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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译诗

本帖最後由 公子小黑 於 2014-7-11 15:17 編輯

《名字和形状》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

我忧郁的童年之美,那与玩具和雕像分享的
无法原谅的悲伤——适合于我和我所居住的
奢华巢穴之间双重独白的无声物体,
埋藏在我的第一人称单数中的海盗财宝。
不等待什么,除了音乐和允许疼痛——那疼痛
颤动着,以一种过于美丽和叛逆的形式——抵达
深处。
我们已试图原谅自己,为那些自己不曾做过的事——
空想的进攻,幻觉中的责怪。为海上的迷雾,不为任何人,
为阴影——为此我们赎罪。
我想做的是向我影子的看护人,那个
从空无中画出名字和形状的人致敬。
(桑婪译)

不要让澄明的时刻消散
让弥散的思绪在寂静中持续
尽管纸页几乎已写满而火焰摇曳
我们还没有达到我们的高度
知识好象一粒智慧的牙齿生长缓慢
人的身高依然
仅及门楣
远远的,一首歌和一只喇叭
欢快的声音如一只猫移近
消逝的并没有落入虚无
司炉工仍在朝火上添碳
不要让澄明的时刻消散
在某种坚硬而干燥的物质
你必须镌刻真理
(李以亮译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扎加耶夫斯基《画布》


我无声地站在一幅黑色的画布前
一幅画布本可以做成
外衣,衬衫,旗帜,
却以如此面目进入世界。
 
我无声地站在一幅黑色的画布前
内心充满快乐和逆反,并且想到
绘画和生活的艺术,
想起那么多空白、苦涩的岁月,
 
想起那些无助的时刻
以及我寒气逼人的想像力
——它是一只钟摆,
只有在晃动时具有生命。
 
打击它爱的,
爱它打击的,
而我突然想到这幅画布
也可以是一块裹尸布。
(李以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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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公子小黑 於 2014-7-11 15:18 編輯

赫鲁伯诗抄14首

唐浩译

 
  去吧,打开门。
 或许外面
  有一棵树,或者一根木头,
 一个花园,
  或者一个有魔力的城市。
 
  去吧,打开门。
  或许一只狗正在四处翻寻。
  或许你将会看见一张脸,
  或者一只眼睛,
  或者一幅美景的
 照片。
 
  去吧,打开门。
 如果有一阵雾
  它将是清晰的。
 
  去吧,打开门。
 即使只有
 滴答的黑暗,
 即使只有
 空洞的风,
  即使只有空无,
  去吧,打开门。
  至少将有一股气流。
 
 黑猫
 
 夜晚,外面
  像一本没有文字的书。
 永恒的黑暗
  透过城市的滤网滴向星星。
 
 我对她说
 不要去
 你只会被捕获
 被蛊惑
  将遭受无益的痛苦。
 我对她说
 不要去
 为什么想要
 虚无呢?
 
  可一扇窗子敞开着
 她去了,
 
  一只黑猫进入一个黑色的夜晚,
 她溶解了,
  一只黑猫在这黑色的夜晚里,
 她只是溶解了
 
  永远也没有人会再次见到她。
  就连她自己也不会。
 
 可有时你能
 听见她,
 在安静的时候
  有一股来自北方的风
  而你在专心地听着
 你的自我。
 
 母蝇
 
  她坐在一株柳树上
 观望着
  部分的克雷西战场
 那些尖叫,
 那些呻吟,
 那些哀号,
  沉闷的践踏和倒塌。
 
 在法国骑兵
  第十四次猛攻期间
  她和一只来自凡汀康特的
  有着棕色眼睛的公蝇
 交配。
 
  她搓着她所有的腿
  坐在一只剖了膛的马身上
 沉思着
 苍蝇的不朽。
 
 她稳稳地落在
 克莱弗公爵
  青蓝色的舌头上。
 
 当寂静降临
 腐败的沙沙声
  轻轻地环绕着尸体
 
 仅仅有
 几条胳膊和腿
 在树下抽搐,
 
  她开始把她的卵
  产在皇家军械师
 约翰·乌尔的
  那只仅存的眼睛上。
 
 就这样——
  她被一只雨燕吃掉了
 那雨燕
  刚从埃特雷的大火中逃离。
 
 在显微镜里
 
  那里也是被遗弃的、月亮的、
 梦想的场景。
  那里也是群众,
 土地上的农夫
 和细胞,战士
  为了一首歌而献出生命。
 
  那里也是墓地、
 名声和积雪。
  我听见喃喃的低语,
  那无边的土地的反抗。
 
  一个男孩的头脑
 
  在它的里面有一艘太空船
 和一项计划
  为了弄死钢琴课
 
 有
 诺亚方舟
  应该是最初的那只
 
 有
 一只全新的鸟
  一只全新的野兔
  一只全新的大黄蜂
 
 有一条
 向上的河流
 
  有一张乘法口诀表
 
 有反物质
 
  而它恰恰不能被平衡
 
 我相信
  那惟一不能被平衡的东西
 是一颗头脑
 
  在一个有头脑的人
  如此之多的环境里
  就会有大量的承诺。
 
 知识的总和
 
  一条巨大的棕白的公牛
 摇摆于铁链
  用它的后腿从它的洞穴里
 撕破它下垂的
  在痉挛中收缩的胃
 
  用它颤搐的嘴唇拖曳过地面
 慢慢地杀死
  在一条漏水的水沟里
 
  那里,某人的指甲
  总是在四处摸索
 想发现
 
  B-葡萄糖苷酸酶的性质
 
 拉布雷阿
 
 在那柏油坑里
 穿过岁月
 翻腾着枯骨
  来自一千六百条狼,
 二十条乳齿象
  和一个印第安女孩
 某人杀死了她
 并投进
  这时间的黑色泡沫。
 
 从此,存在于
  历史的液态磁铁里
  那死亡的头痛欲裂的渴望,
 脱落的牙齿,
  令乳齿象的躯干和鸟鸣声
 
 深深惊骇。
 
 那天
  她跋涉过草地,
  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在等待着她。
 
 星期天
 
  马拉松队员接近拐弯处:
  星期天,那个唱着悲歌的
 紧挨着铁路桥
  和云朵的日子。
  你的目光,朝着最高处——
  不用肉体去言说
  就如同脚不点地地去奔跑。
 
