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转帖] 胡桑译诗集

【米沃什/蒙塔莱/沃尔科特/奥登/洛威尔/博尔赫斯】

★米沃什诗选★

■窗子

一个清晨,我望向窗外,看见一棵幼小的苹果树在光线中逐渐变得透明。
又一个清晨,我望向窗外,看见苹果树长满了果实,站在远处。
许多岁月已经逝去,但在我的睡眠中发生的一切,我什么也没有记住。
1965年,伯克莱
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匿名的城市》(CitywithoutsName)。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与莉莉安•瓦莉(LillianVallee)合译。

■诗艺?

我一直渴望一种更为开阔的形式,
借此从诗歌或散文的要求中解脱出来,
它让我们互相理解,而不是将作者
或读者暴露于崇高的痛苦之中。

在诗歌的本质里,有一些事物是粗鄙的:
一件我们从不知道存在于自身之中的事物被带上前来,
于是,我们眨着眼,犹如一只老虎一跃而出,
站立在光线之中,抽打着尾巴。

这就是为什么,恰当地说,诗歌受命于魔鬼,
而坚持称他是一位天使,这只是夸张。
猜测诗人的骄傲来源于何处,那是困难的,
他们的脆弱常常被揭露,于是被投入羞耻的境地。

什么样的理性之人会希望成为魔鬼之城中的一员,
这些魔鬼如在家中一般行事,以多种口音讲话,
它们不满足于偷窃他的嘴唇或手,
它们工作,为了自己的便利而去改变他的命运?

的确,如今,病态的东西被高估了,
于是,你会认为我只是在开玩笑,
或者,我已经发明了不只一种方法
去借助反讽以颂扬艺术。

曾有这样的时候,只有明智的书籍才被我们阅读,
它们帮助我们承担自己的痛苦和不幸。
毕竟,这与浏览成千上万本
刚从精神病院流传出来的著作有些不同。

这个世界与它表面显现的样子并不一致,
我们也相异于在疯言疯语中看到的自己。
人们因此而在沉默中保持诚实,
以此赢得亲人和邻居的尊敬。

诗歌的目的是提醒我们
独自一人留下是多么艰难,
因为我们的房屋洞开,门上没有钥匙,
无形的客人随意地出入。

我承认,此刻我正在言说的,不是诗,
因为,诗歌应该写得稀少而又勉强,
写于难以忍受的强迫之下,又必须带着希望,
是善良的而不是邪恶的精神,选择我们做它们的工具。
1968,伯克莱
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匿名的城市》(CitywithoutsName),诗歌原题“ArsPoetica?”,系拉丁文。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与莉莉安•瓦莉(LillianVallee)合译。参考穆青译本,收入《希尼诗文集》(作家出版社,2001年),见其中《不倦的蹄音:西尔维娅•普拉斯》一文。

■致罗伯特•洛威尔

我无权以那种方式谈论你,
罗伯特。一个流亡者的嫉妒
必定会促使我嘲弄
你长时间的沮丧,恐怖的数周,
安全病房里的虚拟假期。
这并非来自我正常的傲慢。
我知道,疯狂曾一丝丝
潜入我的生命
等待着我的许可
将我带入其晦暗地带。
我警戒着。就像一个瘸子,
我常常笔直走路,掩饰我的疾病。
你却不用。因为你已被许可。
而我没有,我,这块大陆上的流亡者,
这里那么多新移民销声匿迹。
请宽恕我的误解。你徒劳地反抗疾病,
它宰制你,犹如耻辱,
而在我的愤怒深处,是受辱者
无可辩驳的自傲。稍作迟疑之后,
我给你写诗,穿过隔开我们的东西:
手势、风俗、方言、道德习惯。
罗伯特•洛威尔(RobertLowell,1917-1977):美国诗人,自白派代表,著有诗集《威利爵爷的城堡》、《生活研究》、《致联邦军阵亡将士》、《大洋附近》、《历史》、《海豚》等诗集。按:此诗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Hass)合作翻译。

■反对拉金诗歌

我学会了带着绝望生活,
而菲利普•拉金突然出现在那里,
在解释,为什么所有的生活充满愤怒。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应该感激。
如果没有他对虚无的恐吓,
延长一次呼吸,那是多么困难。

亲爱的拉金,我领悟了
死亡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人,
但是无论对于挽歌或颂词,
这都不是一个恰当的主题。
拉金(PhilipLarkin,1922-1985):英国诗人,著有诗集《降临节婚礼》、《高窗》等诗集。按:此诗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Hass)合作翻译。

■以后

信念、教义、观点、
必然、原理、
规则和习性,都遗弃了我。

在一个文明的边缘,我赤裸着醒来,
对我而言,这个文明如此滑稽而难以理解。

后耶稣会学院,我曾在里面上课,
它的拱形墙壁,不再令我愉悦。

虽然我用拉丁语保存过几个句子。

河流穿过一片橡树与松树林。

我站在齐腰的草丛中,
呼吸着黄花野性的香味。

上面,白色的云。犹如平时,在我的街区,
大量白色的云。
1999年,于维利亚河边
按:本诗收入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Hass)合作翻译。后耶稣会学院(thepost-Jesuitacademy):即曾经由耶稣会创建或经营的学校,现改由他人掌管。

■晚熟

迟至近九十岁那年,
一扇门才在体内打开,我进入
清晨的明澈。

往昔的生活,伴随着忧伤,
渐次离去,犹如船只。

被派诸笔端的国家、城市、庭园、海湾
离我更近了,
等待更完美的描述,并胜于往昔。

我并未隔绝于人们,
悲伤与怜悯加入我们。
我持续地诉说,我们已经忘却我们都是王的子民。

因为,我们来自一个地方,那里,我们并不区分
对与错,也不区分现在、过去和未来。

我们如此不幸,在漫长旅途中接受的
赠礼,我们只使用了很少一部分。

来自昨日与数世纪之前的瞬间——
一次剑击、在光洁的金属镜子前
描画眉毛、一次致命的步枪射击、一艘小帆船的
船身触礁碎裂——它们栖居于我们内部,
等待着实现。

我一直就知道,我会成为一名葡萄园工人,
所有男人与女人都同时居住于那里,
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按: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Hass)合作翻译。

■爱情

爱情意味着,学会审视你自己
以一种审视遥远事物的方式
因为,你不过是许多事物之一。
如此凝视自身的人,可以治愈他心灵上的
各种疾病,虽然他毫不知情——
然后,鸟和树会对他说:朋友。

于是,他要如此对待自己和事物
使它们站在成熟的光辉之中。
他是否知道自己在侍奉什么,这无关紧要,
侍奉得最优异的人自己也并不总是理解。
译按:此诗选自组诗《世界》。收入米沃什诗集《拯救》(Rescue,1945)。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翻译。

■祈祷者

年近九十,依然携带着希望
但愿我能将它倾诉、述说、脱口而出。

即使不在别人的面前,至少在您面前,
您曾用蜜和苦艾滋养我。

我感到羞愧,相信您必定在佑护我,
似乎我对您有过某种特殊的功德。

我如同那些古拉格囚犯,他们用树枝编织了
一个十字架,晚上在营房里向它祈祷。

对于我作出的恳求,您屈尊答复,
于是,我发现这多么缺乏理智。

出于同情,我为别人乞求一个神迹,
此时,天空与大地如此寂静,一如从前。

由于我对您的信仰,我在道德上产生了怀疑,
我钦佩不信教者,因为他们具有单纯的毅力。

假如我认为宗教只有益于我这样的弱者,
那么我是什么样的王权信徒?

作为乔姆斯基神父课上最乖戾的学生,
我早已开始注视命运那纷乱的涡漩。

如今,我是一个躺在黑暗中的老人,
您正在缓慢地关闭我的五官,

为了一直前行、写诗,
我把自己交给压迫着我的事物。

让我从真实或想象的负罪中解脱,
让我确信,我艰难地跋涉是为了您的荣光。

在我极度痛苦的弥留之际,请用您的苦难帮助我,
尽管您的苦难并不能让世界免除痛苦。
译按:此诗选自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Hass)合作翻译。诗中的“您”均为大写的You。乔姆斯基神父(FatherChomski):米沃什上世纪八十年代写过一首诗《乔姆斯基神父,多年以后》,开头是:“乔姆斯基神父,维多泰教区的牧师,/死于九十七岁,至死操心于/教区的百姓,无人能胜过他”。维多泰教区(Vaidotaiparish)位于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米沃什出生于维尔纽斯(波兰语中即维尔诺)。

■另一个空间

天国的殿宇如此不可测度!
顺着空中阶梯接近它们。
白云之上,是天堂那悬浮的庭院。

一个灵魂将自己从身体上撕下,然后起飞。
它记得,那里有一个高处,
也有一个低处。

在另一个空间,我们果真丧失了信仰?
它们已经永远匿迹于天堂或地狱?
倘若失去了超越尘世的牧场,我们如何找到救赎?
受诅咒者将在何处找到栖居之地?

让我们哭泣,哀悼巨大的丧失。
用煤炭涂抹面孔,披散头发。

我们恳求它回到这里,
另一个空间。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最后一本诗集《另一个空间》(SecondSpace),由Ecco出版于2004年10月出版(米沃什逝世于同年8月14日)。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Hass)合作翻译。

■假如没有上帝

假如没有上帝,
对于人而言,并非一切就被许可。
他仍是自己兄弟的守护者,
并不被许可去藏匿自己的兄弟,
通过言说“没有上帝”。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另一个空间》(SecondSpace)。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Hass)合作翻译。

■某个邻居

我不告诉任何人,我熟知那个邻居。
为什么要告诉?就像一位猎人带着长矛
突然出现,搜寻他曾经熟悉的事物。
经历过一些岁月,我们回到大地,
不能确定是否还能辨认它的面容。
那里,曾是村庄、如今空无一物的果园、土地。
代之以老木材、年幼的小树林,
水平面降低,沼泽消失,
伴随着杜香、黑松鸡、蝰蛇的气味。
这里该有一条河。是的,却藏在荆棘中,
不,一如往常,在草丛里。那两个池塘
必定用浮萍覆盖了自己,
在它们沉入黑壤土之前。
小湖闪烁,而它的岸边缺少激流,
我们曾奋力穿过这些激流,游泳,
然后考验我们自己,我与X小姐,以及在一块毛巾上跳舞。

■草地

一片河边的草地,丰盛,在干草收割之前,
六月阳光下一个完美的日子。
我搜寻,找到,并认出了它。
花草在那里生长,我儿时就已熟悉。
眼睑半闭,我吸收着光芒。
气味占据了我,所有的认知终止。
突然,我感到自己正在消失,带着欢愉哭泣。
1993年,伯克利

■致女教授,为了守卫猫的荣誉,及其他

我英勇的帮手,一只小巧的虎,
甜美地睡在我的桌上,在电脑旁,
并未意识到你在凌辱它的部族。

猫与一只老鼠或一只半死的鼹鼠嬉戏。
你错了,尽管:这是由于残忍。
他们看上去只是一个会移动的事物。

总之,我们知道,只有意识
才能瞬间进入他者,
移情于猫的疼痛与惊恐。

就像这些猫所是的样子,一切都是天性。
唉,漠视于上帝和魔鬼。
这对于我们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担心。

自然的历史都有自己的博物馆,
然而,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学习关于怪兽的知识,
在数百万年中,整个地球都是蛇与爬行动物?

自然正在毁灭,自然已经毁灭,
屠宰场的白昼与黑夜弥漫着血。
谁创造了它?是善良的上帝?

