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转帖] 三首令人震撼的普拉斯“医院诗” 张芬龄译

拉皮手术

你从诊所给我带来好消息,
你解开丝巾,展示缠紧木乃伊的
白色布条,笑容可掬:我很好。
我九岁时,一名酸橙绿的麻醉师
躲在青蛙面具后给我喂香蕉水。令人作呕的穹窿
恶梦萦绕,回荡着外科医生天神般威严的声音。
后来妈妈游了过来,端着一只锡盆。
啊,我真呕心。

他们已改变了这一切。我被传来送去,
像古埃及女王,赤裸地套着高温消毒的病号服,
镇静剂令我絮絮叨叨,而且出奇地幽默,
我被推进一个前厅,一位善良的男人
帮我弯曲手指握成拳头。他让我感到某种珍贵的东西
正从我的指缝中悄然溜走。刚刚数到二
黑暗已把我彻底抹消,好像黑板上的粉笔……
我什么也不知道。

整整五天我与世隔绝地静卧,
好似木桶被穿刺,岁月的积水排进了我的枕头。
甚至我最好的朋友也认为我在乡下。
皮没有根须,它很容易像纸一样撕去。
每当我咧嘴而笑,针脚便绷得很紧。我倒退着生长。我才二十岁,
多愁善感,穿着长裙坐在我首任丈夫的沙发上,手指
埋在死了的狮子狗柔嫩的细毛中;
我还没有宠物猫。

现在她已彻底搞好,我从前看到的那个
垂肉壅积着下巴的女人,随着一道道皱纹沉淀在镜底——
旧袜子似的脸,松泡泡地挂在一只缝补垫球上。
他们已经将她封存在化验室的某个广口瓶里。
任由她在那里死去,或者在以后的五十年里不断枯萎,
边点头、边摇头、边用手指梳理她稀疏的头发。
我是自身之母,在纱布襁褓中醒来,
粉嫩滑润犹如一个婴儿。
1961年2月15日


敷着石膏

我将永远摆脱不掉它了!现在有了两个我。
这个崭新而纯白的人和以前黄色的那个,
而白色的这个当然高人一等。
她不需人间烟火,她真正属于圣人之列。
一开始,我还恨她,她没有丝毫人的特性——
她与我一起躺在床上,就像死尸一样
而我甚为恐惧,因为她的形状恰恰就是我的模样,

只是白了许多,而且不会破碎、也没有怨言。
我有一个礼拜不能入睡,她那么冰冷。
我将一切都怪罪于她,但她就是不做回答。
我真不明白她那愚蠢麻木的行为!
我捶她时她也毫不还手,就像真正的和平主义者。
后来我才认识到她要求的是让我爱她。
她开始温暖起来,而我也看到了她的优点。

没有我,她便不会存在,所以她当然感恩戴德。
我给她一颗灵魂,我从她内部开放成一朵玫瑰
从一只并不珍贵的陶瓷花盆中开放出花朵,
正是我才能吸引每个路人的注意,
而不是她的白净与美丽,尽管我本来这么认为。
我对她有点屈尊附就,她也热切接受——
你几乎可以一眼看出她有点奴隶心态。

我并不介意她对我很依赖,她喜欢这样。
清晨她早早把我唤醒,阳光反射自
她令人惊叹的白色身段,而我不禁注意到
她的整洁、她的镇静以及她的耐性:
她牵就我的虚弱就好像最好的护士那样,
固定住我的骨头以便它们能恢复正常。
最终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她不再那么紧紧地贴着我,显得若即若离。
我感觉她忍不住要批评我,
就好像我的习惯在某方面冒犯了她。
她让风一阵阵穿进来并且越来越心不在焉。
我的皮肤发痒并且有柔软的碎屑片片剥落,
完全是因为她照看得实在糟糕。
后来我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她以为她属不朽之辈。

她想要弃我而去,她以为她高我一等,
而我一直将她困在黑暗之中,她怨恨满腔——
把她的日子浪费给一个不该依赖的活死人!
于是她开始暗中希望我最好死去。
那么她就可以覆盖我的嘴巴和眼睛,把我完全盖住,
接着便戴上我着色的脸,就好像一具木乃伊外壳
戴着一张法老的脸,尽管它是由泥巴和水做成。

我的处境使我不能将她摆脱。
她已经支持我这么久,而我又十分柔弱——
我甚至已经忘记怎么走、如何坐,
所以我谨小慎微,不以任何方式使她心烦
也不敢时机未到就吹嘘我将如何报仇。
与她同住就如同与我的棺材同住:
然而我仍然依赖她,尽管我这样做也很懊悔。