 三十年前
  一辆货运列车经过,敞开的车厢里
 载着侧面像,
  从恐怖的黑纸上
  砍下来的头和肩,
  这些人爱着某人,
  可火车在每个星期天
  空空地回来,只有
 几枚发夹
 和几块木炭
  在车厢的地板上……
 
  我们知道如何去触摸地面,
  我们知道如何不去触摸地面。
 
  剩下的就是去相信
  在马拉松的终点线上,
  在两个小时又四十分钟之间
  在震耳欲聋的云朵和敞开的、
 空空的车厢里
 在铁路桥上。
轮回的马
2014/7/10 10:50:12
 拿破仑
 
  老师问,孩子们,
  拿破仑是什么时候
 出生的?
  一千年以前,孩子们说。
  一百年以前,孩子们说。
  去年,孩子们说。
 没有人知道。
 
  老师问,孩子们,
 拿破仑是
 干什么的?
 
  赢了一场战争,孩子们说。
  输了一场战争,孩子们说。
 没有人知道。
 
  我们的屠夫有一条狗
 名叫拿破仑,
  弗朗蒂斯科说。
  屠夫过去常常打它,而狗
 一年前死于
 饥饿。
 
  此刻,所有的孩子都为拿破仑
 感到难过。
 
 骨头
 
 我们躺在
  无用的骨头旁边,
  爬行动物的肋骨,
 猫的颚骨,
 风暴的髋骨,
  命运的如愿骨。
 
  为支撑人类生长着的
 头颅
 我们寻找
 一根将会
 笔直地挺立的
 脊椎骨。
 
 最早的天使
最早的天使是黑黝黝的,屈背的、
  多毛的,有着倾斜的前额
  和有冠毛的头骨,
  双手过膝。在双翼的位置
  她们有两把皮制的降落伞,
  一种黑色的飞速的松鼠
  在猛烈的风中。
 
  完全是可信赖的,
  她们能实现异乎寻常的奇迹。
  能变形。把泥巴
 变成泥鱼。
  一匹摇摆的木马
  可膨胀成天堂般的尺寸,
  在室温下进行原子聚变,
  把真实的情况反映给观众,
  激动人心的意识,
  创造着死亡的威权。
 
  她们努力工作。
  她们修补坟墓。
  她们在黑水里游泳。
  她们挤在输卵管里。
  她们躲在门的后面。
 她们等着。
 
  她们徒劳地等着。
 
 狂暴
 
 最后的时刻
  有一种真正的狂暴,
 顿足的兽群
  带着飓风的热切,
  带着暴风雨的律动,
  和命运的蛮力,
 
 当道路升起
  朝着覆有绒毛的天花板,
  当那些更强壮的人
 逼近鞭子们
  残酷的雷霆,当巫毒崇拜者
  跌回永久的黑暗,
 
 最后的时刻
 骑兵冲过
  敌人防线的整个区域
  进入生与死的缝隙,
  甚至没有一滴悲惨之泪
 滴下,
 
 最后的时刻
  某些事物真正地赢了
  而其他的变成了肥料
 
  那是发生在精子前往
 输卵管的
  路途之中的时候。
 
  这是“活着还是不活”。
 
  自从我们带着变软了的骨头的困窘,
  带着雨中的、山一样壮而残暴的男人
 渴望的审慎
  蹒跚着绕行的那个时候起;
  我们一直在希望那时光流逝的灵魂,
 隐秘的
 婚姻问题
  以及稳定家庭的形而上学
 
 逆着
  每一个一团糟的细胞里的三磷酸腺苷
  像一颗星星爆发
  在一间鸡舍里。
 ……
 
 玻璃
 
 李白是玻璃。
 康德是玻璃。
 
  我们打量着自己像透明的
 海葵
  我们看到跳动的
 黑紫色的心,
  我们看见灰色的肺,翅翼
 升起又落下,
  我们看见思想的
 环节虫
  在帽子下噬咬。
 
 林奈是玻璃。
  莫扎特是玻璃。
  弗朗茨·约瑟夫是玻璃。
 
 在透明的腹部
  我们看到管状的月亮,
  而在水晶般的嘴巴后面
  是被吞咽的文字。
 
  一个囚犯是玻璃,
  一个警察是玻璃,
  六十块玻璃的机器人
  居住在城堡里。
 
  在被吞咽的文字后面
  我们看见不停地发出
  音乐之声的玻璃羊毛。
 
 只有死者
 从内面曳动
 门帘。
 
 死者
 
  在第三次手术之后,他的心脏
  像一颗古老的狂欢节的靶心被刺穿,
  他在床上苏醒过来
  并开口说:我现在很棒,
  强健得如一把小提琴。顺便请问
  你是否曾见过交配的马群?
 
