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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有关于艺术及其他 (日)芥川龙之介

有关于艺术及其他
(日)芥川龙之介

       艺术家必须力求作品的完美。否则,服务于艺术便没有任何意义。倘若心怀人道的激动,而仅仅表现这般激动,那么单纯的说教亦可同样表现。既然是为艺术而艺术,那么我们的作品所给予的激动就必须首先是艺术的激动。为此,我们只有力求作品的完美而别无他途。
       为艺术的艺术,一步走错就会掉进艺术的游戏论中;
  为人生的艺术,一步走错就会掉进艺术的功利论中。
  所谓完美,并非指完美无缺的作品。而是完全实现分化发达的艺术上的种种理想。总也达不到这个要求,艺术家则应该感到羞耻。所谓伟大的艺术家,就是这完美领域规模最大的艺术家。歌德便是其中一例。
  当然,人不能超越自然赋予他的能力限制。但如果因此而懒惰,就会连那限制之所在也搞不清楚。所以大家都要有争当歌德的精神,致力奋勇向前。总是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当歌德,多少年过后是连歌德家的车夫也当不上的。自然,到处吹嘘自己马上就要当歌德了,也没有必要。
  当我们奔向艺术完美之路时,有某种东西会妨碍我们的前进。是苟且偷安之念?不是。那是一种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就好像登山的人越往上爬,越莫名其妙地留恋云层下面的山麓一样。这样说如果还不明白——那么,这种人于我终归只能是个无缘的众生。
  树枝上的一条毛毛虫因为气温、天候、鸟类等敌人,不断遭遇生命的危险。艺术家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也必须闯过这毛毛虫一样的危险。尤其可怕的是停滞。不,艺术之境是无停滞可言的。不进必退。艺术家一旦退步,往往伴随着自动作用。意指作家老是写同样的作品。自动作用一旦开始,则必须认为:这便是艺术家的濒死状态。我自己在写《龙》的时候,显然已经濒临死亡。
  持有更为正确艺术观的人,未必就能写出更好的作品。想到这一点儿感到凄凉的人,难道就我一个?但愿不只是我自己。
  内容是本,形式是末。——这种说法颇流行。但这却是貌似真实一样的谎言。所谓作品的内容,必然是与形式同为一体的内容。如果游人认为首先有一个内容,形式是其后制造出来的,这是对创作的真谛一无所知者的说法。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可以明白。《幽灵》中的奥斯瓦尔特说“想要太阳”这一句话,谁都大体上清楚。“想要太阳”这句话的内容是什么?坪内博士过去在《幽灵》的解说中,曾将它译为“黑暗”。当然,“想要太阳”与“黑暗”在道理上可能是相同的。但在话语的内容上,两者真的是相隔白云万里。“想要太阳”这句庄严话语的内容,除了“想要太阳”这种形式之外根本无法表现。能够准确把握形式、内容并将之融为一体,正是易卜生的高明之处。埃切加赖在《唐湟之子》的序言里之所以对此大家赞赏就不足为怪了。如果把那句话的内容与那句话的抽象意义混同,就会因此而产生错误的内容偏重论,恰当的梳理内容的并不是形式。因为形式存在于内容之中。或者说反之亦然。不理解这种微妙关系的人,艺术将永远只是闭合的书本而已。
  艺术开始于表现,结束于表现。不画画的画家、不做诗的诗人这一类话,除了作为比喻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这比说“不白的白粉笔”还要愚蠢。
  然而,奉行错误的形式偏重论也是灾难。恐怕比奉行错误的内容偏重论实际上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后者至少不会给星星而给陨石。可前者怕是见到萤火虫也会当作星星的。从素质、教育以及其他角度来说,我常常引以为戒的是千万不能被这种错误的形式偏重论的喝彩声弄昏了头脑。
