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诗七首 天空, 阳光, 植物

孙慧峰

《遗物》
不故意留下什么。
我留下的，你们看不见。
你们不必寻找，然后才想起
我的种种好来
那时，我已经穿过你们的忏悔
放下对身体的携带
置身于云层和光线的透明之中。
你们不必失望，即使我留下的
我永远没告诉你们。
世界仍在继续
活着的生物，仍被阳光和夜晚
交替宠着
活着的人仍穿过活着的植物，在天空下
安享渺小而惬意的一生。
我留下的，不在你们所见的事物中
它们都在一口孤独的井里。
那口井在那无人之处，如果你沉入最深的孤独之中
那口井就会出现，你就能从中
打捞到一只无形的盒子，那里面有我留下的人的善行与温暖
但是如果你不是沐浴过这些的人
你只能看到一股轻烟，在眼前飘过——
盒子消失，虚无的我在天上微笑。
《虚无的阅读》
从第一章开始，我删掉了一个过分的词。
接下来，
我删掉了一个过分的人。
一些叙述被终止
一些抒情被扼杀。
我还删掉了一些理由：个人的理由或者集体的理由
但是那将在我离开之后。
离开之后，我删掉了我
因此，无人知道
在我阅读时，我删掉的是
哪些表面，哪些多余，
哪些伪证的自身之朗照、之虚无。
《人间镜头》
由灰白而暗红，中间是一个时间的陡峭。
从楼梯口看吊灯，仿佛摇摇欲坠。
掉下来的是玻璃还是人？
有曲线的是人
没有曲线的是方形柱子。靠着圆柱子的人是暗红色的。
方形柱子在哪里
正在打磨。正在啃咬。
不相称但是美好。跳下来，跳下来吧
街道上有刹车声。天气真热
所有球形的都在爬行，比如甲壳虫
所有方形的都在躺卧，比如枕木。
这个夏天真安静啊，绿树丛中
皮肤靠着皮肤，老虎靠着老鼠。
《毛茸茸的夜》
隔壁都是陌生人，
可以感知但是不能触摸。
禁止触摸非爱品。
也不能打扰他们，他们在呼吸。
说得太多了，让我们闭嘴。
闭上各自的嘴，但可以各含着一个植物
暗暗生长。我的已经有三四片叶子
你的翘起怎么还是黑色的？
毛茸茸的夜。翘起不需要光
甚至不需要食物。你饿吗？哦，我渴。
一大群水在睡觉。隔离的世界
可以先咀嚼某种烦忧。
扭捏作态的墙壁。
红的一面长满葡萄，黑的一面覆盖茸毛
里面还藏着鲜艳的蜈蚣的脚。
沸腾是慢慢来的，别急。嘘，千万别惊动隔壁。

《挺立的水管》
把水关掉。
要关掉时间吗？不用
就让时间的奶头慢慢老掉吧。
新鲜的樱桃
陈旧的肚皮。换一个叫法，
这些日子就能焕然一新？
来的都是没见过的。
叮咬是常态。
成熟的疼痛总是走红。
开放吧，走红的石榴！
开放不同于放开。
我放开你，你就能走动吗，挺立的水管？
我放开你，可是水不会放开你。
什么样的流畅永无止尽？我不知道，
你知道吗，挺立的水管？
《生之所料》
可吟咏的，不可丈量。
可抬举的，不可说服。
可歌唱的，不可拼凑。
可拥抱的，不可推阻。
在嘴唇之外，在喉咙之外
山水有相逢，道路有回环
结结巴巴的鸟叫，断断续续的灌木。
我们在这里，不出生之所料
细线穿过针眼，幻影里摸出石头。
《诗人的声音》
昨天在QQ上看到阿翔的留言
说有一诗人找我有事，并留下
她的手机号码。
今天上午九点四十八分时，我拨通这个诗人的手机
她的第一个声音迟慢而沉闷
等我说出阿翔留言的内容
她才放开声音，并解释说
她此刻的嘴里正塞着一个包子。
她咽下了包子或者是把包子从口中拿开了
之后，说到了找我的真正原因
然后，说到了她及她的朋友对我的印象
然后，说到了网络中善良与虚伪的对峙
然后，互相客套了几句，互道再见。
她说话直率，声音呈波状起伏
但大部分相当慵懒。
慵懒可能来自久睡刚醒
也可能来自生活对一个诗人激情的过量磨损
多年来，我鲜与诗坛上的人交流
只是偶尔看看个人欣赏的几个人的新作。
这种惰性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外衣
使我和网络与网络上的诗人中间
保留着足够的空气，足以用来稀释和消解掉
彼此的声音。
而声音的传递，有时是必不可少的一种提示：
提示一个诗人是在早餐当中
还是在最后的晚餐到来之前；
提示一个诗人，当他的精神与口舌合二为一时
声音绝非亢奋，而是迟缓而捎带着厌倦
这一点，我从这个叫西娃的女诗人的通话中
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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