  那天晚上他死了。
 
  而另一个人老拖着,度过了八个乏味的春秋
  像酸涩溪流里的一株河草,
  从墓地的围墙之上探出了他串在烤肉扦上的苍白面容。
 
  直到那张脸最后消逝。
 
  别无二致,死亡天使
  只是十分简单地抬起他的平头钉木鞋
  踏入了他们的延髓末端。
 
  我知道他们同样死去了。
  但我不相信他们死于
 同样的方式。


曼德尔施塔姆新译
      王家新 译
 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它曾是我的泪,
我的血脉,我童年肿疼的腮腺炎。
现在你回来了,变狂,大口吞下
列宁格勒河灯燃烧的鱼油。
然后睁开眼。你是否还熟悉这十二月的白昼?
在那里面,蛋黄搅入死一般的沥青。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
可以查寻死者的声音。
就这样住在楼梯后面,门铃
折磨我的神经,弄疼我的太阳穴。
而一整夜都在等待我爱的人来临,
门,它的链条在窸窣作响。
      1930.12,列宁格勒
 
 戴耳机的傢伙
戴耳机的傢伙,把我弄进来的人,
我会让你记住这些流放的平原夜晚,
这夜半收音机喧嚷的酒糟声音,
这来自红场的大喇叭。
地铁呢,这些天?别出声。什么都别说。
不要去问幼芽如何膨胀。
你敲击着克里姆林宫的钟,
言说的虚空被压缩到一小点。
      1935.4,沃罗涅日
 诗章
 (节译)
6
我的国家扭拧着我
糟蹋我,责骂我,从不听我。
她注意到我,只是在我长大
并以我的眼来见证的时候。
然后突然间,像一只透镜,她把我放在火苗上
以一道来自海军部锥形体的光束。
8
我没有被抢窃一空,也非处在绝路,
只不过,只是,被扔在这里。
当我的琴弦变得像伊戈尔的歌声那样紧
当我重新呼吸,你可以在我的声音里
听出大地,我的最后的武器……
 
      1935.5-6,沃罗涅日
           
 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你还不那么孤单——,
她仍和你空着手在一起。
大平原足以让你们愉悦,
它的迷雾、饥饿和暴风雪。
富饶的贫穷,奢华的匮乏,
你们安然平静地生活。
被祝福的日子,被祝福的夜,
劳动的歌声甜美、纯真。
而那个活在阴影中的人很不幸,
被狗吠惊吓,被大风收割。
这死揪住一块破布的人多可怜,
他在向影子乞求。
      1937.1.15-16,沃罗涅日
             
  仿佛一块石头从天外陨落
            
仿佛一块石头从天外陨落,
一行诗,身世不明,被贬黜到此地。
无所哀求,这造物也不可改变。
它只能是这个样子。无人可以评判。
      1937.1.20,沃罗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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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首普拉斯“医院诗”