我常常想我们满可以尝试一同生活——
能够这么亲近,说到底,这是一种姻缘。
而现在我看出来我们之间非她即我。
她可以是圣人一个,而我可能会丑陋且多毛,
但是她将很快发现这实在无关紧要。
我正在养精蓄锐;终有一天我离了她也能应付,
到那时她将因空虚而枯萎,并且开始怀念我。
1961年3月18日


郁金香

这些郁金香实在太易激动,这儿可是冬天。
但看一切多么洁白,多么安宁,多么像大雪封门。
我正在研习宁静平和,独自默默地静卧
任光线照在这些白墙、这张病床、这双手上。
我是无名小卒;与任何爆炸我都牵扯不上。
我已经把我的名字和我的日常衣物交付给了护士,
而我的历史已交给麻醉师、身体给了诸位手术师。

他们把我的头架在枕头与血压计的箍带布之间固定
就好像一只眼睛位于两片不能闭合的白色眼睑之间。
傻乎乎的眼珠子,不得不把一切尽收眼底。
护士们不断往来穿梭,她们根本不会烦我,
她们头戴白帽来去往复就像海鸥在内陆穿梭,
个个手头忙碌,彼此完全一样,难以分辨,
所以不可能说出她们人数多少。

对于她们,我的身体只是一颗石子,她们待它宛如流水
对待它必须流经的许多石子,轻柔地将它们抚平理顺。
她们用亮灿灿的针头带给我麻木,她们给我带来睡眠。
现在我已经失去自我我厌倦包裹行李——
我那合成革的随身履行箱就像一只黑色药盒,
我的丈夫和孩子在全家福中的盈盈笑意呼之欲出;
他们的微笑紧紧地俯着于我的皮肤,微笑的小钩子。

我已经任凭一切从手中溜走,一艘三十年的货船
固执地悬挂着我的名字和地址的标签。
她们已经用棉签洗净我温情脉脉的联想。
胆颤心悸而赤身裸体地躺在绿色的塑枕轮车上
我眼看着我的茶具、放换洗衣物的橱以及我的书
从我的视野中隐去,代之以水漫过我的头。
我现在是一名修女。我还从未如此纯洁。

我不曾想要什么鲜花,我只想
手心朝上躺在床上,完全彻底的空寂。
这是多么自由,你难以想象多么自由——
这种宁静平和如此之巨令你茫然无绪,
它一无所求,一个名字标签,一些小物件。
这是死者最终接近的事物;我能想象他们
含着它闭嘴,好像它是一只圣餐牌。

首先,郁金香太红,它们深深刺痛我。
甚至穿过那包装纸我都能听到它们的呼吸
很轻,穿过它们的白色襁褓,像个可怕的婴儿。
它们的红色对着我的伤口诉说,它竟回应。
它们很机巧:它们看似飘浮,尽管压迫我,
以其颜色和那些猝不及防的舌头令我不得安宁,
一打红色的渔网铅坠子围着我的脖子。

以前没有人观察过我,现在我被人观察。
郁金香转过来对着我,而窗户在我背后
光线每天在那里慢慢宽阔又慢慢狭窄,
而我看见我自己,扁平,可笑,一个剪纸的阴影
在太阳之眼与郁金香的睽睽众目之间,
我没有面孔,我一直想要抹除我自己。
活生生的郁金香吞噬我的氧气。

在它们来到之前空气还算宁静,
流进穿出,呼出吸进,毫不忙乱。
后来郁金香填满空气像一声响亮的噪音。
现在空气受阻,围着它们回旋,像一条河
受阻回旋于一架沉没的锈红色引擎四周。
它们集中了我的注意力,它过去很是写意
只管玩耍和休息,从不要求自己专注什么。

同时,四壁似乎也在使自身变暖。
郁金香应该关在栅栏之后,像危险的动物;
他们正在开放就像某种非洲大猫血口大开,
而我也注意到我的心:它那红花朵朵的碗
全然出于爱我而一收一放,一张一合。
我所尝的水是温暖而咸涩的,犹如海水,
它所来自的国度像健康一样遥远。

1961年3月18日
收藏 分享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普拉斯的几首


七月里的罂粟花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地狱之火,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瞧着你那样闪烁我感到
绵绵无力,多皱,鲜红,就像人的嘴唇,

刚刚流过血的嘴唇。
血淋淋的小裙子!

有些烟味我不能闻,
你的鸦片和你令人作呕的容器在何处?