是的,毫无疑问,它们是无辜的,
蜘蛛,螳螂,鲨鱼,巨蟒。
只有我们才会说:残忍。

我们的意识和良心
孤独地置身于苍白的银河的蚁冢,
将希望寄托于仁慈的上帝。

谁除了感受与思考什么也不会,
谁以温暖与运动亲缘于我们,
因为,我们相似于牠,正如牠告知我们的。

倘若果真如此,牠会怜悯
每一只遭受殴打的老鼠,每一只受伤的飞鸟。
那么,对牠而言,宇宙就是一场苦难。

这就是你揍一只猫的后果:
一个神学的、奥古斯丁①的苦相,
使我们在大地上的行走变得艰难。
①:奥古斯丁(AureliusAugustinus,354-430):指古罗马神学家,著有《忏悔录》、《论三位一体》、《上帝之城》等。

■在谢滕尼艾①



你是我的起点,我又一次与你在一起,在这里,我曾学到了地球的四个区域。

下面,树后,河流的区域;背后,建筑后面,森林的区域;右边,神圣堡垒的区域;左边,铁匠铺和渡口的区域。

无论我漫游到何处,穿过什么样的大陆,我的脸总是朝向那条河流。

我嘴里感受着白玫瑰色菖蒲肉的味道与气味。

听着丰收季节从地里回来的人们唱着古老的异教歌,宁静的黄昏,太阳在群山背后褪色。

在荒芜的草丛中,我仍能找到棚架的位置,那里,你曾逼我涂画笨拙的文字。

我试图逃走,藏匿自己,因为我确信,我学不会写字。

我也并不希望懂得,即使骨头变成了尘土,数十年时光流逝,存在依然如旧。

我们可以生活于永恒的镜子之内,一如我们所是,同时奋力前行,进入未刈的草中。



你手持缰绳,我们驾驶一匹马拉的折篷马车,你和我,访问一个森林边的大村庄。

村庄里的苹果树和梨树挂满果实,树枝低垂,雕饰绚丽的门廊矗立着,踞于长着锦葵和芸香的花园之上。

你曾经的小学同学,如今是农民,款待我们,谈论着庄稼,女人展示她们的织布机,讨论经纱与纬线的颜色。

桌上放着火腿片和香肠片,蜂巢在泥碗里,我喝着锡杯中的格瓦斯②。

我让集体农庄的主管带我参观村子;他带我来到开垦到森林边缘的田野,把车停在一块巨大的砾石前。

“这里曾是佩克斯瓦村③,”他说,嗓音中并无欢欣,在战胜一方,这是常有的语调。

我注意到,那块砾石的一部分已被凿下,有人试图用一个铁锤敲碎它,于是,即使那个痕迹也不可能留下。



夏日黎明,我跑出门外,来到鸟叫声中,我回去,但是在这期间,我已创造了自己的作品。

尽管这如此艰难,拔下n的竖线,于是,它就可以连接u的竖线,或者在r和z之间筑一座桥梁。

我有一支笔,笔杆像芦苇,我将笔尖浸入墨水,一位漫游的作家,腰带上绑着一个墨水瓶。

如今我认为,一个人的作品代替了幸福,被惊恐与怜悯所扭曲。

这个地方的精神必须包含在我的作品中,一如它包含在你体内,你从小就被它引领。

橡树叶编织的花环,街上的铃声召唤着五月的花楸,我想变得善良,不要走在罪人们中间。

但是如今当我试图回忆当初的情形,那里只有一个深渊,如此晦暗,我无法理解任何一个事物。

只有你,聪慧而正义,知道如何使我平静下来,你解释着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晦暗花园的大门关闭,平静,平静,该结束的都结束了。

①:谢滕尼艾(Šeteniai;英语:Szetejnie):立陶宛中部一个村庄,位于内维奇斯河(Nevėžis)左岸。米沃什出生于此,1999年6月12日在米沃什所出生的庄园里,米沃什文化中心落成。②:格瓦斯(俄语、乌克兰语:квас;英语:kvas):一种盛行于俄罗斯、乌克兰和其他东欧国家的低度酒精饮料,面包干发酵酿制而成,颜色近似啤酒而略呈红色,常以水果或香草调味。③:佩克斯瓦村(Peiksva):立陶宛中部村庄,临近谢滕尼艾村。

■致一棵榛树

你没有认出我,但这就是我,一如既往,
那时候我经常砍下你的褐色树枝,制作弓箭,
它们射向太阳,那么直,那么快。
你长得高大,拥有巨形的影子,发出新芽。
很遗憾,我不再是个男孩。
如今我只能为自己砍一根手杖,正如你所见,我借着拐杖走路。

我曾经那么喜爱你夹杂着淡白色的褐色树皮,真正的榛树的颜色。
我很开心,一些橡树和梣树幸存了下来,
但我欣喜于看到你,一直像个奇迹,长着珍珠般的坚果,
一代又一代松鼠在你内部跳舞。

这是赫拉克利特①式的沉思:我站在这里,
回忆着逝去的自我和生活,一如它过去的样子,也一如它可能的样子。
任何事物都不持久,但一切事物都持续着:一种伟大的稳定性,
我试图将自己的命运放置其中。
这一切我曾经真的不愿接受。
我曾经欢快地带着弓箭,昂首阔步于童话的边缘。
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只能获得一次耸肩。
这只是传记,也就是,虚构小说。

附言
传记,或虚构小说,或一个长长的梦。

层层叠叠的白云,在天空的碎片上,于闪亮的桦树间。
一个葡萄园,金黄而锈色,在逐渐降临的黄昏中。
在短时间内,我曾是一名仆人和漫游者。
释放了自己,我沿着从未走过的路回来。

谢滕尼艾和纳帕山谷,1997年秋
①: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前530?-前470):古希腊哲学家,认为万物皆流、万物皆动。

■我的外祖父齐格蒙特•库纳特

我以为,一张我外祖父库纳特六岁时的照片包含着他人性的秘密。

一个欢乐的男孩,年轻而活泼,透过皮肤可以看见明亮而安静的灵魂。

照片拍摄于1860年代,如今,苍老的我加入了那个孩子的游戏。

在一个熟悉的湖边,如今他正往里扔着卵石,在梣树下,这些树当时即将找到进入我的诗的道路。

库纳特家族被列入加尔文教贵族,对此我曾沾沾自喜写在笔记上,因为在我们立陶宛,加尔文教被视为最文明人士。

后来这个家族该宗罗马天主教,在1800年左右,尽管,我并未保存祖父在斯维特布洛斯奇①的教堂长凳上祈祷的影像。

他从未提及牧师的邪恶,而且,他也从不违反已经接受的行为准则。

作为华沙重点学校的学生,他在舞会跳舞,研习实证主义时代的书籍。

他严肃地对待“有机工作”这个名称,于是在谢滕尼艾建立了一个制造布匹的工场,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在那些挤满缩绒压床的房间里玩耍。

他极其优雅地对待每一个人,无论是高大的和瘦小的,富裕的和贫穷的,他拥有细心倾听别人的天赋。

奥斯卡•米沃什②,1922年在考纳斯③遇见了他,称他为:“ungentilhommefrançaisdudixhuitièmesiècle”④,一位十八世纪的法国绅士。

这外在的波兰特征并不能说出整个故事;他内在隐藏着智慧和真正的善良。

思考我遗传的缺陷时,一旦想到外祖父,我就瞬间获得了安慰;我必须从他那里获取一些东西,才能不会变得毫无价值。

他被叫做“立陶宛化的人”,难道他没有在莱格梅迪斯⑤建过学校,并作为一名立陶宛教师而付出过代价?

每一个人,波兰人、立陶宛人、犹太人,都喜欢他,附近村民都尊敬他——

在他去世后数年,这些村民被放逐到了西伯利亚,于是,这些村子的所在地只剩下一块空荡荡的平原。

他最喜欢的书里有一本雅卢布•基耶茨托尔的几卷回忆录,因为它们详细地描述了凯代尼艾⑥和克拉基诺沃⑦之间的内韦日斯河谷。

我年轻的时候对这些毫无兴趣;我的注意力指向未来。

如今我贪婪地阅读这几卷回忆录,因为我已经懂得这些地名、路的转弯、山丘、河上的渡口的价值。

这多么重要,一个人必须领会自己的省份、家、日期和已逝人们的踪迹。

一名加利福尼亚的漫游者,我保存了一个护身符:一张斯维特布洛斯奇山丘的照片,那里,在橡树下,埋葬着我的外祖父库纳特,我的曾外祖父辛蒙•希鲁克,和他的妻子欧弗洛辛娜。

①:斯威特布洛斯奇(Swiętobrość):立陶宛中部村庄。②:奥斯卡•米沃什(OscarMilosz,1877-1939):立陶宛裔法国诗人,切斯拉夫•米沃什的远房堂兄,对后者影响很深。③:考纳斯(Kaunas):立陶宛第二大城市。④:法语,即“一位十八世纪的法国绅士”。⑤:莱格梅迪斯(Legmedis):地名,具体不详。⑥:凯代尼艾(英语:Kiejdany,立陶宛语:Kėdainiai):立陶宛城市,位于考纳斯以北内韦日斯河畔。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镇上的犹太人居民在1941年8月28日被纳粹德国全数杀害。⑦:克拉基诺沃(Krakinowo):立陶宛中部地名。

■遗忘

忘记你使别人
遭受的苦难。
忘记别人使你
遭受的苦难。
水不断流淌。
春天闪耀,离去,
你行走于大地,你正在遗忘。

有时,你听见一曲遥远的叠歌。
在唱什么,你问,谁在唱?
一个孩子气的太阳变得温暖。
孙子和曾孙出生。
你又一次被手牵引。

河流的名字属于你。
这些河流似乎如此漫长!
你的土地已经闲置,
城市的塔楼面目全非。
你站在入口,一声不吭。

■一次对自己的真诚描述

喝一杯威士忌,在机场,让我们说,在明尼阿波里斯①

我的耳朵听见的话语越来越少,我的视力变得微弱,尽管它们仍然那么贪婪。

我看见她们超短裙里的腿、沟纹、起伏的衣裙。

逐个地瞥视她们,她们的臀部和大腿,止息于色情的想象。

老色鬼,你该进入坟墓了,而不是进入年轻人的游戏和娱乐。

但我做着一直在做的事情:写作这个地球上的场景,服从情欲想象的命令。

准确地说,我欲求的并不是这些创造物;我渴望每一样事物,它们似乎代表了一个迷狂的联合体。

我们生性如此,这不是我的错,一半来自无功利的沉思,一半来自食欲。

天堂必定在那里,如其所是,我并不能确定某一天可以成功抵达天堂,除了知道我将摆脱自己迟钝的感官和笨重的骨头。

转变为纯洁的目光,一如从前,我将吸收人类身体的比例、鸢尾花的颜色、六月黄昏一条巴黎的街道,这一切都不可思议,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可见事物。

①        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美国明尼苏达州最大城市。

■为我的八十八岁生日而作

一个城市,簇拥着有顶的通道,狭窄,
小广场,拱廊,
向下伸入海湾的台地。

我被年轻的美女俘获,
我的肉体,并非经久不衰,
它在远古石头间起舞。

夏日衣裙的色彩,
数世纪老的小巷里拖鞋后跟的轻击声,
给予我们关于永恒复归的感官享乐。

很久以前,我忘记了
参观大教堂和加固的塔楼。
我就像一个单纯地看着而不是擦身而过的人,
一种崇高的精神蔑视着他那灰色的脑袋和痛苦的年纪。

被他的惊异拯救,永恒而神圣。

热那亚,1999年6月30日

■哦!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1862-1918)①
茱迪丝(细节)
奥地利博物馆

哦,嘴唇半张,眼睛半闭,你敞开的裸体上的玫瑰色乳头,茱迪丝!

而他们,向前冲,袭击你保留于他们记忆中的影像,这些影像被大炮的弹壳撕裂,坠入深渊,腐败。

哦,属于你的织锦的大量金黄,你的缀着一串串宝石的项链,茱迪丝,就这样告别!

①: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Klimt):奥地利画家,创立了维也纳分离派,维也纳文化圈代表人物。其画作的主角大部分为女人,主题集中于爱、性、生死的宿命轮回,代表作有《吻》、《阿黛尔•布洛赫•鲍尔像I》《帕拉斯•雅典娜》、《茱迪丝I》等。

■哦!