阿密.de译


拉皮手术
你从诊所给我带来好消息,
你解开丝巾,展示缠紧木乃伊的
白色布条,笑容可掬:我很好。
我九岁时,一名酸橙绿的麻醉师
躲在青蛙面具后给我喂香蕉水。令人作呕的穹窿
恶梦萦绕,回荡着外科医生天神般威严的声音。
后来妈妈游了过来,端着一只锡盆。
啊,我真呕心。
他们已改变了这一切。我被传来送去,
像古埃及女王,赤裸地套着高温消毒的病号服,
镇静剂令我絮絮叨叨,而且出奇地幽默,
我被推进一个前厅,一位善良的男人
帮我弯曲手指握成拳头。他让我感到某种珍贵的东西
正从我的指缝中悄然溜走。刚刚数到二
黑暗已把我彻底抹消,好像黑板上的粉笔……
我什么也不知道。
整整五天我与世隔绝地静卧,
好似木桶被穿刺,岁月的积水排进了我的枕头。
甚至我最好的朋友也认为我在乡下。
皮没有根须,它很容易像纸一样撕去。
每当我咧嘴而笑,针脚便绷得很紧。我倒退着生长。我才二十岁,
多愁善感,穿着长裙坐在我首任丈夫的沙发上,手指
埋在死了的狮子狗柔嫩的细毛中;
我还没有宠物猫。
现在她已彻底搞好,我从前看到的那个
垂肉壅积着下巴的女人,随着一道道皱纹沉淀在镜底——
旧袜子似的脸,松泡泡地挂在一只缝补垫球上。
他们已经将她封存在化验室的某个广口瓶里。
任由她在那里死去,或者在以后的五十年里不断枯萎,
边点头、边摇头、边用手指梳理她稀疏的头发。
我是自身之母,在纱布襁褓中醒来,
粉嫩滑润犹如一个婴儿。
1961年2月15日
敷着石膏
我将永远摆脱不掉它了!现在有了两个我。
这个崭新而纯白的人和以前黄色的那个,
而白色的这个当然高人一等。
她不需人间烟火,她真正属于圣人之列。
一开始,我还恨她,她没有丝毫人的特性——
她与我一起躺在床上,就像死尸一样
而我甚为恐惧,因为她的形状恰恰就是我的模样,
只是白了许多,而且不会破碎、也没有怨言。
我有一个礼拜不能入睡,她那么冰冷。
我将一切都怪罪于她,但她就是不做回答。
我真不明白她那愚蠢麻木的行为!
我捶她时她也毫不还手,就像真正的和平主义者。
后来我才认识到她要求的是让我爱她。
她开始温暖起来,而我也看到了她的优点。
没有我,她便不会存在,所以她当然感恩戴德。
我给她一颗灵魂,我从她内部开放成一朵玫瑰
从一只并不珍贵的陶瓷花盆中开放出花朵,
正是我才能吸引每个路人的注意,
而不是她的白净与美丽,尽管我本来这么认为。
我对她有点屈尊附就,她也热切接受——
你几乎可以一眼看出她有点奴隶心态。
我并不介意她对我很依赖,她喜欢这样。
清晨她早早把我唤醒,阳光反射自
她令人惊叹的白色身段,而我不禁注意到
她的整洁、她的镇静以及她的耐性:
她牵就我的虚弱就好像最好的护士那样,
固定住我的骨头以便它们能恢复正常。
最终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她不再那么紧紧地贴着我,显得若即若离。
我感觉她忍不住要批评我,
就好像我的习惯在某方面冒犯了她。
她让风一阵阵穿进来并且越来越心不在焉。
我的皮肤发痒并且有柔软的碎屑片片剥落,
完全是因为她照看得实在糟糕。
后来我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她以为她属不朽之辈。
她想要弃我而去,她以为她高我一等,
而我一直将她困在黑暗之中,她怨恨满腔——
把她的日子浪费给一个不该依赖的活死人!
于是她开始暗中希望我最好死去。
那么她就可以覆盖我的嘴巴和眼睛,把我完全盖住,
接着便戴上我着色的脸,就好像一具木乃伊外壳
戴着一张法老的脸,尽管它是由泥巴和水做成。
我的处境使我不能将她摆脱。
她已经支持我这么久,而我又十分柔弱——
我甚至已经忘记怎么走、如何坐,
所以我谨小慎微,不以任何方式使她心烦
也不敢时机未到就吹嘘我将如何报仇。
与她同住就如同与我的棺材同住:
然而我仍然依赖她,尽管我这样做也很懊悔。
我常常想我们满可以尝试一同生活——
能够这么亲近,说到底,这是一种姻缘。
而现在我看出来我们之间非她即我。
她可以是圣人一个,而我可能会丑陋且多毛,
但是她将很快发现这实在无关紧要。
我正在养精蓄锐;终有一天我离了她也能应付,
到那时她将因空虚而枯萎,并且开始怀念我。
1961年3月18日
郁金香
这些郁金香实在太易激动,这儿可是冬天。
但看一切多么洁白,多么安宁,多么像大雪封门。
我正在研习宁静平和,独自默默地静卧
任光线照在这些白墙、这张病床、这双手上。
我是无名小卒;与任何爆炸我都牵扯不上。
我已经把我的名字和我的日常衣物交付给了护士,
而我的历史已交给麻醉师、身体给了诸位手术师。
他们把我的头架在枕头与血压计的箍带布之间固定
就好像一只眼睛位于两片不能闭合的白色眼睑之间。
傻乎乎的眼珠子,不得不把一切尽收眼底。
护士们不断往来穿梭,她们根本不会烦我,
她们头戴白帽来去往复就像海鸥在内陆穿梭,
个个手头忙碌,彼此完全一样,难以分辨,
所以不可能说出她们人数多少。
对于她们,我的身体只是一颗石子,她们待它宛如流水
对待它必须流经的许多石子,轻柔地将它们抚平理顺。
她们用亮灿灿的针头带给我麻木,她们给我带来睡眠。
现在我已经失去自我我厌倦包裹行李——
我那合成革的随身履行箱就像一只黑色药盒,
我的丈夫和孩子在全家福中的盈盈笑意呼之欲出;
他们的微笑紧紧地俯着于我的皮肤,微笑的小钩子。
我已经任凭一切从手中溜走,一艘三十年的货船
固执地悬挂着我的名字和地址的标签。
她们已经用棉签洗净我温情脉脉的联想。
胆颤心悸而赤身裸体地躺在绿色的塑枕轮车上
我眼看着我的茶具、放换洗衣物的橱以及我的书
从我的视野中隐去,代之以水漫过我的头。
我现在是一名修女。我还从未如此纯洁。
我不曾想要什么鲜花,我只想
手心朝上躺在床上,完全彻底的空寂。
这是多么自由,你难以想象多么自由——
这种宁静平和如此之巨令你茫然无绪,
它一无所求,一个名字标签,一些小物件。
这是死者最终接近的事物;我能想象他们
含着它闭嘴,好像它是一只圣餐牌。
首先,郁金香太红,它们深深刺痛我。
甚至穿过那包装纸我都能听到它们的呼吸
很轻,穿过它们的白色襁褓,像个可怕的婴儿。
它们的红色对着我的伤口诉说,它竟回应。
它们很机巧:它们看似飘浮,尽管压迫我,
以其颜色和那些猝不及防的舌头令我不得安宁,
一打红色的渔网铅坠子围着我的脖子。
以前没有人观察过我,现在我被人观察。
郁金香转过来对着我,而窗户在我背后
光线每天在那里慢慢宽阔又慢慢狭窄,
而我看见我自己,扁平,可笑,一个剪纸的阴影
在太阳之眼与郁金香的睽睽众目之间,
我没有面孔,我一直想要抹除我自己。
活生生的郁金香吞噬我的氧气。
在它们来到之前空气还算宁静,
流进穿出,呼出吸进,毫不忙乱。
后来郁金香填满空气像一声响亮的噪音。
现在空气受阻,围着它们回旋,像一条河
受阻回旋于一架沉没的锈红色引擎四周。
它们集中了我的注意力,它过去很是写意
只管玩耍和休息,从不要求自己专注什么。
同时,四壁似乎也在使自身变暖。
郁金香应该关在栅栏之后,像危险的动物;
他们正在开放就像某种非洲大猫血口大开,
而我也注意到我的心:它那红花朵朵的碗
全然出于爱我而一收一放,一张一合。
我所尝的水是温暖而咸涩的,犹如海水,
它所来自的国度像健康一样遥远。
10:23:11
轮回的马
2014/7/11 10:23:11
《苦根之歌》
一支苦根
   和一千座楼台。
最小的手
   也不能打开水的门。
你去哪里?哪里?去哪里?
   一千扇窗子的天空
——怒色汹汹的蜜蜂——
    还有一支苦根。
苦。
脚跟上,内在的面孔
     感到疼痛,
鲜活的树干感到疼痛,
   夜色刚被砍伐。
爱,
 我的敌人,
噬咬
 你的苦根。
《室外的梦之歌》
素馨花,和被屠戮的公牛。
无休无止的人行道。地图。厅堂。竖琴。黎明。
少女想象一头素馨花的公牛,
     公牛是鲜血淋漓、气喘吁吁的日落。
如果天空是一个小小男孩,
素馨花会拥有半个黑夜;
公牛在没有斗士的蓝色马戏棚里漫游,
      一颗心留在石柱的根基。
但是天空是一头白象,
素馨花是无血的水,
少女是夜色的聚集,
   在无边黑暗的人行道上。
在素馨花和公牛之间,
或是象牙钩,或是睡觉的人。
在素馨花里,一头白象和云彩;
   在公牛里,有少女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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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柯林斯:诗四首
原野 译