  当用心阅读伟大艺术家的作品时,我们时常会被那伟大的作品所征服,虽然还有其余的作家,但仿佛全都看不见。就像是盯着太阳看的人把眼睛移转到其他地方时,周围变得一片黑暗。我第一次读到《战争与和平》时,说不出是多么的轻视其他的俄国作家。这是不正确的。我们必须知道除了太阳以外还有月亮和星星。歌德对米开朗琪罗的《最后的审判》叹服之时,就曾以从容的态度对轻视梵蒂冈的拉菲尔表示了犹豫。
  艺术家为了创作非凡的作品,在一定的时候或一定的场合下有可能会把灵魂出卖给恶魔。这意思当然也包括我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当然,可能还有人比我更容易做出。
  来到日本的梅菲斯托菲尔说:“不论任何作品,没有挑不出毛病的。贤明的文艺评论家应当做的,只是把握自己挑出的毛病被普遍承认的机会。然后利用这个机会,巧妙地诅咒该作家乃至他的前途。这种诅咒有双层效应,一是对社会,二是对其作家本人。”
  艺术的懂与不懂,是无法用语言解释的。人说,水的冷热喝后才能知道。懂艺术也与这道理相同。有人认为只要读了美学的书就能成为评论家。这就像只看了导游图就以为能够遍游日本而不会迷路一样可笑。可笑归可笑,社会则有可能会被欺骗。不过,艺术家——不,社会也同样,只有桑塔亚那的话,怕是——
  我同情艺术上的一切反抗精神。哪怕那反抗有时是针对我自己的。
  艺术活动是有意识进行的,无论什么样的天才都同样。这就是说,倪云林在画石上之松的时候,让松枝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这时候伸展松枝会给画面带来某种效果究竟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云林清楚与否。不过,朝同一方向伸展会产生某种效果他肯定是一清二楚的。假如他并不清楚,云林就不是什么天才,而只是一具自动的偶人。
  所谓无意识的艺术活动,只不过是燕巢里安产贝(传说中的贝)的别名。正因如此,罗丹才蔑视安斯皮拉西恩——灵感。
  昔日,塞尚听到有人评论德拉克诺瓦随意在某个地方画画后,曾郑重其事地加以反对。塞尚可能只是准备谈论德拉克诺瓦。但他在反对别人的评论之中,再明白不过地显示了塞尚自己的本来面目——为掌握显露艺术激动的、某种必然的规律,白汗百回也在所不辞的、令人可畏的塞尚面目。
  活用这个必然的规律,就是我们所说的技巧。所以轻视技巧的人,要么根本就不懂得艺术,要么把技巧这个词用于贬义。二者必居其一。一方面在贬义上使用,一方面又高傲地大呼不行、不行,这就和把素食当成吝啬的别名从而把天下所有的素食主义者都叫做小气鬼一样。这种轻蔑又有什么用呢?所有的艺术家都应该加倍磨练自己的技巧。用前面倪云林的例子讲,就是应该深入领会那为了产生某种效果而把松枝归向一方的窍门。“用灵魂写,用生命画!”——这类贴一层金箔的花里胡哨的话,只是面向中学生的说教。
  单纯是可贵的。但艺术上的单纯,是复杂达到顶点后的单纯,是用榨油绞木绞了又绞,最后绞出的单纯。在得到这种单纯之前,要积累多少创作的千辛万苦。对于这一点没有察觉的人,即使经历了六十劫磨难,也仍旧一面孩子似的牙牙学语,一面又自认那学语是胜过德摩斯梯尼的雄辩。轻而易举的单纯,不如复杂。我不知该怎样接近真正的单纯。
  危险的不是技巧,是玩弄技巧的小聪明。小聪明容易在认真不够的地方懵人。说起来丢人,我的丑作中也夹杂了一些玩弄小聪明的作品。恐怕我的任何敌人,也都乐于承认这个真理吧。但是——
  我安于现状的秉性一旦满足于高雅之气,就有可能使自己一成不变地堕于风流魔子的境地。只要我的这种秉性不变,我就必须向人、向自己坦陈我的信条,哪怕是出于对人对己的意气,也必须阻止自己形成一个硬壳。我之所以这样大肆饶舌,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自己若不竭尽全力,好像那不能被超度的时刻就会渐渐地临近。
                         大正八年(1919)十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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