萨尔瓦多•罗萨(1615-1673)①
有人物的风景
耶鲁大学画廊

哦,岩石下水的静默,午后黄色的寂静,沉思着的扁平的云。

前景中的人物正浴后更衣,河对岸的人物细小,处于生动的神秘中。

哦,这些是最平凡的,源于日常生活,兴奋地来到一个地方,这地方就像这个地球,也不像这个地球。

①:萨尔瓦多•罗萨(SalvatorRosa):意大利巴洛克画家、诗人,擅画奇异的风景,常见主题为陡峭的悬崖、繁茂的丛林、枯萎的树木和耀眼的天空等。

■哦!

爱德华•霍普(1882-1967)①
旅馆房间
蒂森②藏品,卢加诺

哦,忧伤竟未意识到它就是忧伤!
绝望竟不知道它就是绝望!

一名女商人,手提箱在地上打开着,她半裸着坐在床上,红色内衣,她的发型无可指摘,手里拿着一张纸,大概写着数字。

你是谁?没有人会这样问。她自己也不知道。

①:爱德华•霍普(EdwardHopper):美国画家,属于都市写实画风的推广者,他的学生几乎都成为了美国重要画家,并被评论家称为垃圾桶画派(AshcanSchool)。②:德国钢铁工业大亨蒂森-博内米萨家族于二十世纪初开始私人收藏艺术品,藏品曾辗转各地。1936年,海因里希•蒂森在瑞士卢加诺住处花园内建成艺廊,成为藏品的固定展示地。1992年起运至西班牙马德里收藏展出,并于1993年由西班牙政府正式收购,现为蒂森-博内米萨博物馆。

■指示

一切,除了忏悔。我自己的生活
惹恼了我,我要通过叙述
而获得安慰。我将被那些
不幸的人理解,他们——那么多——在街上
东倒西歪,吸毒或醉酒,
因记忆的溃败和生活的愧疚而遭受疾病。
那么,是什么约束着我?羞愧,
我的不幸还不够独特?
或矛盾。哭泣变得时尚,
毫无快乐的童年,创伤,其他一切。
甚至我准备好接受约伯①的抱怨,
最好保持沉默,赞美事物不变的
秩序。不,是其他一些东西
禁止我开口。遭受苦难的人
应该成为真理的讲述者。应该?如何讲述,
以一切伪装、喜剧、自我怜悯?
感知的谬误导致错乱的言辞。
将风格的价值看得太高,我在冒险。

①        约伯(Job):《圣经》人物,以虔诚和忍耐著称,历尽危难,仍坚信上帝。

■在黑色的绝望中

在灰色的怀疑和黑色的绝望中
我起草献给大地和空气的赞美诗,
假装快乐,尽管我缺乏快乐。
岁月使恸哭变得多余。

那么,我要问——谁能回答——
他曾是勇敢的人或是伪善者?

■艺人

艺人,准备好你的器具。

一个高大的回声从山上下来;你听见春天激流的怒吼。

大地首次向孩子们的眼睛揭示自身的美,一如它曾向你揭示。

艺人,你正在铸造一颗星辰,它在正出生事物的天空中旅行,

当你撤离,不带遗憾,想着:生活多么不易!

得知:我们并未获得曾欲求的东西,两种最伟大的美德是顺从和持续。

意识也无法带来安慰,因为这是一种在舞台上翻筋斗的意识,它渴求掌声。

你获得了不受欢迎的知识,关于你自己和他人;你被怜悯和惊奇填满。

也许,那些注定从事你的劳动的人将从你结束的地方开始,你这大师,属于被征服的绝望。

赞美、更新、治愈。令人感激,太阳曾为你升起,也将为他人升起。

■显而易见

当然,我不会说自己在想什么。
文雅的社会应当学会尊重。
一个人无须暴露在谈话中,或将哀伤的
秘密银城铅字,这秘密关于我们平凡的肉体。
因为我们,脆弱而无助,已敢于
将自己搞搞举过头顶,
在绝望中对人说:
“我已活成了别人,他希望我已死去。”

■我的秘密

我所有痛苦的秘密
将得以揭示,一个又一个。
多么贫乏的一生!他们会说
道路如此险峻!

■假如

假如我不能进入天堂——
显然,于我而言,那些领域太高了——
我希望在炼狱的某一区域多停留一点时间,
从头脑的幻影解脱,获得自由,
这些幻影的力量我记得那么清晰,
尽管我从不全身心地信任它们。
在一条空荡荡的街道,她窗前的痛苦,
或对一份完美的爱的富于理想的召唤,
这些是圣洁的,远离尘世。
此刻我应该大笑或哭泣?但是,我的肉体
携带着这些欣喜与非理性的碎片。
虽然我还想看得更清楚,
不向任何人或自己撒谎,
恳求自己拥有美好的意愿,
假如它们真的存在。

■寂静的区域

真理是一种可怕的事物。我们不应与一切人分享真理,除了某个能够承受它的人。总之,我们不应袒露自己的真理,不应逼迫别人接受它,让他们知晓超越人类力量之上的事物。——齐格穆特•米契尔斯基《准日记》

它并不以哪种方式发生。
而且无人敢说出它如何发生。
我够老了,可以记住,
但就像别人,我重复着人们广为接受的言辞,
因为,我并未感到自己已被许可
去揭示真理,这太残酷了,对人类心灵而言。

■相互反对

一边,世界;另一边,人与诸神。

世界是永恒的,无情而冷漠的。

当你经常赤脚跑步,是石头碰伤了你的脚趾。

人与诸神:一次愧疚与遗忘的持续运动。

他们温暖的喉咙里说出愧疚与赐福的言辞。

他们脆弱、多变,他们互相接受帮助。

人与诸神的爱,丧失的危险削尖了它们。

他们的衣裙、半筒高靴和面具证明了两者中的任何一方都不能待在自然的秩序中。

既易朽又永恒,他们都活在自己的领域中,高出世界之上。

不要忘记,你是人又是神,你应得的荣誉来自世界上的太阳和星系。

★蒙塔莱诗选★

蒙塔莱(EugenioMontale,1896—1981),意大利隐逸派诗人。生活中是一名记者、批评家。1896年10月10日生于热那亚,生日与籍贯均与哥伦布相同。1981年9月12日卒于米兰。第一部诗集《乌贼骨》,使诗人声誉鹊起。1975年他因“独树一帜的诗歌创作,以巨大的艺术敏感和排除谬误与幻想的生活洞察力,阐明了人的价值”而获诺贝尔文学奖。

乌贼骨OSSIDISEPPIA1920-1927

■开篇[此诗为蒙塔莱诗集《乌贼骨》序诗]

假如,果园内的风带回
生活那涌动的潮汐,请保持愉悦:
此处,一张死去的
记忆之网沉入地下,
没有墓园,而只是一只骨匣。

你听见的并不是群鸟疾飞的声音,
而是地球母腹的永恒震颤;
看,这片孤独的土地
已经变成一只坩埚。

盛怒越过陡峭的墙壁。
如果你向前移步,就会遇上
那个将拯救你的幽灵:
历史在此处成形,行动,
那未来的尾声将被抹除。

这张网紧密地绑住我们,从中找出
瑕疵,冲破它,进入自由!
去吧,我会为你祈祷——此刻,我的渴望
变得如此轻易,我的仇恨逐渐稀薄。

■柠檬

请听我说,桂冠诗人
只在具有罕见名字的
植物中行走:黄杨、女贞、莨苕。
但我更喜欢那些道路,它们通向
草木茂盛的水渠,那里,男孩
从半干的水坑中
铲起一些饥馑的鳗鱼:
小径贴着岸边延伸,
深入浓密的芦苇,
消失于果园内的柠檬树林。

假如,鸟群的骚动消失,
被蓝色吞没,将会更好:
在并不十分平静的空气中,
我们就能听到更多亲密的树枝的低语,
香气沁人心脾
萦绕于土地之上,
将一阵不安的甜蜜如雨水洒在心上。
此处,借由一些奇迹,凌乱的激情的
战争已经止息;
此处,贫穷的我们也分享了财富——
那柠檬的香味。

看,在这寂静中,事物
逐渐隐去,仿佛将要泄露出
永恒的秘密。
有时,我们感到,我们试图
揭示出大自然的一个谬误,
世界的寂静之处,万物的联系破碎,
那条最终引向真理核心的线将被解开。
眼睛搜索着周围的事物,
白昼极度懒散,
在扩散的香气中,
心灵探寻着、清晰、溃散。
在这寂静中,在迅疾的
人影间,你看见
一些失常的神祇。

但是,幻象开始衰败,时间让我们回到
喧嚣的城市,那里,在高耸的
屋顶间,蓝色被肢解。
随后,雨使大地精疲力竭;
乏味的冬天增加着房屋的重负,
光线变得稀薄——灵魂变得痛苦。
直至有一天,透过虚掩的门,
在院子里,在树丛中,
我们可以看见黄色的柠檬;
内心的寒冷
开始融化,在我们深处,
太阳的金色号角
投掷出歌声。

■假声

埃斯特琳娜,你的二十岁,
如一朵灰玫瑰色的云,正在威胁你,
逐渐逼近。
但它的威胁并不恐怖:
我们看见一个女孩游弋于
烟雾之中,强烈的风
裂开,聚合,又裂开。
灰白的浪驱逐了你,
你弧形的背脊是一个故事,
被太阳灼热,那么红,你的脸颊
曾被狄安娜的弓弦亲吻。
你的二十个秋天登上
逝去的春天的梯子;
你耳内的声音
预示着一片乐土。
没有人能破坏寂静,
如打碎一只陶罐!你将听到
一种铃声的
不可言喻的和谐。

毫无疑问,明天不会使你惊骇,
你谨慎地紧贴在湿润的岩石上,
盐闪烁着,你在太阳下晒黑四肢。
就像一只蜥蜴
紧紧依附在裸露的基石上。
青春懒散地躺着,等待你,
犹如男孩在草地上做成的陷阱。
水的力量使你变得舒缓,
你在水中治愈自己,在水中,你更新自己。
我将你想象成水草,或一块卵石,
由海水做成的美人鱼,
回到未受伤的沙滩。
使沙滩变得纯净。

你是如此正确!此刻的
笑——别让忧虑打断它。
你的愉悦已被抵押给未来。
你耸肩,就撼动了
城堡,摧毁了由明天建造的黑暗之塔。
你起身,走向细长的
跳板,下面漩涡在呼啸:你的体形,
在珍珠背景上被雕刻出来。
你犹豫:跳板的底端在颤抖,
随后,你大笑,彻底
跃入水中,似乎是风在拽你,
或者一个朋友像神一样攫住了你。

我们看着你,我们属于一个
留在大地上的种族。
注释:假声(falsetto),假声唱法,特指男性模仿女声。狄安娜(Diana),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

■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不向你要求稳定的
轮廓,属于你的真诚的面容。
在这不安的扭转中,苦艾与
蜂蜜拥有同一种味道。

心灵蔑视一切骚动,
偶尔,它才被惊异震撼。
犹如这寂静的乡村中
有时发出一声枪响。

■幸福已获得

幸福已获得,为了你,
我们走在刀锋上。
你是射向眼睛的犹疑的微光,
脚下紧绷的、正在碎裂的冰;
那个爱着你的人最好别将你触碰。

如果你遇见曾受忧伤与
欢愉袭击的灵魂,
你的清晨将变得甜蜜、激动,如檐下的鸟巢。
但是,没有什么能够安慰
看着气球在房子中间飘走而伤心的男孩。

■也许有一天清晨

也许有一天清晨,走在干燥、透明的空气中
我转身,看见奇迹的发生:
我身后空无一物,只有
虚空在我后面,带着醉鬼的惊恐。

然后,犹如在屏幕上,树房子山,
会突然聚集起来,为了寻常的幻象。
但是,太迟了:我将寂静地走在
从不回首的人们中间,带着我的秘密。

■牧歌

多么好,迷失于
我的橄榄树林起伏的光线中,
在旧时光里,这些树与斗嘴的小鸟、
歌唱的溪流一起谈天。
道路延展于柔软树叶的
银色边缘,鞋跟陷入龟裂的地面。进入
头脑的念头在寂静的
空气中毫无秩序。