修改

在长长的乡村路上
我终于停在路边

这时,已经开了几百英里
水没喝,眼没眨,

我久坐在那里,竟数出
宽敞的牧场山坡有二十四头奶牛。

这个景象没要求改变,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甚至,还有一个绿色的山丘
若隐若现稳坐背后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一种冲动
找到一只铅笔来删去他们中的一个,

悠闲地站在
远处角落的阴影里那一个

我那时还太年轻不明白
她在凝视一个大奥秘

正如她专心致志的姐妹们
她华丽,棕白色,有哲学气质的姐妹们


家里不会有枪的又一原因  
  
邻居的狗不会停止吠叫。
他是以同样音高的,同样的节奏吠叫
每次他们离开家时,他就会叫。
他们肯定是在出门时打开了开关。  
  
邻居的狗不会停止吠叫。
我关闭了房子所有的窗户
并把贝多芬的交响乐放到如爆炸的音量
但我仍然可以听到他在音乐里的低低的
狂吠,狂吠,狂吠,  
  
现在我可以看到他坐在乐队里,
他自信地昂着头,犹如贝多芬
纳入了狗的狂吠为一个音部。  
  
当音乐录音终于结束时他仍然在狂吠,
坐在双簧管那里吠叫,
他的眼睛盯视着指挥
用指挥棒给他恳求的指令  
  
而其他音乐家毕恭毕敬
静静地聆听著名的狂吠狗独奏,
这无尽的尾声,首先确立了
贝多芬是个创新的天才。


周一

鸟儿在林中,
面包在烤面包器里,
而诗人都在他们的窗前。
  
他们在自己的窗前
在地球每个蜜桔型分部——
中国诗人仰首赏月,
美国诗人凝视着
日出粉红和蓝色的彩带。
  
文员守在办公桌旁,
矿工们在矿井下,
而诗人正凭窗远眺
也许手拿一支香烟,一杯茶。
也许身着法兰绒衬衫或浴衣。
  
校对玩着打乒乓球
校对游戏
一行行一页页浏览,
厨师在切芹菜和土豆,
而诗人都在他们的窗前
因为这是他们
每个周五下午分文不取的工作。
  
在哪个窗口似乎无所谓
但是很多人有自己的最爱,
总有一些东西可以看——
鸟抓住细小的树枝,
出租车大灯开过角落,
两个戴羊毛帽的男孩拐过对面街。
  
渔民鲍勃在他们船上,
架线工爬上圆杆,
理发师在镜子和椅子旁等待,
而诗人继续凝视着
破裂的鸟浴盘或被风刮倒的树干。
  
至此,应该不言而喻
如烤箱对于面包师
浆果弄脏的衬衫对于干洗店。
  
想想看——
发明窗之前,
诗人不得不穿上外套
戴上冬季帽子到外面去
或留在室内,不过只有墙可以盯看。
  
当我说一堵墙,
我并不是说一个有条纹壁纸的墙
或有一帧牛素描的墙。
  
我是指石头砌成的冷墙,
中世纪的十四行诗的墙。
是最初女人的石之心,
这石头卡在她的诗人情人喉咙。


坟墓

你觉得我的新眼镜好吗
站在绿荫树下,
我父母合葬的墓前,我问道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沉默
坠至成排的死者
在这块野地以及远处的树林,
根据中国人的信仰,
这是一百个沉默中的一个
每一个沉默都是独特的,
而差异如此微小
只有少数专业僧侣
才能区别。
他们让你看上去很学究,
我听母亲说过
一次,我躺在地上
把耳朵贴柔软的草地。
然后,我翻了个身,把我的另一只耳朵贴到地上,
就是我父亲喜欢对它说话的那只耳朵,
但他什么都没说,
我无法在中国的一百个沉默中
找到一个沉默
来合适他创造的那个
尽管我才是那个
刚刚杜撰这一档
中国人一百种沉默说法的人——
夜船沉默
莲花沉默,
寺钟沉默的表弟
只有更深更柔,像花瓣一样,在其最远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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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柯林斯:蜡烛帽
李代桃 译



看大多数自画像里,脸部就是主角:
塞尚的双眸因一涂一抹而炯炯有神,
梵高眼神空洞,黑暗在其中流转,死盯画外,
伦勃朗似在小憩,一脸轻松
刚刚绘完《参孙被弄瞎眼睛》。

只有这一幅,在镜前站立的戈雅
身处于凌乱的工作室内
在一块高脚画架上的画布忙活。

他似乎在微笑着望向画外,大概是知道
我们会对他头上惹眼的帽子感到好笑:
宽大的帽沿刚好做个蜡烛台,
他靠这东西的照明来画到半夜。

你可以去设想这种情形
头顶戴着这么一顶吊灯帽子
简直是一间会移动的餐室或音乐厅。

但你要是注意到这顶帽子,便无须再去阅读
戈雅的传记或去记忆他的生日。

要读懂戈雅,你只需去想象他
把一根根蜡烛点亮,然后放在
头顶上的帽沿,准备开始晚间的创作。

想象他用这个新鲜的玩意儿给妻子一个惊喜,
令她开怀大笑,不啻于一个生日蛋糕。
想象他在房子里各个房间闪梭时
影子在墙壁上晃动、乱舞。

想象在那个西班牙山村的夜晚
一个迷路的旅人敲开他的门。
“请进,”他会说,“我在画自画像,”
他站在门口,手里抓着画笔,
身影在那著名的蜡烛帽下异常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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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公子小黑 於 2014-7-16 16:59 編輯

