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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帖] 希尼:诗 9 首(黄灿然 译) [打印本頁]

作者: 白胖子沉默    時間: 2018-5-17 16:20     標題: 希尼:诗 9 首(黄灿然 译)

希尼:诗 9 首(黄灿然 译)

阿纳霍里什*

我的“清水之地”,
世界的第一座山丘,
那里泉水冲进
闪亮的青草

和小巷路基上
暗淡的鹅卵石。
阿纳霍里什,辅音的
和缓坡度,元音草坪,

在冬天黄昏时分
摇晃于庭院间的
灯盏的残留影像。
带着桶和手推车

那些土墩居住者
走进齐腰深的雾里
去敲碎水井和
粪堆上的薄冰。

* 希尼家乡的地名。希尼在其散文《摩斯巴恩》里提到他就读于“阿纳霍里什学校”。这首诗与《图姆》和《布罗亚赫》皆为希尼的“地名诗”。

这些诗的重要性不取决于世界听见它们,而是取决于它们对写下它们的诗人的意义。“由舌头发出声音的地名,被用于迅速催生一种当地历史;这些诗都是快速地从一个词语抓出一个世界。”(科科伦)

虽然如果把《阿纳霍里什》《图姆》和《布罗亚赫》称为本土武器可能会言过其实,但它们很能说明一个理念,也即在后殖民和新殖民语境里把词语保存下来,不予翻译,也许可视为一种政治行为。(托宾)

把山和草地调和起来的风景之形状,被重构在“阿纳霍里什”(Anahorish)这个词里,这个词则把其爱尔兰语原文“anach fhior uisce”(清水之地)的“元音”与英语的“辅音”调和起来。(科科伦)

把个人和爱尔兰的虔诚视为元音,把由英语养育的文学意识视为辅音。(希尼,《1972》)

最后一节诗把现在提着桶推着手推车的当地农民与先民土墩居住者联系起来。


神谕*

匿藏在柳树的
空躯干里,
它①的聆听是熟悉的,
直到他们像平时那样
用杜鹃似的声音
越过田野
咕咕呼唤你的名字。
你可以听见他们
拉开围栏柱,
当他们走近
呼唤你出来:
树洞里的
小嘴和耳,
苔藓处的
耳垂和喉。

① 批评家奥多诺休认为,这里的“它”是指诗中的小孩也即“你”。小孩与树洞几乎合而为一。这聆听既是树洞的,也是小孩的。

* 这首诗写希尼小时候在屋子附近玩,家人到处寻找他。标题Oracle有多重意思,既是神谕,又是神示所,又是传神谕者,希尼研究者对此有不同解释。希尼把这个匿藏处当作神示所(当然是从成年后的角度看),与神秘事物交流。

希尼在散文《摩斯巴恩》里说:“当你缩着身挤进去,你便进入一种不同生命的中心,眺望外面熟悉的院子,那院子仿佛突然间处于一道陌生的玻璃背后。你头上,是这棵活生生的树在繁茂生长和呼吸,你用肩膀顶着微颤的树干,而如果你把额头靠在粗髓上,你便感到整个柔软和低语着的柳树冠在你上面的天空中晃动。在那个紧身的辖口里,你感到光和树枝的拥抱,你是一个小阿特拉斯在用肩膀顶着它,一个小塞努诺斯在支撑着一个鹿角世界。”(按:塞努诺斯是古罗马凯尔特神祇,意为“有角者”,鹿首人身。)

最后四行里,小孩跟树几乎已融为一体。可参考《土地》和《图姆》结尾及其注释。

希尼的童年自我变成他的一个形象,并且像一个牧师和诗人,那小孩聆听神谕的源头,以便讲述其神秘……语言本身如同诗人,也似乎证明其与土地的一体性。(托宾)


结婚日*

我很害怕。
声音在白天里停止了
而那些形象旋转又
旋转。为什么会有那些眼泪,

他脸上难以抑制的悲伤
在出租车外?哀悼的
气息从我们那些挥手
告别的客人身上升起。

你在高高的蛋糕后唱歌
像一个被抛弃的新娘,
坚持着,迷乱地
行完婚礼仪式。

我走进男厕
那里画着一颗被刺穿的心
和一句爱的题词。让我
伏在你的胸脯上一直睡到机场。


* 此诗写希尼自己的婚礼。其实婚礼并非全是欢乐,而是有哭有笑,还有为了维持“礼”而产生的各种纠结。不仅女方父母失去女儿,男方父母和朋友也将失去儿子和伙伴,因为他结婚后将变成一个不同的人了。所以父亲悲伤,客人哀悼。婚礼有点像丧礼。但来到男厕所,看到别人心碎的爱情故事,新郎似乎有所领悟。最后的安慰是赶快度蜜月去,并且最好是睡在新娘胸上。“你”是指新娘,第二节“他”是指希尼父亲,据说他拒绝坐进出租车,也拒绝致辞。