如今,蓝色的人造大理石已经逝去。
本地的松树已生长到
可以破坏灰色;
一小片天空在头顶燃烧,
一只蛛网
为我的脚步哭泣:在我周围
一个失败的时辰解开了链条。
附近,一列轰响的火车
脱轨,膨胀。一次射击
使凝滞的空气裂开。一架航班
大雨般骤降;
急速地,你的一团苦涩的表皮
颠簸,下坠,焚毁:
一群失去束缚的猎犬
狂怒地搜索着。

不久,牧歌将再次出生。
悬挂于空中的星辰相位
将被重新安排,一些轻盈的饰带
缓慢展开……;豆苗丛
消失了,被覆盖。
敏捷的翅膀,以及
单调的提议不再有用;
只有严肃的蝉
在酷暑的黄昏中幸存。
只有一个女人的影像
在人群中出现了片刻又离去。
她消失了,她不是女祭司。

随后,一轮新月。
从我们毫无意义的漫游中归来,
我们再也读不出世界的脸上
持续了一个下午的
狂暴的痕迹。
心神不安地,我们从荆棘丛
攀援而下。
在我的祖国,这是
野兔开始发出嘶嘶叫声的时刻。

■海边的屋子

旅程在这里结束:
在撕扯心灵的微小忧虑中
不再能哭喊出来。
时间的分秒富于规律,稳定
如抽水泵中循环的水。
一次运行:水被抽起,回响。
另一次运行:更多的水,一些吱嘎的声音。

旅程在这里结束,在这个海滩:
被这些勤勉的、缓慢的破浪推搡着的海滩。
所有的海岸线显示于凝滞的薄雾中,
轻盈的微风
扭转成漩涡:
在寂静中,在空气中漂流的
群岛里,你几乎看不见
多刺的科西嘉岛或卡普里岛。

你问,一切事务能否像这样
在记忆的薄雾中解决,
一切命运能否在这迟缓的时辰
或碎浪的叹息中完成。
我想说:不,你将不合时宜地经过的
时刻,正在冲向你。
也许只有那些渴望成为无限的人才能如此,
谁知道呢,也许你可以做到;而我不能。
我想,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奴役,
然而,有人挫败每一个计划,
度过人生,才发现自己正是他渴望得到的事物。
在放弃之前,我希望
为你指引出路,
它动荡犹如泡沫或一个低气压,
在这不安的大海的领域。
我正留给你吝啬的希望。
我太累了,而不能为未来培育希望;
我为它许诺以反对你的命运,于是你逃离。

道路终止于这个海滩,
海浪来来回回咬啮着它。
也许,你临近的心并不能听见我,
它已经向着永恒起航。

■偶遇

我的忧伤,请不要将我遗弃
在这条街上,
它被离岸海风的
炎热漩涡抽打着,直至死去;狂风中的
亲爱的忧伤在消退:越过许多清晨
飘向这条街道,
白昼呼出最后的声音,
一张雾中的风帆,一只鸬鹚的
翅膀在上空击打。

我们身旁是一个河口,
无水,却生动,耸立着礁石与石灰岩;
但是还有更多,枯萎的人的一张嘴巴翕动着,
一张置身于天堂之上的苍白生命的嘴巴,
这天堂将我们锁在一个圆圈里:
毁坏的脸颊,擦伤的手,成排的
马,尖叫的车轮:
不是生命:是另外海域的
草芥驱使着波浪。

我们行走在干燥的
泥路上,毫无偏差,
就像走成一列的戴风帽的人,
上面破碎的拱顶难以
映射出窗子,
浓雾覆盖我们的脚步,
让人们像海草一样
摇曳,犹如
一排排沙沙作响的竹子。

假如你也离开我,忧伤,
这雾中我的一个生动的征兆,
呼啸声将在我身边漫延,
如正要敲响
正点的钟表;
我会变得毫无生气,冷漠地等候
一个无力承受恐惧的人,
在这海滩上,惊异于
缓慢的潮汐,但他不会出现。

也许,我会再次找到一张面孔:
在闪耀的光中,一个动作将我引向
酒馆门边的罐子里
伸出的悲伤的树枝。
我抓住它,感到
另一种生命正在变成我的,它充满了
取自我的一种形式;
它长着头发,而不是叶子,风
缠绕着我的手指,就像戒指。

这就是一切。淹没于水中:你使
自己走来的路不复存在,于是,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的生命依然是你自己的:已经散落于
白昼的些许微光之中。此刻,请为我祈祷,
让我得以从另一条路径降落
而不是从城市的街道,
在褐色空气中,先于生存的
压力;但愿我感觉到你与我在一起,但愿我
毫无怯懦地到来。

境遇LEOCCASIONI1928-1939

■旧诗句

我记得有蛾子飞入,
在黄昏的薄雾中穿过打开的窗子,
在那个被遗弃的海滩,疯狂
摩擦的泡沫侵蚀着它。
薄暮的全部空气周旋于
漆黑的、涌动的海岸线,
分开了陆地与海水;虚弱的灯塔
闪烁在蒂诺岛
蔚蓝的岩石上,膨胀了三次,
在另一种金黄中死去。

母亲坐在我身旁,桌上
零落着纸牌,
它们一对对支撑着,犹如为锡兵们搭建的
帐篷,这些锡兵属于她的孙子们,
已被遗弃在睡眠中。
一团冰冻的空气自狂暴的
山巅解开自己,
将雨滴降落在克里日亚锈色的鸟巢上。
随后是彻底的黑暗,
来自海上的一生低沉、持续的轰鸣
就像一段持久、谨慎的演奏,
此时,一种摇曳的苍白漫延,
越过顶部开着海桐的树篱。
飞蛾进入我房间的
狭小空间,灯泡
在一张紫红色的网下闪着
微光;飞蛾撞击
边缘镶着珠子的灯罩,
将流苏一样的影子铭刻在房间里,
急速推进的细线
飞过这片苍白来到墙上。

这是一只可怕的虫子,长着尖锐的
嘴,眼睛似乎环绕着红色的
光球,背着人类的头盖骨;
一旦你试图攫住它,
它就会发出痛苦、
吓人的嘶嘶声。

它迟钝地连续数次撞击桌子,
敲打被风关上的窗子,
最后找到了通风孔,
消失在黑暗之中。
有时,来自韦尔纳扎港的灯光
被从黑夜深处升起的
隐形波浪抹除。

然后,飞蛾回来了,
出现在灯罩下;
它降落于桌上的纸张,
狂乱地摇晃,撞塌纸牌——成为
永远禁锢于封闭圆圈的
事物的一员,犹如这白昼,
在记忆中,它们被放大,
它们只过着一种
隐匿的生活:带着雷同的表情,
从不入睡,而另一种厌倦
在今日漫延;与旧墙
在一起,以及海滩,松树林
穿上的格子呢,
在每月在码头上,
溪流的踪迹,它进入大海时
仍在开辟路径。
注释:克里日亚(Corniglia):意大利西海岸五渔村之一,频临利古里亚海。韦尔纳扎(Vernazza):意大利西海岸五渔村之一,频临利古里亚海。

■朵拉•玛古丝



这里,木桥
横跨于科西尼港巨大的潮汐上,
一些人,几乎静止不动,
将渔网浸入海中,或拉回。
你挥动手臂,指着
望不见的彼岸,你真正的故乡。
随后,我们沿着运河,
来到这个城市的海港,事物闪亮着煤烟,
在一块低地中,一个疲惫的春天
日益消沉,记忆在此缺席。

这里,一种古老的生活
散布着,带着温和的
东方的忧虑,
你的言辞闪亮,如一条垂死的
鲻鱼的鳞片。

你的不安令我想起
那些候鸟,在暴风雨的夜晚,
扑向灯塔的横梁:
你的甜蜜也是一场风暴,
它回旋,却并不显现自身;
它休憩的时间更加稀少。
我不知道你
如何坚持住了这一切,你精疲力竭,
在这个冷漠的湖中,湖水就是你的心:
也许,拯救你的是一个护身符,
你将它与唇膏、粉扑、指甲锉放在一起:
一只象牙雕刻的
白鼠;于是,你生存了下来!



如今,你在到处是
桃金娘与池塘的卡林西亚,
你倾身于池塘边缘,望着
胆小的鲤鱼翕动嘴巴,或者行走,
沿着酸橙树林和陡峭的山缘,
夕阳在山峦之间逐渐燃烧,
你走在水边,水面上膳宿公寓和海港的
影子形成闪亮的帘幕。

黄昏在潮湿的海湾
延伸,带来
鹅的恸哭,夹杂着汽车的震颤,
雪白的马略尔卡陶器
内部对着变暗的镜子
诉说,镜子看着你的变化,
一段有关平静的漫游的
故事,将自己铭写在
橡皮难以抵达之处。

你的传奇,朵拉!
却已被写进
男人的目光中,他们置身于沉重的
金色肖像框里,胡须傲慢而细小,
你的传奇回响于每一个
破损小竖琴发出的
和弦中,当夜晚降临
在每一个黄昏之后。

它被写在那里。常绿的
月桂树为厨房而持续着。
声音不会改变,拉文纳十分遥远,
一个野蛮的信仰蒸馏出毒液,
它想在你身上索取什么?
声音、传奇、命运——
一切尚未屈服,
但是太迟了,总是太迟。
注释:朵拉•玛古丝(DoraMarkus):一名少女,1904年出生于匈牙利富裕家庭,在维也纳学习,那里遇见了吉尔蒂(Gerti)。蒙塔莱并未见过她。这是应好友波比•巴兹伦(BobiBazlen)的邀请写的诗,波比为他寄来朵拉•玛古丝的照片,拍摄的是她美丽的腿。但是,蒙塔莱自己承认,吉尔蒂的形象占据了诗的第二部分。

■赞歌

你知道,我正再次失去你,
但我不能。每一个行动,每一次哭喊,
都像一次完美的射击使我震颤,
甚至咸味的微风如洪水袭击码头,
培育出一个索托西帕的
晦暗的春天。

铁器与桅杆的地带,
黄昏尘土中的森林。
一阵长久的嗡嗡声从外面进入,
折磨着人们,就像指甲滑过玻璃。
我追寻着失落的迹象,我从你那里
获得的唯一誓言。
的确有地狱。

许多年,有一年尤为艰难,
在一个异国的湖上,夕阳在水面燃烧。
随后,你从山上走下,给我带来
“圣乔治”和“龙”。

假如我能将它们印在一面旗上,
心的东风抽打,这面旗
飘舞着……并且,为你降落,
在一个漩涡中,属于不朽的忠诚。

霜在窗玻璃上;病人
总在一起,总是离别;
桌上,你面对纸牌
无休止地独白。

这是你的流亡。我还记得
自己的,那个清晨,我听见
爆炸声像芭蕾舞女一样弹跳在岩石上。

夜晚的烟火一再地
持续,犹如一个宴会。

一只粗鲁的翅膀掠过,擦伤你的手,
然而徒劳无益:这不是你的纸牌。

那么远,我与你在一起,当你父亲
走进阴影,留下一声告别。
到那时为止,我知道些什么?早先时期的
衰败拯救了我,仅仅为了这些:

我那时对你并不熟悉,但我必须;
今天的风命令我这样,如果来自那里的
一个时辰归去,把我带到
库梅洛蒂或阿格本尼——带回引信的爆炸、
伤痛以及行进的军队。

别了,黑暗中的鸣笛、挥手、咳嗽,
以及拉下的窗子。时间到了。
也许,这些机械般的人正好拥有它。看看他们如何
从走廊望过来,围堵在一起!
……………………
你也出借你的火车的脆弱圣歌,
这可怕而忠诚的卡里奥克舞的节奏?