褒拉·弥罕:诗二首
包慧怡 译


  褒拉·弥罕(Paula Meehan),1955年生于都柏林,少女时期因组织学潮抗议被中学开除,后毕业于圣三一学院及东华盛顿大学。出版有诗集《画雨》等十多种以及剧本多部。2013年当选为爱尔兰国家诗歌教授,为第一位获此称号的女诗人。


她不知道她正死去,但她的诗知道  

          给乔迪·艾伦·鲁道夫

她不知道她正死去,但她的诗知道。
它们一如往昔,坚持着。它们懂得

所有的月亮都是渐亏月,
所有的花儿都已过盛期;

她出生的城市是一座鬼城,
甚至幽灵也耗尽了她的怜悯;

她的旧情人,母亲,失去的孩子
都被胡乱炖入了幽灵锅。

当她在一行诗中写下“丽恩湖”
是为了有毒的海藻渣,那棕绿色的

在水面四散蔓延的污点
莪辛曾在这些湖岸边猎鹿

穿梭于魔雾,它昭示着妮芙将临。
古老的语言本身就是哀悼的因由。

这么多垂死的语言。她写了一首颂诗
献给中国中部的女书,她所知道的

最后一种专属女性的文字,它也随着
湖南省九十八岁的阳焕宜一起死去,这诗

可被读作她本人之死的预兆。自然
诗行在不断变短,一如呼吸

正在不断稀薄,修辞枯寡,
这诗是一辆马车,一驾灵车

得得前行,不再是桀骜少年时代,光脊梁
指节发白,凌驾于雷潮之上雷霆的旅程。

诗歌将她死亡的秘密向她藏起:
当缆绳在水中松开,而她的小舟

开始缓慢地漂游,进入光——
失去了舵,侧支索不再紧绷

云朵是桅杆尖端一片破碎的旗帜。
她终于可以顺着浪潮,随心所往。

她的死亡属于诗歌;它们藏起这死
不向她展示,因为知道她不会接受。


白猫攀哥儿再世

在这希腊山村的
边界

像只梭球
野性,充满疑心;

每天早晨当我疾书
在五月的眩光下

她在阳光下捕捉蜥蜴
一只接一只

她把它们带来我脚边
先杀再吃

先吞肚子,然后是头
直到抽搐的尾巴尖

只剩下闪光的小牙。
只有她和我

在塞尔马古城边缘
一场不合时宜的温泉泳,

两人天生都是捕手
但她的手艺比我精湛百倍。

*白猫攀哥儿(Pangur Bán),九世纪爱尔兰语“修院抒情诗”《学者和他的猫》主角,很可能是最早出现在爱尔兰文学中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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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公子小黑 於 2014-7-16 16:58 編輯

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诗六首
陈丽贵 译



小时候有一次我生病

小时候有一次我生病
带着饥饿与惶恐。我从唇上剥落
一层硬皮,并舔舔嘴唇。犹记
它的滋味。咸咸、冷冷。
而我始终行行又行行又行行。
于台阶前我歇坐取暖,
恍恍忽忽我的步履仿若舞蹈
循着捕鼠人的曲调,踱向河畔。蹲坐
于台阶上取暖,浑身上下瑟瑟哆嗦。
母亲伫立着频频召唤,视之仿若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我向她靠近。她离我七步伫立,
呼唤我;我向她靠近,她伫立
离我七步并呼唤我。

我觉得燠热,
解开领口,我躺下,
旋即号角齐吼,光辉四射
直捣我的眼睑,众马奔腾,母亲
飞翔于道路上方,召唤我
旋即飞离……

而如今我梦见
一家医院,冷白于苹果树下,
以及白色床单在我颔下,
以及白色医生向我俯瞰,
以及白色护士立我足畔
振摆其羽翼。而她们仍然伫立。
而后母亲近来,呼唤我——
旋即又飞离……


邂逅

每一刻我们相聚
都是喜庆,像主显节,
全世界只有你和我。
你比飞鸟的羽翼更勇敢、轻盈,
迷醉如眩飞奔下楼
两阶一步,你带着我
穿过潮湿的紫丁香,进入你的王国
在另一边,镜子之后。

夜幕降临,我蒙受恩宠,
祭坛的门扉打开大敞
黑暗中我们的裸裎光辉灿烂
于缓缓倾身之际。醒来
我要说:“赐福于你!”
明白我祷祝里的猖狂:
你熟睡,紫丁香舒展自桌缘
轻抚你的眼睑以整个宇宙的湛蓝,
而你领受轻轻抚落于眼睑
它们静默,而你的手如是温热。

颤动的河流躺卧于水晶球中,
群山悠然浮出迷雾,海洋咆哮,
而你双手捧着水晶球,
端居宝座你依然沉沉睡着
而——皇天在上——你属于我。
你苏醒并且你转化
人们终日使用的言语,
而且语言满溢泛滥
铿锵有力,而且那个“你”字
惊见它的新意:其意为“王”。
凡常事物立即幻化,
当每样物件——瓦罐、水盆——
置放于你我之间,宛若哨兵
伫立水湄,细薄而坚定。

我们被引领,不知身往何处,
犹如海市蜃楼于我们面前瓦解了
奇迹所建构的城市,
野薄荷匍匐于我们脚底,
鸟雀沿着我们的路径飞行,
而鱼儿溯溪逆游;
而天空展延于我们的眼前。

当命运尾随我们的行踪
宛若剃刀握持于狂人手中。


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

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
他们知道你不会来,他们猜。
你可记得那天有多可爱?
假日!我不需要外套。