新郎的母亲

她还记得洗澡时
他闪光的背,
他的小皮靴在她脚边
那围成一圈的皮靴里。

她双手搁在空膝上,
听见儿媳被迎进来。
感觉就像他被举起来时猛踢脚
滑出她沾满肥皂的怀抱。

以前她曾经用肥皂
来脱下结婚戒指,
现在它已永远嵌在
她那只鼓掌的手上。


小夜曲

爱尔兰夜莺
是一种水蒲苇莺,
鸟小声音大,
彻夜喧闹不休。

不是你所期望的
音乐国度的那种夜莺。
我甚至没听过它──
就连猫头鹰也没。

我的小夜曲一直是
一只乌鸦在通风口
或梦中的哽噎声,
蝙蝠的喘息声

或流浪的长脚秧鸡
在联合收割机与化学品之间的
无人地带迷失的
呃呃声。

所以请把奶瓶装满,亲爱的,
让他们待在婴儿床里,
要是他们吵醒我们,那也没关系,
反正水蒲苇莺也会把我们吵醒。


晚安*

门闩拔开,一窝锋利的光
剖开了庭院。从那个矮门出来
他们弓身进入如蜜的走廊,
然后直接穿过那道黑暗之墙。

水坑、鹅卵石、门边框和门阶
稳稳置于一堵光亮中。
直到她再次超越她的影子跨步进来
并取消她背后的一切事物。


* 黑暗中的观察者,他从远处密切注视动静。舞台上两名演员,很快就可以断定是父母,他们为希尼在摩斯巴恩的家族农场提供爱和安全。(法贝特)


一杯水*

她曾经每天早晨来打水,
像一个丑老太婆蹒跚在田野上:
水泵高声的咳嗽,水桶的当啷声
和水满时缓慢的渐弱
宣布她来了。我回想起
她灰色的围裙,盈满的水桶
那遍布凹痕的白瓷釉,还有她声音
那高昂的嘎吱响,像水泵柄。
夜里一轮满月升起,越过她的三角墙,
又穿过她的窗口落回来,没入
摆在桌面上的水里。
我又在那里舀水喝,做到
忠实于她杯上的训诫,那句
正从唇边消失的“勿忘施与者”。


* 这个老妇是“一位邻居,叫作安妮·德夫林”。(希尼,《踏脚石》)

希尼后来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在诗中,她变得有点像缪斯,把诗歌之杯递给那个害羞的孩子。”


颚音缪斯*

夏末,午夜
我闻到白天的热气:
在我那俯视酒店停车场的窗口
我呼吸着来自湖上的浑浊夜风,
望着一群年轻人离开迪斯科舞厅。

他们的声音升起,嘶哑而令人安慰,
如同那天晚上饲养的丁鱥在薄暮时分
搅起的油污泡沫──黏糊糊的丁鱥
曾被称为“医生鱼”,因为据说
接触它的黏液,鱼的伤口就会愈合。

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
在几辆汽车间被人献殷勤:
当她的声音奔涌溅泼成欢笑
我感到自己像一条身上长满疮痂的老狗鱼
渴望游泳去接触温唇柔嘴的生命。


* 颚音是爱尔兰语言的特质之一。“颚音缪斯”代表本土盖尔人的缪斯,据说本土盖尔人讲话带有温柔的颚音腔。诗中这群青年男女带颚音的言谈,尤其是那女子的笑声,代表着生命的缪斯,活泼的缪斯。(弗林)


歌*

一株花楸像一个涂口红的姑娘。
在小路与主路之间
一片桤木林在灯心草中站得远远的,
隔着一段湿漉漉的距离。

那里有讲方言的泥花
和音高完美的不凋花,
还有那个时刻,当鸟儿非常贴近地
随着发生的事情的音乐歌唱。①

① 我认为,“发生的事情的音乐”大概就是“天籁”,是“真实”的音乐,也是被视为现实世界的普通世界、日常世界的音乐。(坦普林)


* 在《歌》中,希尼似乎是要说,普通事物例如“讲方言的泥花”使艺术贴近其中心。(坦普林)

“发生的事情的音乐”来自詹姆斯·斯蒂芬斯翻译的一个爱尔兰古老民间故事中菲昂与奥西恩的辩论。“伟大的菲昂说”:“发生的事情的音乐,那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科科伦)

(郑春娇 校)

选自《开垦地:诗选1966—1996》,谢默斯·希尼著,黄灿然译,广西人民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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