甚至,再度看到你的希望
也正离我而去;

我问自己,这锁闭我对你的所有
感知的东西,这影像的帘幕,
是否由死亡来标记,或者,是否来自过去,
却已变形或缩小,它承受了你的炫目:

(在拱廊下,在摩德纳,
一位拥有金色发辫的仆役用皮带
拖着两只豺狼。)

这黑白相间的,
从通讯线杆
飞向大海的,起伏的紫崖燕,
也不能抚平你置身港口的焦虑,
或者将你带回早已离开的地方。

接骨木派遣的浓郁的芬芳
越过开掘中的路基;暴风消散。
假如这亮光是一场休战,
你甜蜜的胁迫将挥霍它。

看那手势;它闪烁于
正变得金黄的墙上:
一张棕榈叶的锯齿形边缘
正被黎明那耀眼的光点燃。

来自山中的
步履如此轻微,
无法与雪黏连,这仍是你的
生命,你的血在我血脉之中。

如果绿蜥蜴从
残株中跃出,
在酷暑下——

如果帆船迎风行驶,
在颠簸中俯冲,
躲避暗礁——

正午的炮轰
比你的心跳还虚弱,
如果测时仪
以无声的方式发声。
……………………
然后呢?光亮无力
将你变成富足而
奇异的事物。你的特征与众不同。

为何等待?松树用火炬一般的尾巴拍打着
松树的低吼。
半月从顶点下沉,
太阳熄灭了它。这是白昼。

凝滞的雾受到了微风的惊讶,
在覆盖你的时刻,固守自己。
无物终结,或一切已终结,
即使,雷电,你离开了你的阴云。

心灵漫延于
佛拉纳舞在街道的
每一个新的季节,
它喂养隐秘的激情,在每一个旋转的
舞步中可以看到它变得更为热烈。

你的声音就是这弥漫的灵魂。
借由电线、羽翼、风或机遇,
受缪斯或乐器眷顾,它发出回声,
快乐或忧伤。我向与并不熟悉你的人
说起另一些事情,然而,旋律
在那里持续,哆,来,啦,嗦,嗦……

我从冰川中释放你的前额,
你凝聚,当越过多云的
高处;你的翅膀被旋风
剥夺;你受到了惊讶,醒来。

正午:在广场中央,在欧楂的黑色
树荫边缘延长,一轮寒冷的太阳
悬于空中:其他影子转变成
小径,它们并未意识到你就在这里。

贡多拉滑行于
沥青与罂粟刺目的光中,
欺人的歌自
大量的绳索升起,高大的门
在你面前关闭,嬉戏的
戴面具的人成群地离去。

一千个黄昏中的一个,而我的夜晚
更深!在底下,
一个混乱的绳结扭动,激励着我,
断断续续,使我相似于
海滩上一位专心的捕鳗鱼的渔人。

这是愤怒的盐或冰雹?它残杀
金玲花,将马鞭草连根拔起。
水下的钟鸣靠近,
犹如被你激发,随后离去。

地狱的自动钢琴加速,
全神贯注,跃起
成为冰凉的球体——闪烁如你,
当你表演《拉克梅》,
唱着《银铃之歌》。

最初是光,当
一阵突然的火车的
轰隆声,向途中的我
这个人类说话,
我曾被锁闭于岩洞,
此刻洞内被混杂着
天空与水的光束照亮。

最初是黑暗,当
凿子在桌上
雕刻,桌子加速了
激情,守望者的
步子逐渐靠近:
光与黑暗,人类依然间离着它们,
当你试图用自己的针线去缝合。

花朵在山谷的边缘
重复着自身,
别忘记我,
没有任何色彩比你我之间
绑定的空间更加愉悦、纯粹。

一个吱嘎声释放出来,将我们分离,
过度疲惫的蓝色不再出现。
在薄雾中,你几乎看见,那里
已经变黑,缆车带着我穿过。

青蛙,最早打动他的心弦,
来自池塘,那里陷落着
云雾和灯芯草、
缎带一样的长豆角的沙沙声,
一个失去热度的太阳熄灭了自己的火,
花丛中迟来的嗡嗡作响的甲虫
仍在吮吸汁液,最后的喧闹,贪婪的
乡村生活。时辰在一阵狂风中延续:
天空如黑板,守候着
让饥饿的马匹惊逃,
让马蹄擦出火花。

剪刀,别将面容剪走,这
我日益空无的记忆中唯一留下的事物,
不要让她伟大的正在倾听的表情
进入我每日的薄雾。

一股寒气上升……锐利的风抽打着。
受伤的刺槐通过自身
将蝉壳抖落,
让它们掉入十一月的新泥。

春天,芦苇
轻轻地褪去
红色的扇形叶序;
小径在沟壑深处,沿着黑色的
溪水,水面上到处是蜻蜓;
气喘吁吁的狗跋涉回家,
嘴里叼着战利品,此时此地,

我不能辨认;
然而,那里,反光炽热地
烘烤,云层悬于低空,
在她遥远的瞳孔之外,
两道单纯的光束掠过。
时间在流逝。

……就这样吧。短号的鸣声
与麋集在橡树林中的蜜蜂相互争吵。
海贝中折射着日落,
一个瑰丽的火山冒着明亮的烟。

锁闭在火山熔岩镇纸下的硬币
同样在桌上闪烁,压着
几页信纸。生活,显得如此
巨大,却小于一块手帕。

■诗

我徒劳地搜寻滋养你的
血液起始何处,它缓慢地
流动,永无止尽,超越人类时日的
逼仄空间,将你安置在这里,
在这撕扯你的痛苦中,
你对痛苦一无所知,
而它活跃于一个沉没星辰的发臭的沼泽中;
淋巴在你的手上绘图,
脉搏在你的手腕不被看见,
点燃你的脸颊,使它变色。

然而,对它的行程,你的神经的
错综复杂的网记忆十分稀少,
当我打开你的眼睛,它们正被
一场热病消耗着,在一阵沸腾的泡沫下,
这些泡沫聚集,又分离,
你的太阳穴的轰鸣向我诉说,
它正在消失进入你的生命,
一场鸽子的震耳欲聋的
风暴爆发
进入一个沉睡的广场的寂静中。

在你内部,光线的王冠聚合,不为人知,
其中一些向其他事物显现,毫不迟疑:
有人在黄昏颤栗,
被一只飞行的翅膀击打;
漫游的鬼魂拜访他,
那里,另外的人看见一群小女孩们麋集着,
或者,他在清澈的天空中制作出
一条折痕,如刀叉状的闪电,
在蓝色中,这个世界的齿轮的尖叫声
从一滴眼泪中逃离,将他包围,哭泣。

在你内部,我看见轻盈灰烬的最后的王冠,
它不试图持久地存在,而是瓦解、坠落。
这就是你的天性,卷曲,又伸展。
你击打那个标记,穿越。哦,
嗡嗡作响的射击的弧线,切开
波浪又关闭它们的沟槽!
此时,最后的泡沫升起。
这也许是诅咒,是苦涩的
语无伦次的黑暗,降落于
那些留下的人的头上。

■夏日

新生灌木很少被牛羊吃掉,似乎
对茶隼掠过的影子一无所知。
而云看见了什么?喷涌的泉水
拥有无数面孔。

也许,在向上的银色泉流中
闪现着鲑鱼,
还有你,死去的少女阿瑞图萨
回到我的脚边。

这里是燃烧的肩,金块
在太阳中向上翻转,
甘蓝夜蛾变得狂野,蜘蛛丝
连结于沸腾的泡沫之上——

一些事物经过,但太多其他事物
不能穿过针眼……

太多生命蜕变成了一个。

■新诗

此时,一挥手,你将最后的
烟蒂掐灭
在水晶烟灰缸里,一阵缓慢的螺旋的烟
上升到天花板。
一副象棋的骑士与主教凝视着,
惊讶;新的戒指紧随其后,
比你戴着的
更加生动。

幻象在天空中释放出
塔楼与桥梁,消失,
随着最初的一阵微风;隐形的窗子开启,
烟散去。下面,另一团烟
在移动:一群无序的
男人无从识别
你的香气,在棋盘上,它的意义
只有你能组织。

有一次,我曾怀疑,你
已知道广场上开展的比赛,
如今,变成了一场你门外的风暴:
疯癫的死亡被收买,价格低廉,
即使你脸上的闪电如此渺小,
却召唤着另外的火,在沉重的
窗帘之上,这变化之神
在他入住时为你挂上的窗帘。

如今,我懂得了你所需要的:警铃
以沉闷的曲调鸣响,恐吓着
象牙的形状,在雪地的
幽灵般的光线中。那个男人,
活着是为了赢得他孤独的守夜,
他站在你身边,将要
反对正在燃烧的镜子,这镜子用你钢铁的双目
使兵卒失明。
来自阿米亚塔山的消息

在黄昏之前,恶劣天气的
烟火将变成一个低语的蜂巢。
房间的横梁
已经虫蛀,一股甜瓜的气味
穿过地板上升。一股薄雾
沿着小精灵与蘑菇的山谷
攀升到锥形的雪白山顶,
在窗口凝结成阴云,我在这里
写作,这张遥远的
桌子,这射入空间的蜂巢的球体——
以及盖住的鸟笼,灶台上
爆开的栗子,硝石和
霉菌的纹理,都是你将
迅速闯入的影像。生活
创造了你的神话,依然过于简洁,
即使它包含着你!你的肖像显示着
明亮的内在。外面在下雨。



假如你一直跟随这些脆弱的
结构,它们被时间与煤烟熏黑,
这些方形庭院,中央是
很深很深的井;跟随
夜鸟负载树枝的
旅程,以及沟壑底部的银河的
闪光,每一种痛苦的饰带。
这些在黑暗中一直产生着回声的脚步
属于那个单独行走的男人,
他只看着降落中的拱门、阴影和边缘。
星辰的刺绣是如此精微,
塔楼的眼睛固定在两点钟,
甚至,攀援的藤蔓是一些影子的
上升,它们苦涩的气味感到痛苦。
明日,再一次更冷地到来,北方的风,
使苍老的砂岩之手成为碎片,
使阁楼里的时辰之书不安,
让一切成为寂静的钟摆、领土、监狱,
为了那种不再出现的感觉!
更英勇地到来,北风,让我们爱上我们的锁链,
为可能性的孢芽盖上封印!
街巷过于局促,黑色的驴
纵队而行,蹄子发出木屐般的哒哒声,并擦出火花,
镁的舌头在隐匿的山顶强词夺理。
哦,缓慢地从漆黑的茅屋滴下的
水滴,时间制造了水,
关于可怜的死者、灰烬、风的漫长谈话,
徘徊的风,死亡,活着的死亡!



基督教徒间的争吵只懂得
阴影与恸哭的言辞——
属于我的给你带来了什么?少于
静静地淤塞了水泥底部的
磨坊水槽从你那里偷来的东西。
磨轮,一截苍老的树干,
大地的尽头。一堆麦秸
分离,随后又聚拢,
使我的守夜加入到你深沉的睡眠中,
而你的睡眠吸收着它们,箭猪
将在一束怜悯上止息饥渴。

风暴及其他LABUFERAEALTRO1940-1954

■风暴

风暴,以漫长三月的
雷电与冰雹,敲打
坚硬的木兰叶。

(在你夜晚的寓所,水晶的声音
使你惊异;黄金
此刻熄灭在桃花木上,熄灭在
制作精良的皮质书脊上,在你
眼睑的贝壳中,糖粒依旧燃烧。)

闪光使树与墙壁
结晶为糖,使它们在那永恒的
瞬间诧异——大理石的
吗哪和毁灭——你携带着这些
雕刻在你体内的东西,犹如你的判决,以及这些将你与我
更紧密地结合胜于爱情的东西,陌生的姐妹——

随后是可怕的暴烈,铃鼓,
轰鸣于小偷的沟壑之上,
方丹戈舞的踢踏,在此之上
是一些摸索的手势……
当你转身,前额甩去了
发上的云,

向我挥手——而后步入黑暗。

■漫步

风捡拾着事物,黑暗被撕成碎片,
你在脆弱的栏杆上释放的风
正在蜷曲。太迟了,假如

你想成为自己!老鼠
从棕榈树上坠落,闪电在导火索上,
在你眼睛的最长的睫毛上。

■你的航班

假如你出现于火中
(护身符从你额发上下垂,
于是,你闪光),
两盏灯为你竞争,
在沟壑中,它穿行于
荆棘形成的拱门。

你的裙子成为碎布,被践踏的
灌木又一次闪耀,
鱼池拥挤着人类的蝌蚪,
向夜的沟渠敞开。

哦,别去打扰肮脏的
织边,让燃烧的火堆
在四处待着,苦涩的烟
在幸存者之上!