今天你来,而它变成
阴霾、沉闷的一天,
雨下不停,而且有点晚,
枝桠冷缩,雨珠滴不完。

言语抚慰不了,手帕揩拭不掉。


人生,人生

1
我不相信预言,或者凶兆
恐吓。我不逃避诽谤
或者中伤。地球上并没有死亡。
一切皆是永生,全然永生,毋庸
恐惧死亡于年华十七
或者七十。现实与光明
常存,而非死亡与幽冥。
如今我们全部都在海滨,
我是拽网者之一
在大群不朽涌入之际。

2
住在那屋里——而那屋将挺立。
我将召唤任一世纪,
进入并建造一屋给自己。
那就是为何你的孩子和我在一起
以及你的妻妾,全部并坐同席,
同桌共坐着曾祖和孙裔。
未来成就于此时此地,
倘若我轻轻举手向你
将留给你完整的五道光束。
肩胛骨仿若木质的支柱
我擎起创造过往的每一日,
以测量员的锚链丈量时间
且穿渡它仿若横越乌拉尔山巅。

3
我撷取一个身量和我相若的年龄。
我们向南行,扬起草原沙尘滚滚。
野草高挑蔓延;草蜢戏耍游玩,
刷亮马蹄以它的触须,预言
告诉我宛若一名僧侣我终将殒损。
我接受命运并将它系于马鞍;
而如今我已抵达未来却仍踯躅
挺拔于马镫上宛若一名少男。

我仅仅需要我的不朽
好让血液循流年复一年
我愿以身相许
换取恒久温热安全的处所
但愿人生不是飞行的穿针
引我渡越世界一缕细索。


奥瑞蒂斯

一个人有一具躯体,
独一无二,全靠自己,
灵魂已然承受不了
长久禁锢其中
一个框框长着耳朵和眼睛
大小恰似一枚五分硬币
而皮肤——正是满目疮痍——
遮覆着骨骸一具。

穿过眼角膜它飞出
翳入如钵的天幕,
穿越冰冷的轮辐,
飞向轮滚飞舞的鸟群,
透过嵌着铁条窗户
的活动囚牢听到
森林和玉米田的噼叭迸裂
以及其大海洋的怒号。

没有身躯的灵魂是罪恶
然若未着衣褛的躯壳——
没有企图,没有成就,
没有灵感,没有诗行。
一道无解的谜;
谁将归来
舞罢之后
自无人跳舞的舞池?

而我梦想着一具不同的灵魂
身着别人的衣服:
且跑且燃烧
从羞怯到期盼,
神采奕奕,了无阴霾
宛若火焰漫游于大地,
将桌上的紫丁香遗弃
留给记忆。

那么跑下去吧,孩子,不要焦虑
为了可怜的奥瑞蒂斯,
滚着你的铜箍前进
鞭笞着它横渡世界,
长度恰如四分之一音符
带着快乐的语调和冷酷
呼应你跨出的每一脚步
大地回荡于你的耳际。


伊格那狄也佛森林

最后叶片的余烬,以一种稠密的自我牺牲
升入天空,循着你的路径
整座森林就生存于这种愤懑
如同你和我过去这一年的生活。

道路反映于你噙泪的双眼
恰似覆水原野的树丛向晚,
你不许惊怪和威胁,让它顺其自然,
切莫骚扰那静谧,在伏尔加林地。

你可以闻到古老生命的气息:
黏土覆盖着蘑菇生长于湿润的草地,
蛞蝓已然凿穿直入核心,
而腐蚀的潮湿正懊恼着表皮。

我们的过去有如一种威胁:
“当心,我要回来,看我是否宰了你!”
天空瑟缩,擎着枫木,宛若一朵玫瑰——
让灼烧更加炽热——几乎扬至双眼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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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公子小黑 於 2014-7-16 16:58 編輯

娜塔莎·特塞苇:诗九首
远洋 译





事件
我们年年讲述这故事——
怎样透过百叶窗窥视——
尽管其实没什么发生,
烧焦的草地如今重新转绿。
  
我们透过百叶窗凝视,
在捆扎得像一棵圣诞树的十字架那里,
烧焦过的草地依旧青绿。然后,
我们遮暗房间,点亮防风的灯盏。
  
在捆扎得像一棵圣诞树的十字架那里,
几个男子扎堆儿,天使般洁白穿着长外衣。
我们遮暗房间,点亮防风的灯盏。
灯芯颤抖于盛油钵里。
  
看起来天使已扎堆,白人穿着长外衣。
当他们的事情成了,他们就悄然离去。无人前来。
灯芯一整夜颤抖于盛油钵里;
到早晨火焰全变得暗淡。
  
当他们的事情成了,他们就悄然离去。无人前来。
其实没什么发生过。
到早晨火焰全变得暗淡。
我们年年讲述这故事。  
   

墓碑
今天蚂蚁忙碌
于门前台阶边,穿梭着
进进出出它们建造的小山。
我守候它们出现,而且——
  
就像我已遗忘的一切——消逝
于地下——一个由移位
构成的世界。去年六月
在墓地里,我绕圈,迷失——
  
野草和青草到处生长——
周围一切变模糊并起伏不定。
在母亲之墓,蚂蚁进出
动脉般川流不息,一座小山升起
  
在她无人照料的墓区上方。一点一点地,
红土堆起来,在草地上
像皮疹一样扩展;我长时间观察
蚂蚁的矢志耕耘,
  
它们怎样搬出她终归
化为其中一部分的土壤,
并堆积在我面前。相信我
我已克制不去妒羡它们
  
它们的勤勉,这提醒我未曾
做到的事情。甚至此刻,
那土堆在我心上是一个疱疹,
红色的嗡嗡作响的蚁群。  
   
  
家信
自从我离开已过去四个星期了,尽管
没有工作,但我必须写信给你。我已经磨坏
鞋底,又穿着紧而坚固的新鞋拜访商人们,
他们办公室好不热闹。我一直在想
我的流畅英语和良好文字表达会为我
获得最好职位,虽然我每天
把我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双手戴着您编织的
蕾丝手套——没人需要女孩。这个话,听起来
多么平淡,而且沉重。我的钱包变薄。
我愚蠢地浪费时间到一个冷门
行业,掩饰绝望而缩紧
喉咙。我坐而待毙——
  
