多重关系开放性记忆的大范围转变。”[⑦]由同到异,由共性到个性,由封闭到开放,现代体验允许更多的差异和碎片;与此同时,种种不确定性、不安全感、孤独感随之而来。从《荒原》的深度揭示到《嚎叫》的当下嘶喊,从史蒂文森到威廉斯,现代诗歌以不同的艺术风格诉说着相同的生命挣扎。现代语境下的现代生命体验构成了刺点的来源库,二者在本质上的相通性决定了刺点能够更尖锐地表达出现代生命体验。中国当代诗人中伊沙的诗刺点比较多,除了前面提到的《等待戈多》、《我终于理解了你的拒绝》,还有《城市的陷阱》、《在精神病院等人》、《张常氏,我的保姆》等。这些诗歌的刺点集中在诗人对虚无感、压迫感、文化冲突方面的体验。

结束语
  巴特在《明室》中提出的PUNCTUM概念,一直没有受到重视,赵毅衡把它译为刺点,并在符号双轴关系中格外强调它的重要性,还提出一种新的诗歌类型——“刺点诗”,本文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笔者所做的努力是梳理巴特的《明室》、《S/Z》、《文之悦》三部著作中涉及到的和刺点相关的观念;在诗歌范围内厘清刺点概念,并有意识地以西方20世纪以来的诗歌和中国8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诗歌作为研究对象,探寻刺点在诗歌中的意义及其存在的原因。“使真实从裂缝中突围一直是诗人的天职”[⑧],在断裂处寻找意义,是阐释刺点的真谛。

参考文献:
[1]罗兰·巴特.明室——摄影纵横谈[M].赵克非,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
[2]翟永明.独白[M]//洪子诚,程光炜.第三代诗新编.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204-205.
[3]于坚.于坚的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4]保尔·艾吕雅.为了在这里生活[M]//冬淼.欧美现代派诗集.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150.
[5]罗兰·巴特.文之悦[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罗兰·巴特.S/Z[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7]赵毅衡.文学符号学[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
[8]纪弦.火葬[M]//蓝海文.当代台湾诗萃(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8:18.
[9]余光中.乡愁[M]//蓝海文.当代台湾诗萃(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8:210-211.
[10]伊沙.伊沙诗选[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3.
[11]罗伯特·布莱.从睡梦中醒来[M]//冬淼.欧美现代派诗集.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62-63.
[12]W.H.奥顿.怀念叶芝[M]//冬淼.欧美现代派诗集.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190-194.
[13]菲利普·拉金.日子[M]//冬淼.欧美现代派诗集.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218-219.
[14]加缪.西西弗的神话[M].杜小真,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15]陆忆敏.梦[M]//洪子诚,程光炜.第三代诗新编.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183-184.
[16]奚密.从边缘出发:现代汉诗的另类传统[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

--注:
[①] 参见赵毅衡符号学课程笔记,这组概念被关注得很少,目前译文也没有统一,有人译为知面和刺点,笔者认为赵译展面和刺点更贴切地表达了聚合轴的宽窄变化。
[②] 引自赵毅衡符号学课程笔记,这个词是他创造的,指正规、正常、和谐、平静的一种状态。
[③] 罗兰·巴特《S/Z》中“二、解释”一节的第三条译案。
[④] 此处分析参考王毅《一首写给两个人的情诗》,见《名作欣赏》,2006年第5期。
[⑤] 引自赵毅衡符号学课程笔记。
[⑥] 巴特在《文之悦》中,经常用身体比喻文本,使抽象意义形象化,这里借衣衫间隙的若隐若现带来的视觉冲击,说明文本中裂缝的艺术魅力。见《文之悦》,第13页。
[⑦]这是王岳川对西美尔的“历史模式的自由观点”的概括,见《20世纪西方哲性诗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8页。
[⑧] 马永波在分析美国后现代主义诗歌时,讲到”过滤工业性的残骸使真实从裂缝中突围一直是诗人的天职”,其实诗人要过滤的东西太多,但“裂缝”这个词语用得很好,刺点,乃至诗歌,都是从裂缝中生长起来。见马克·斯特兰德编《1940年后的美国诗歌》,马永波译,译者序第7页。
  (《海南大学学报(人社版)》 2010年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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