假如你跃入火中
(你的发丝,金黄、灰烬般金黄,
在遗弃了天空的
温柔的山脊)
丝绸与宝石之手如何
挽救真正的信仰者,
从死者中间?
离开一只鸽子
伊利大教堂

一只白鸽使我抵达
墓石中间,在尖顶下,天空在那里筑巢。
黎明与光线在空气中;我爱上了太阳,
蜜的颜色,如今我渴望黑暗,
我欲求阴燃之火,这个墓穴
无法飞升,你的凝视却毫不畏惧。

■写于火车上

在塞斯托卡伦代,
血红的斑鸠第一次
进入人类的记忆。纸页如此
宣布。我探身窗外,
徒劳地搜寻它们。你的项链,
另一种颜色,是的,底部挂着
一束灯芯草,已经脱开。它仅为我
闪烁,随后落入池中。它的
火的飞行盲目地离开我,去往另一个人。

■冬日之光

当我走下巴尔米拉之上的天空,
越过矮小的棕榈和毁坏的大门,
喉咙里的伤口警告我
你试图拥有我,

当我走出雅典卫城之上的天空,
绵延数里,我发现,
许多篮子的章鱼和鳗鱼
(那些受惊心灵上的
牙齿的锯子!)

当我离开那些野蛮的黎明的
峰巅,去往木乃伊与圣甲虫的
令人寒栗的博物馆(你病了,
我唯一的生命),我对比浮石
与碧玉,沙子与太阳,烂泥
神圣的粘土——
在闪耀的火花中
我曾是崭新的,是灰烬。

■在公园

在木兰不断
缩小的影子里,
枪的呼吸,以及箭
掠过我,消散。

我感到自己如一片白杨
树叶,消失于一阵
狂风中——也许,一只手
飘落于林中空地。

一声大笑,并非来自于我,
穿透苍老的树叶,
抵达我的胸口,以一声颤音
深深地击打,刺痛着血脉。

我与你一起大笑,
在树荫扭曲的边缘,
我释放自己,伸展于骨头一样
突起的树根上,拿着

几根麦秸扎你的脸……

■你为我命名了一棵树

你为我命名了一棵树?它并非微不足道;
我从未顺从于成为树干或树荫,
并被遗弃在郊区。我以你的名字
命名了一条河,一束持久的火,我的命运的
残酷游戏,人类不能企及的
信任,你以此与下水道的
蟾蜍交谈,并无恐惧、怜悯或
狂喜,你的嘴唇
坚定而柔软,它的呼吸使你
能够命名,去创造;蟾蜍花草浅滩——
橡树即将在我们头顶伸展,
当雨冲洗掉三叶草丰满花瓣上的
花粉,而火在闪烁。
翻译底本:EugenioMontale:ColletedPoems1920-1954,RevisedBilingualEdition(意大利语英语对照本),trans.JonathanGalassi.

★沃尔科特诗选★

■遗嘱附言

精神分裂,被两种文体拧伤,
一种是御用文人受雇的散文,我获得了
流亡。我在这镰刀上跋涉,数里长的月光海滩,

棕褐,晒得
褪掉了
这对海洋的爱,即自恋。

要改变你的语言,必须先改变生活。

我不能纠正旧的错误,
浪厌倦地平线,于是折回。
海鸥用迟钝的舌嘶叫

在搁浅的、正在腐烂的独木舟上空,
它们是查洛特维尔一朵带喙的毒云。

一种是,我曾以为,对国家的爱已经足够了。
如今,即使我选择,食槽里已没有足够空间。

我看到最杰出的头脑腐烂,像狗
为了残渣的气味。
我正走向中年,
晒黑的皮肤
从我手上剥落,像纸张,薄如葱皮,
像培尔•金特的谜语。

内心一无所有,没有对死亡
的恐惧。我认识许多死者,
我熟悉他们,性情相投,

甚至熟悉他们怎么死的。着火了,
肉体不再惧怕大地的
炉门,

那太阳的火窑或灰坑,
也不怕在云中隐现的镰刀月
再一次让这海滩枯萎,像一张白纸。

它全部的冷漠即另一种愤怒。
按:此诗收入沃尔科特诗集《海湾》(1970)。查洛特维尔,Charlotteville,位于多巴哥岛东北角战争人海湾(Man-of-WarBay),面向加勒比海,背靠群山。1953年后,沃尔科特定居多巴哥岛。培尔•金特,PeerGynt,挪威剧作家易卜生五幕诗剧《培尔•金特》中同名主人公。该剧写于1867年。中文版由萧乾先生翻译,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8卷本《易卜生文集》。该剧的主题乃是“选择”和“自我认同”。培尔•金特游手好闲、追逐权力金钱女色。在第二幕中,他捡到一棵洋葱,想看清楚里边是什么。可是当他剥完洋葱,发现里边一无所有,除了葱皮。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洋葱。这里,沃尔科特由自己的皮肤“薄如洋葱”,并开始剥落这个明喻,随即想到了培尔•金特剥洋葱的情节。

■罗伯特•洛威尔(1917—1977)

当眼睑上釉,
其他的事物才到来,
蜡在光滑的额头
发出微光,
对干燥的唇
不再问更多的问题

他们打开心脏像解开衬衫,
是否为了消除吞咽的愤怒,
当一切变得僵硬,
在这片刻的
知识中
大脑是否是
为蠕虫而建的图书馆,

与反讽的告别、管风琴和
唱诗班在一起是如此正式,
我必须借一条黑领带,
在致辞中,我该在
什么时刻停下来哭——
一对受惊的翅膀
从你身体正在关闭的牢笼里
挣脱,你的拳头逐渐松开
这些在书页上
宁静盘旋的鸽子,

以及,
像大门一样紧锁的括号
1917到1977,
两个半圆关闭构成面孔,
世界,整体
一个牢不可破的O,
某种一度具有可怕名字的东西
从曾习惯于穿戴着其名字的事物中走出,
透明,又那么典型,
因此,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
教堂、汽车、日光
和波士顿公共绿地,
不需要任何书籍。
译按:此诗英文原名R.T.S.L.(1917-1977):R.T.S.L.即美国诗人罗伯特•洛威尔(RobertTraillSpenceLowell英文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波士顿公共绿地(BostonCommon):美国波士顿市中心一片著名绿地。1640年,波士顿成为马萨诸塞州首府,第一任州长温索坡(JohnWinthrop)将此地开辟为公共绿地。那是十年前,传教士布来斯顿(WilliamBlackstone)卖给他的一块土地。

■另一生

第一部:分离之子
第一章

I
游廊,那里,大海的册页
是一本打开的书,被缺席的大师留在
另一生的中部——
我在这里开始,再次开始,
直至这个海洋变成
一本合上的书,像一只灯泡
这白月亮的灯丝变暗。

以黎明开始,当一束耀眼的光
发出号角的尖叫,压低
海湾的椰树长矛,
如太阳,疲倦于统治,逐渐降落。
它被无风的火焰施予催眠术,
就像它的琥珀色爬上
海岬上椭圆如啤酒杯的
英国要塞,天空
与光线一起逐渐入醉。
那里,
曾是你们的天堂!另一生
洁净的釉光,
一片风景被锁入琥珀,稀少的
微光。理性之梦
已制造出怪物:
一名时代与颜色均已错乱的不凡之人。
一切午后,那学生
以制图员秘书的干燥热病
扩大了港口,此刻,黎明
渴望完成自己,
画出一个女孩的影像,开启饰有单只尾桨的
石头船屋的门,然后落入
沉思的寂静。这寂静等候着
核查细节:
圣安东尼旅馆的山形墙
耸立于丛林之上,政府大楼的
旗帜熔化了旗杆,
琥珀色的潮汐闪耀着
给莫内山最后的烂木屋上了釉,直至它们
由于那学生的意志而彻底变形,
如一幅镀金边框的十六世纪意大利的残作。

视力死去,
黑色山丘简化成
大块的煤炭,
但是,如果,弥留之际的光线穿过
码头上变形船屋的石头,
一个女孩在厨房中正吹掉它的灰烬,
她会感到它的时代正进入自己的头发。

黑暗,柔软如健忘症,裹住斜坡。
他起身,登上画室,
最后的山丘焚毁了,
大海皱如锡箔,
月亮气球般自无线电台升起。哦,
镜子,一去不返,一代人在里面奢望着
天真,和坦诚。

月亮维护着她的电台,
她的手指敲击着软体动物般起皱的海,
伤心的办公室附着在
焚毁小镇的码头上,她的颜料盘
将其外壳刷白,她的灯
使无齿的椭圆建筑物的正面裸露出来,
沿着罗马式的拱门,当他经过
她未调音的更替的琴键,
她的年龄死了,她的床单
覆盖了古老家具,壁炉架,饰有
巴黎石膏制成的维纳斯——
他的欲念使其变得冷酷,半裂的
未镀银的黑人奴隶的镜子,
犹如画家戴着方头巾和耳环的肖像:阿尔贝蒂娜。

门内,一名读者胚芽般蹲在
白色组织中,灯泡
在其剃光的头顶形成光晕,
悠闲的凝视
转向他,短手臂
打了一个迅速的哈欠,欢迎。让我们看一下。
一只光秃秃的蜥蜴
突出下唇,
戴着厚如玻璃镇纸的眼镜,
在眼睛那光滑如海洋的玻璃瓶的颜色之上,
那人将画作吹拂到脸颊,
仿佛黄昏是近视眼,不是他的凝视。
随后,大师修改了图案,以缓慢的笔触。
译按:《另一生》是沃尔科特的长诗,写于1965年四月至1972年四月,出版于1973年,共四部二十三章。每章又有若干小节。莫内山,theMorne,可能是山名,morne指安的列斯群岛的小山丘。或为圣卢西亚、特立尼达多巴哥的地名,圣卢西亚是沃尔科特的故乡,特立尼达多巴哥则是沃尔科特常旅居的地方,均位于安的列斯群岛,他的诗作的背景常设置在这里。

II
在其限度之内,画作并不能描摹出
海岬的社会学轮廓。
曾经,有一条棕榈林荫道,
笔直如霍贝玛的低地白杨树小径。
如今,被夷平,清理一空,铺上碎石,建立了机场,
跑道就像树木的年轮倾诉着岁月。
那里,家族制的榕树,
藤蔓犹如胡须,黑人男生攀缘其上,
一个干涸泻湖积满枯死的树叶,榕树在上面繁殖,
红树林蹲着,膝盖浸在水中,
如拾蛾螺者褐色的细腿,
到处是红色的寄居蟹,
爬行着,犹如红衣步兵在搜寻着肉。
树丛那么
匀称,轮廓碎裂,
在兵营拱起的露台下,
站在威士忌色光线中的陆军上校
看见,绿色的闪光,犹如蜥蜴的舌头,
捉住了最后的帆,今夜,
一排排橘色的邮票叠映着
晋升的国家公务员的宅邸。

月亮停在窗口。
他是她的主题,跟随着她变化,
自童年起,他就认为棕榈树
比想象的榆树更卑微,
面包树倾斜的
叶子比橡树的更猥亵,
他每夜祈祷
他暗褐的皮肤会变化,
在她闪电般的笔画下脱落,成为白色!
在墓地之上,
机场的柏油路面到了尽头,
她迟缓的颜料盘胀大了
她的生活,就像在放大镜之下。

灯泡的下面,
一本绿色的书,
倒扣着。月亮,
和海。他阅读
书脊。《最初的诗:
坎贝尔》。画家
几乎彻底
把书翻转过来,开始读到:

“黑人的
白脑袋是神圣的,
黑人孩子的
黑色亚麻皮肤是神圣的……”