虽然,我假装没注意——黑姑娘悠闲
是靠与白人在一起的小钱。我骗
人吗?他们看我的手,棕色
就像你可爱的脸,他们就知道我不全是
我自称的那般。我走在这些街道
一个白人妇女,还是让我觉得,等到我身上
能吸引一些陌生人眼球,我必须放低身段,
一个女黑人。这里有太多东西
提醒我我是谁。骡子艰难笨拙地通过
拥挤的街道把我带入遐想,它们的脚步声
那教鞭的声音,学校里粉笔击中黑板的
声音,只是更响。同时有妇女在交谈中
吧嗒着舌头,运送她们
头上的负载。她们沙哑的声音,那洗手盆
和洗熨女工的熨斗呼唤我。
  
我不想做曾勾背弯腰做过的
家务活;我求学的收获——甚至在采收期
那些半天工作日,听着J小姐——我怎么
学到的词语,我练过的背诵
听起来像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我的句子卷曲上升
或结尾减弱。我读书读得
几乎翻破书脊,在棉花田,
我复述默记于心的整段,
在脑海拼写每个词,拼成
我能看见的画面,以及在我嘴中
能感觉到的重量。此刻,当我写这封信
想念在家的你,再见
  
是你手掌挥舞的模样,是
一块石头在我舌头上。


时空学说

你可以从这里到那里,尽管
不能回家。
  
无论你去哪里,都会是你从未曾
到过的地方。试试看:
  
在密西西比四十九号公路向南行,一个
接一个英里标志牌,标出
  
你生命中的又一分钟。沿着这
到它自然终点——尽头
  
在海岸,格尔夫波特码头,那儿
捕虾船的索具是松散的针脚
  
缝进一片迫近下雨的天空。横越
人造海滩,二十六英里的沙子
  
倾泻于红树林沼泽——埋葬
往昔地域。只引出
  
你必定携带的东西——记忆小册子
它随意的空白页。码头上
  
你登上去船岛的小船,
有人会给你照相:
  
那照片——你曾是谁——
将等待着你回来  
   
  
薄暮见闻
空中,三只塘鹅一起滑翔——
  它们的影子穿过沙地
    阴郁的思绪交织着心灵。
  
海岸边缘之外,捕虾人
  吊起网,称量收获
    抵消这天的损耗。轻微亏损。
  
聚精会神是一只孤单的海鸥
  绕着扔回去的东西盘旋。碎屑
    像石头使拖网加重。
  
一整天,这样捕捞——拖船下面
  波浪——有节奏地,出来的,
    返回,返回,返回。
  
  
期待者
  
夜晚难熬,那肿胀,
紧而低(一个女孩),三角洲的高热,
和森林的安静,一阵微风无声。
那么如何保持忙碌?给钟上发条,
计算时间去查看窗户。
费劲地聆听他在路上的车。
小事情做了又做,地板
拖干净。她能使房间充满
响亮清澈的女低音,扫帚般舞蹈
直接出了后门,她沉重的脚步
在星光下行进。金银花
芬芳如香精,夜生活
不变的虫豸嗡嗡。依然,她渴望
那街区——灯光,江轮搅动,
细脚酒杯里冰块发出的叮当声。
每夜重复一曲,它简单的蓝调之音
载着她,轻微地摇摆,回家。
  
  
母亲
  
在沐浴后梦一样的寂静里,
热腾腾牛奶般雪白的浴巾里,我的儿。
宣称我死后我就不会再爱他,
因为人们死了不能思想。首先
我不能思想——不爱他了?窗外的天空
很黑,老槐树
已经开始掉落叶子……
我紧紧抓住他,他白如救生圈
我的死像黑暗之水在房间里
迅速上升。我告诉他我已爱他
在他出生之前。我没有告诉他
假如我死后不爱他,我会被诅咒,
需求,终究是
发明之母。
  
  
历史课
  
在这张照片里我四岁,站在
密西西比一片宽而长的沙滩上,
我的双手放在鲜艳的比基尼的
  
带花的胯部。我的脚趾掘进,
在湿沙里踡曲。随着每次潮汐的
冲击,太阳以闪光切开涟漪
  
起伏的海湾。鲦鱼扑刺在我的双脚
小折刀一样闪闪发光。我独自一人,
除了我祖母,在照相机的
  
另一边,告诉我怎样摆姿势。
这是1971年,他们开放
这片沙滩供我们休息之后的两年,
  
四十年了,照片拍摄处,
她站在标志着黑人的
窄小沙地上,微笑着,
  
她的双手放在纯棉——袋式
宽松女裙带花的胯部。  
   
  
马诺·普列塔
  
绿色窗帘像一片水
在我们身后——照片
背景里的瀑布,一股激流
会令我们散开,把我们每个人
卷走。这是1969年,我三岁——
肤色仍足够浅,接近我
父亲。他的扶手椅是王座,
而我斜倚着他,靠着
他的膝盖——他的手
搭在我肩膀。在椅手上
我妈妈在我上方隐约可见,
歇息在边缘,仿佛
她会跌落。照相机记录了
她单一的姿势。也许是要固定我,
她用食指按我的手臂,
展现一种血液假说,
它的词语帝国:她可爱的黑手
在我身体上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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