另一本书籍,
外封是海绿色亚麻,它的句子
与其读者传达的愉悦
匹配,此刻她在他周围聚集起空气,
死去的孩子在窗框中注视着,
掠过他昏沉的、剃光的脑袋、
白色的脸,
另一生似乎又要开始了。
译按:霍贝玛(MeindertHobbema,1638—1709),荷兰风景画家。红衣步兵(redcoat),指英国士兵。十七世纪晚期至20世纪早期,大多数英国士兵的制服上衣为红色,故名。坎贝尔,即乔治•坎贝尔(GeorgeCampbell,1916—),牙买加诗人,生于巴拿马,在金斯顿(牙买加首都)及纽约求学。这里引用的诗行出自其《神圣》(Holy)一诗。诗集《最初的诗》(FirstPoems)在金斯顿于1945年出版,后重印于耶鲁诗丛第十卷。

★奥登诗选★

■新时代

一个时代就这么结束了,它最后的救渡者死在
床上,无奈而凄凉,他们安全了:
巨人大腿急速的阴影
不再跌落到屋外的草坪上。

他们平静地睡着:毫无疑问是在湿地的各处
一条不孕的龙逡巡着将要老死,
但一年内它的足迹将从荒地消失:
一个在山峦内部敲打着的地下精灵逐渐枯萎。

唯有雕塑家和诗人有些忧伤,
从魔术师的戏院里出来的粗鲁随从
抱怨着各奔东西。业已远去的诸神乐于

隐形而不受拘束;毫无怜惜地
打倒迷途的儿子,
掠夺女儿,把父亲逼得疯狂。
按:此诗又为组诗《在战时》第十二首。

■天黑后的散步

这样一个无云的夜,
能让灵魂起飞:
疲惫的一天之后,
这上了发条的景象
以让人轻微厌倦的十八世纪的
方式,令人印象深刻。

遇见一个如此无耻的凝视
给青春期那么多安慰;
我做过的事,不能
像别人说的那样令人震惊,
如果受惊的人死后
凝视还在那里。

此刻,尚未准备去死,
却已到了这一时期。
当一个人开始怨恨年轻人,
我很开心,在中年生物之中,
这些天空中的时刻
也会被点数。

把夜想成养老院,
而不是一个存放完美机器的棚子。
这更温馨,
前寒武纪的红光
消失了,像罗马帝国
或十七岁的我。

然而我们更喜欢
古典作家所写的
禁欲方式,
只有年轻人和富人
才有勇气和身份去演奏
悲伤事物的曲调。

因为“现在”远走他乡,
就像“过去”,它被再度迫害
呜咽,它们被忽视;
真实不会被藏匿;
有人选择痛苦,
这不必发生的事却已成现实。

发生在这个特定的夜晚
不按照既定的规则,
一些事件已经对我们所接受的
正义的法律尖厉地叫出第一声
卑微的“不”,我们曾用这法律
规训洪水之后的世界。

而星辰在头顶燃烧
对最后的结局毫无知觉,
我步行回家,上床,
追问什么样的审判在等着
我的身体,所有的朋友,
以及这些美国的州。

■梦

亲爱的,尽管夜晚已经走了,
梦还在今天出没,
把我们带进巨穴般
高耸的房间,就像
火车终点站,
几张床拥挤在
黑暗里,我们合为一体
在远处的角落里躺下。

我们的低语不会吵醒时钟,
我们亲吻,我沉醉于
你做的每件事情,不在乎那些
以敌对的眼神对坐在
每张床上的恋人们,
他们的手臂绕在对方的脖子上,
呆滞并且暧昧地悲伤。

哦,但我是怎样的内疚之虫
或者恶毒的怀疑
的牺牲品,
然后你,毫无廉耻地
坦白另有所爱,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恭顺地,感到
毫无兴致,并且离开?
1936

■1939年9月1日

我坐在第五十二大街的
一家下等酒吧里
犹豫不决,忧心忡忡
那些聪明的希望吐出
这虚伪堕落的十年:
愤怒与恐惧的电波
周旋于地球上光明与变暗的
土地之间,
扰乱我们的私人生活;
死亡那不便言及的气味
侵犯着九月的夜晚。

精湛的知识可以
揭示这整场侵犯
从路德至今
它把一种文化逼得疯狂,
看看发生在林茨的事,②
多么巨大的心像③造就了
一个精神变态的神:
我和公众都知道
所有的学童在学习什么
对他们施以邪恶
他们就报以邪恶。

流亡的修昔底德④清楚
一次演讲所能道出的
关于民主的一切,
以及独裁者的所为,
面对一座毫无知觉的坟墓
他们讲述陈词滥调;
他在著作中分析的一切,
被撵走的启蒙运动,
习惯性疼痛,
混乱的管理以及忧伤,
我们必须再度忍受。

在中立的空气中
盲目的摩天大楼用
它们完满的高度宣告
集体人的力量,
每种语言都倾吐出无效的
富于竞争的借口:
有谁能长久活在
一个欢愉的梦里;
在镜子外面他们凝视,
帝国主义的面孔和国际性罪孽。

吧台周围的每一张面孔
粘住他们寻常的一天:
灯不能熄灭,
音乐必须一直演奏,
所有的常规共同谋划
让这个堡垒采用日常的家具;
以免我们得知置身何处,
迷失在鬼魂出没的树林,
孩子们从未幸福或快乐
他们害怕黑夜。

权威人物吼出的
最强劲的军事垃圾
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粗暴:
疯子尼金斯基⑤所写的
关于佳吉列夫⑥的一切
就像出自正常人的内心;
因为每个男人和女人
骨子里繁衍的谬误
渴求着无法获得之物,
并非普遍的爱
而是孤身一人被爱。

从保守的黑暗
进入伦理生活
密集的乘客们来了,
重复着早上的誓言:
“我将忠诚于妻子,
我将更专注地工作,”
无能的统治者醒来
继续他们的强制性游戏:
此时谁能让他们解脱,
谁能让聋子恢复听觉,
谁能为哑巴代言?

我所拥有的只是声音
用来拆开折叠的谎言,
耽于肉欲的普通人
头脑中浪漫的谎言,
以及属于权力的谎言,
权力的建筑高耸入云;
没有任何事物如同这个国家
没有任何人单独存在;
饥饿让公民或警察
别无选择,
我们必须相爱否则死去。

夜晚毫无设防,
我们的世界在昏睡,
然而,在正义互换信息之处
讥讽的灯光在闪动
点缀着各处:
也许,我就像它们一样,
由爱和尘土构成,
被同样的虚无与绝望围攻,
放射出一束坚定的光。
按:1939年9月1日,二战爆发的日子。林茨,Linz,布罗茨基在《析奥登的〈1939年9月1日〉》中这样解释:“林茨是奥地利的一个城镇,是阿道夫•希特勒(当时他名叫阿道夫•辛克尔格鲁伯)度过童年的地方;也就是说,他在那里念完中学,形成世界观,等等。”奥登显然并不太认可中学所传授的“精湛的知识”,在下面的诗句中,奥登把这种知识称为“施以邪恶”。奥登甚至认为正是这种邪恶的知识让德国(“一种文化”)发疯,并造成了二战。心像,即拉丁文imago,弗洛伊德所使用的精神分析概念,1912年,弗洛伊德创办《Imago》杂志。指“他者”(一般是父亲)在“自我”这里形成的形象。按照拉康的解释,这一阶段是母亲形象占主导位置的“镜像阶段”之后的“象征阶段”,心像(父亲的形象)让儿童进入象征秩序,即语言的秩序和父亲的秩序,简单点说,就是社会权力秩序。奥登认为,林茨期间,不在身边的父亲形象加上中学邪恶的知识造就了后来的精神变态的希特勒。修昔底德,Thucydides,(约前471~约前400),古希腊历史学家。雅典人。流传至今的编年体记事史书《伯罗奔尼撒战争史》(8卷)是他用30余年时间编写的一部未完成之作。在这一段里,奥登“在追寻当代弊端的源头”(布罗茨基语),修昔底德所面临的问题生活在当代的人依然需要面对。
尼金斯基,(VaslavFomichNijinsky,1890年3月12日——1950年4月8日),芭蕾舞演员和舞蹈动作设计者。生于乌克兰。祖先是波兰人。在巴黎走红。当时他是巴黎俄罗斯芭蕾舞剧团中的明星。谢尔盖•佳吉列夫(Diaghilev)是该剧团的组织者。迪亚吉列夫发现了尼金斯基的才华,后来爱上了他。但当尼金斯基与别人结婚后,迪亚吉列夫终止了与尼金斯基的合同,此后尼金斯基精神失常。国内出版有《尼金斯基手记》(华夏出版社,2003),可参看。

★罗伯特•洛威尔诗选★

■福光之子

我们的父亲从原料和石头中榨取面包
用红种人的骨头给花园围上栅栏;
朝圣者们在荷兰登船,
因日内瓦的光舍弃房屋,
他们在此种下毒蛇的福光的种子
这里,探针旋转着在搜寻光,击打
建于岩石上的骚动的玻璃房子
空无的祭坛边,蜡烛熄灭
福光是一个地方,那里该隐失去土地的血
在燃烧,燃烧那尚未埋掉的谷物
按:此诗收入诗集《《威利老爷的城堡》(1946)。该隐:《圣经》中记载的亚当之子,亚伯的兄长。亚伯牧羊,该隐种地。他们各自拿收成献给耶和华,耶和华看中了亚伯的供物,而冷落了该隐的。该隐杀了亚伯。耶和华对该隐发话:“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创世记》4:12)本诗选自诗集《威利老爷的城堡》(1946)。题中“福光之子”(ChildrenofLight)是《圣经》语言,意即为福光照耀的圣童,与“黑暗之子”(ChildrenofDark)相对。

■“谈及婚姻的悲哀”

未来的一代将被迫以浮华的情感和精神的幻想泡沫为生。
——叔本华

“炎热的夜晚让我们把卧室的窗子一直打开。
我们的木兰花开了。生命开始出现。
我暴跳如雷的丈夫扔下他的家庭争吵,
冲上街道到处寻找妓女,
沿着剃刀边缘建立自由契约。
这个神经病可能会杀掉他老婆,然后发誓戒酒。
哦,他的欲望单调而卑鄙……
这是无理取闹……他真不讲理——
威士忌让他盲目,五点钟才大摇大摆回家。
我想的只是如何活下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如今我每晚
在大腿上上绑上十美元和他的车钥匙……
欲望的更年期戳伤了他,
他停在我身上如一头大象。”
按:此诗收入洛威尔诗集《生活研究》(1959)。

■水

这是缅因州的龙虾镇——
每天清晨,满船的工人
启航,前往岛上的
花岗岩采石场,

剩下几十幢寒冷的
白框架的房子黏在
一座岩山上
犹如一群牡蛎壳,

我们的下面,海水舔着
细小而裸露的如同火柴棍的
栅栏——捕鱼堰上的迷宫,
那里,为诱饵而去的鱼被困住。

记得吗?我们曾坐在一大块岩石上
在这个高度,在时光之中,
岩石就像虹膜的
颜色,腐蚀着,变得更紫,

但它只是
普通的灰色岩石
正在变成普通的绿色
当它被海浸湿。

海浸湿了岩石
在我们的脚下,日复一日,
并一片一片地
撕下岩石。

有一个晚上,你梦见
你是一条美人鱼,被码头桩子缠住,
你设法
用手扯下那些甲壳动物。

我们希望我们两个灵魂
能返回岩石,犹如
海鸥。然而,
水对我们来说过于寒冷。
按:这是洛威尔写给毕晓普的诗之一,收入诗集《为联邦军阵亡将士而作》(1964)。洛威尔1951年结识比他年长六岁的女诗人毕晓普,洛威尔的诗和人生深受影响,两人的友谊终其一生。这首《水》就具有明显的毕晓普诗风。而且诗主要取材于毕晓普给洛威尔的一封信,当时毕晓普住在缅因州的斯通宁顿(Stonington),即诗中所谓的“龙虾镇”。毕晓普在信中这样写:“那些船把人们从采石场带回来,就像囚犯船。我刚做了个噩梦,到处寻找一条奄奄一息的美人鱼,在其中一个暴露的码头下面——它正努力从桩子上撕下贻贝来吃——恐怖。”之前洛威尔写过著名的《臭鼬时光》(收入诗集《生活研究》),也是献给毕晓普的。

■为联邦军阵亡将士而作
RelinquuntOmmiaServareRemPublicam.

此刻,古老的南波士顿水族馆站立在
雪的撒哈拉沙漠之中。它破败的窗子被木板封住。
青铜风标上鳕鱼的鳞片已经剥落一半。
空洞的鱼箱那么干燥。
我的鼻子曾经像蜗牛在玻璃上爬行;
手颤抖着刺破泡沫,
那些泡沫在拥挤而顺从的鱼鼻子上漂浮。

我缩回手。我依然常常为鱼和爬行动物的
漆黑、没落而单调的王国
叹息。去年三月的一个清晨,
我靠着波士顿公园带刺、
镀锌的新栅栏。在围栏后面,
黄色恐龙般的蒸汽铲咕噜作响
同时抛出成吨的烂泥和青草
开凿它们的地下车库。

在波士顿市中心,停车场像民用
沙堆一般滋长。
一条橙色的、清教徒南瓜色的桁梁
支撑着颤动的议会大厦,

议会大厦因开凿而摇摆,它面对着
圣•戈登斯摇晃的内战浮雕上
肖上校和他的铜钟脸颊的黑人团,
浮雕被一块木夹板撑着以顶住来自车库的地震。

通过波士顿后两个月,
黑人团员阵亡一半;
在致词仪式上,
威廉•詹姆斯几乎能听见青铜黑人在呼吸。

纪念碑如一根鱼刺
扎在城市的喉咙。
上校那么瘦削
犹如一枚指南针。

他具有发怒鹪鹩般的警觉,
以及灰狗般温顺的紧张;
他似乎要随时退缩,
因自私而窒息。

如今他已越出边界。他欣喜于人在选择生死时
美好而奇特的力量——
当他把黑人士兵领向死亡,
他不能弯曲背脊。

在新英格兰一千座小镇的绿地上
古老的白色教堂保存着
微薄而真诚的叛乱气氛;破损的旗帜
犹如被子盖住共和国陆海军军人会墓地。

抽象的联邦军战士石雕
逐年变得瘦削而年轻——
他们细腰如蜂,倚着步枪瞌睡,
透过落腮胡子沉思。

肖的父亲需要的不是什么纪念碑
而是那条战壕,
他儿子的尸体被扔在那里
消失在“黑鬼们”中间。

战壕在靠近。
此处没有上次大战的纪念碑;
在波尔斯顿大街上,一副商业照片
展示着广岛的烟云

下面是一只莫斯勒保险柜,“时代之磐石”
于爆炸中幸存。
当我俯身打开电视,
黑人学生干枯的脸如气球飞升。

肖上校
正骑着他的泡沫,
等待着
幸福的休息。

水族馆已经逝去。无论何处,
巨大的带鳍的车辆像鱼一样鼻子前伸;
一种野蛮的奴性
在油脂上滑过。

猫头鹰古老的巢穴应该已被焚毁。
一只发光的犰狳离开现场,
迅疾而孤独,
带着玫瑰色斑点,低着头,垂着尾巴。

然后跃出一只短耳幼兔,
吓我们一跳。
那么柔软!——一把缥缈的灰烬
带着固执而灼热的目光。

太漂亮了,梦一般的模仿!
哦,坠落的火以及尖锐的叫喊
和疼痛,一只脆弱的披着铠甲的拳头
背对天空紧握无知!
按:此诗收入诗集《为联邦阵亡将士而作》(1964)。原文拉丁文,意为“为共和国效力,他们奉献了一切”。“他们”指题中的“联邦军”,即美国内战中的北方军队。议会大厦,此为马萨诸塞州议会大厦,在波士顿公园对面。波士顿即马塞诸塞州首府。圣•戈登斯(AugustusSaintGaudens,1848-1907),即波士顿内战浮雕的作者。内战浮雕位于波士顿公园内,1897年建成。上面的内容是,美国内战期间,马塞诸塞州最早一支黑人团(即马塞诸塞州第54团)的首领罗伯特•库德•肖(RobertGouldShaw)上校攻打位于南卡来罗纳州的瓦格纳要塞并牺牲的历史。威廉•詹姆斯:(1842-1910),美国本土首位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实用主义倡导者。著有《实用主义》、《多元的宇宙》、《真理的意义》等。作家亨利•詹姆斯(优美的小说《一位女士的画像》的作者)之兄。曾在内战浮雕的揭幕式上致词。共和国陆海军军人会:由美国内战中联邦军老兵于战后组成的爱国组织。于1866年(1865年内战结束),在伊里诺斯州斯布林菲尔德成立,其成员数在1890年达到顶峰,超过四十万。其目的是捍卫老兵利益。此处化用查理斯•拉塞尔•洛威尔(CharlesRussellLowell,本诗作者的先祖,死于内战)写给约瑟芬(肖上校的姐姐)信件中的话:“我感到宽慰的是,他们把他和他的‘黑鬼们’葬在一起。他们是勇敢的战士,他们是他的战士。”肖上校和他的黑人战士一起葬在遇难地瓦格纳要塞。上次大战: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波尔斯顿大街:波士顿闹市区一大街。广岛的烟云:暗指美国在广岛投放原子弹。莫斯勒:一种著名的保险箱牌子。

■海豚

我的海豚,你只是出其不意地为我指路,
仿佛被囚的艺人拉辛①
被菲德尔②无与伦比的缥缈歌声指引
穿越他强韧的写作迷宫
当我头脑一片混乱,你让我的身体
被它的刽子手正下降的绳结套住,
这绳结是我谦卑而又笃定的意志……
我已经坐着听到太多
同谋缪斯的词语
它们太过随意地与我的生活密谋
不免伤到别人,
亦不免伤到自己——
它们请求怜悯……这本书,③半是虚构,
如一张与鳗鱼④斗争者织就的鱼网

我双手所从事,我双眼已目睹。
按:此诗收入诗集《海豚》(1973)。①,拉辛:(1639—1699),法国剧作家。代表作《安德罗玛克》和《费德尔》等。洛威尔翻译过拉辛作品。②,菲德尔:拉辛戏剧《费德尔》中同名主人公。③,可能指洛威尔诗集《海豚》。1973年出版,次年获普利策奖。此诗即收录于此。④,鳗鱼,英文“eel”亦有“油滑者”之意。

■历史

历史必须与曾经在这里的东西住在一起
握住并靠近抚摸我们拥有的一切——
我们死去,这多么枯燥而可怕,
不像写作,生命永无休止。
亚伯完蛋了;死并不遥远,
昙花一现让怀疑论者触电,
他的牛群聚集,如头颅紧靠高压电线,
他的孩子整夜在哭,如一台崭新的机器。
就像我们的《圣经》所写,狩猎季节的满月升起,
苍白、嗜血、美丽,在薄雾中沉醉——
一个小孩能给它一张脸:两个洞,两个洞,
我的眼睛,我的嘴,它们之间的头颅没有鼻子——
哦,我的脸上有令人害怕的无辜
这无辜被晨霜里银色的挽救浸湿。

按:此诗收入诗集《历史》(1973)。亚伯(Abel),亚当与夏娃次子,为其兄该隐(Cain)所杀。

■结语

那些神圣的结构、情节和韵脚
为什么此刻于我一无是处?
我应该
想像某种事物,而不是追忆?
我听到自己话语中的噪音:
画匠的眼力颤抖着抚摸光线,
它不是一只透镜。
但是有时我用眼睛的窠臼
写出的一切
如同一张快照,
苍白、迅疾、夸饰、杂乱,
升起于生命,
但在事实面前一败涂地。
全都不伦不类。
然而为何不说出已发生的一切?
维米尔带着渴望面对凝固的少女
他祈求优美的精确
却偷去了太阳的照耀
就像潮汐漫过地图。
我们无法扼杀真相
我们被警告要给
相片中每一个形象
他生活里的名字
按:此诗收入诗集《日复一日》(1977)。维米尔:(1632-1675),荷兰画家。代表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等。

★博尔赫斯诗选★

■街道

我的灵魂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
街道之中。
并非那些被人群和交通
逼迫的贪婪的街道,
而是那些寂静的街巷,
隐形于习惯的力量,
在落日的微光中获得永恒,
以及那些更加偏远的街道,
空洞,缺乏令人慰藉的树木,
朴素的小屋那么谨慎,
被不朽的距离所制服,
在天空和平原的深邃的广袤中
迷失自己。
对于隐逸者来说,它们是一个许诺,
数千个非凡的灵魂栖居于此,
在上帝面前,在时间之中,如此独特,
而且,那么珍贵。
向着西方、北方、以及南方,
街道展开自身——我的国家也是如此:①
我多么希望,在这些诗行中,
飘动着它们的旗帜。
按:此诗为博尔赫斯第一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1923)开篇之作。英译者为美国诗人斯蒂芬•科斯勒。倒数第三行:布宜诺斯艾利斯东面临海,整个阿根廷地形大致如此。

■德茹科

四十张纸牌已经取代了我的生活。
这些构制精美的神奇纸牌
让我们遗忘了命运的钳制。
一个又一个欢愉的游戏,
以一个自制神话的
炫目的幻觉,
持续地填补我们被窃的生活。
在桌子的边界之内,
别人的生活出现了停顿。
游戏的内部,是一个奇异的国度,
下注或跟牌的成败,
黑桃幺的统治,
具有不可一世的威力,如堂•胡安•曼努埃尔,
以及金币七,一种希望的叮当声。
隐秘的镇静
让所有词语保持停止。
当游戏的幻象
一再重复自身。
夜晚的赌徒们
让古老的诡计一再上演:
一种行为带向一种生活,虽然是无力地,
我们的祖先
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光留下了
同一种的诗歌,同一种的恶作剧。
按:此诗收入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英译者是阿拉斯泰•雷德(AlastairReid)。最后一句英译似乎有误,据西班牙文修改。德茹科(Truco,本意为计谋、诀窍、鬼点子),是一种流行西班牙语世界的纸牌游戏。集中于巴西、阿根廷、巴拉圭、西班牙、意大利、乌拉圭、智利和委内瑞拉等地。玩牌的人数可以是由二、四或六人,分成两组。但最常见的是四人。共四十张牌,由1到7和侍从、骑士、国王组成,花色分为圣杯、魔杖、宝剑、金币四种。每次每人摸三张牌。当任何一组拿到至少30分,游戏终止。堂•胡安•曼努埃尔(DonJuanManuel),即阿根廷独裁统治者堂•胡安•曼努埃尔•罗萨斯(DonJuanManuelRosas,1793—1877)。博尔赫斯另有一首诗名为《罗萨斯》,收入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

■赠礼

在普林尼的书页上,我读到,
一个女人将自己面孔的形象
给了一个失明的男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独一无二的面孔。
她在众多的面相中选取了一张;
她拒绝了所有的,只准确地选出一张。
这个举动对于她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正如对于他。
她知道,他无法看见她的赠礼,
只知道这是一个现存之物。
一份无形的赠礼是一次魔术行为。
将一个形象给了一个失明男人,
也就是给了他如此稀薄以至无限的事物,
如此邈远以至可以成为宇宙的事物。
无形的手触摸着
不可抵达的面孔,
却没有认出它。
按:此诗收入《复原的笔记本,1956—1986》(Textosrecobrados,1956—1986,布宜诺斯艾利斯:Emecé,2003),生前未发表。英译收入《夜晚的诗篇》(SuzanneJillLevine编,企鹅出版社,2010年)。此诗英译者是克里斯托弗•莫瑞(ChristopherMaurer)。普林尼,即盖乌斯•普林尼•塞孔都斯(GaiusPliniusSecundus,23[或24]一79),又称老普林尼,古罗马作家,著有《博物志》(常被译成《自然史》)。他在《博物志》第七部中曾经写到:“尽管我们的面孔或面部特征大约有十种左右,然而在成千上万的人类中不存在两张无法区别的面孔——这种情形,任何艺术形式也无法完成。”
收藏 分享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这些诗歌发散和集中结合的好啊、
外不住境,内不住心,可取法试试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