但愿我能流血,或者入睡!————
但愿我的嘴唇能嫁给那样的创伤!
或者你的汁液渗向我,在这玻璃容器里,
使人迟钝,平静,

可它是无色的,无色的,

彭予译


爱丽尔

 
壅滞陷入黑暗之中。
那时,没有什么能把
巉岩的崩泻和距离染成蓝色。

上帝的母狮,
我们会长成什么,
蹄子与膝盖的枢轴

车辙輾过,亲生姐妹一样
亲吻我不可企及的
棕色脖颈。

黑人的眼睛
是浆果脱落的黑色
勾住——

甜血染红的一张张大嘴,
幽灵。
还有别的东西。

把我吊在空中——
大腿,头发,
出我的脚跟雪片般降落。

洁白的
女神;我被剥光衣服——
地狱之手:死亡在逼进。

现在
我向麦地洒落汗水:
一片波光滟涟的海洋。

孩子的哭喊:
砌进在堵墙壁。
我是箭,

蒸腾的露珠
在驱逐的力量中自杀:
幻成红色:

眼睛:清晨的黑锅。

赵琼 岛子 译

慕尼黑女模特

 
完美得令人敬畏,但不能生育。
冷酷如雪的呼吸,填塞了源泉。

紫杉树在那里如九条蛇狂舞。
生命的树,生命的树。

一个月又一个月,空虚放逐她们的月光。
血液的洪水就是爱情的泛滥。

上帝的牺牲品。
它意味着除了我没有更多偶像,

我和你。
在她们漂亮的硫磺和笑容里

这些女模特儿委身在今夜的慕尼黑
陈尸所就设在巴黎和罗马间,

她们不加掩饰地裸露在皮毛里,
桔子吊在银色的枝条上。

无可容忍,失去了灵魂。
白雪撒下黑色的花瓣。

四周没有人迹。在繁多的旅馆里
一双双手在把门打开,放下鞋子

为了一盒鞋油走进这里
肥硕的脚板将在天明消失。

哦,这些窗孔中的家庭生活,
婴儿的鞋带,有绿叶的糖果,

密集的德国人在他们的圣带里昏昏欲睡。
黑色的耳机在手指上

闪烁着华丽夺目的光芒
它在闪烁、融化

沉默,雪落无声。

赵琼 岛子 译

申请人

首先,你是否我们同类?
你戴不戴
玻璃眼珠?假牙?拐杖?
背带?钩扣?
橡皮乳房?橡皮胯部?  

还是仅仅缝合,没有补上缺失?没有?没有?
那么我们能否设法给你一件?
别哭,
伸开手。
空的?空的。这是只手,
正好补上。它愿意
端来茶杯,揉走头痛,
你要它干什么它都干。
你愿意娶它吗?
保用保修  

它临终时为你翻下眼睑,
溶解忧愁。
我们用盐制成新产品。
我注意到你赤身裸体,
你看这套衣服如何——  

黑色,有点硬,但挺合身,
你愿意娶它吗?
不透水,打不碎,
防火,防穿透屋顶的炸弹,
你放心,保证你入土时也穿这衣服。  

现在看看你的头,请原谅,空的。
我有张票子可供你选用。
来啊,小乖乖,从柜子里出来,
怎么样,你看如何?
开始时象一张纸般一无所有,
二十五年变成银的,
五十年变成金的。
一个活玩偶,随你怎么端详。
会缝纫,会烹调,
还会说话,说话,说话。  

很派用场,不出差错。
你有个伤口,它就是敷药,
你有个眼睛,它就是形象。
小伙子,这可是最后一招。
你可愿意娶它。娶它。娶它。  

赵毅衡译

巨神像

我再也无法将你拼凑完整了,
补缀,粘贴,加上适度的接合,
驴鸣,猪叫和猥亵的爆炸声,
自你的巨唇发出,
这比谷仓旁的空地还要槽糕,

或许你以神喻自许,
死者或神祉或某人的代言人,
三十年来我劳苦地
将淤泥自你的喉际铲除,
我不见得聪明多少,

提着溶胶锅和消毒药水攀上梯级
我象只戴孝的蚂蚁匍匐于
你莠草蔓生的眉上
去修补那辽阔无比的镀金脑壳,清洁
你那光秃泛白古墓般的眼睛,

自奥瑞提亚衍生出的蓝空
在我们的头顶弯成拱形,噢,父啊,你独自一人
充沛古老如罗马市集,
我在黑丝柏的山顶打开午餐,
你凹槽的骨骼和良苕的头发零乱

对地平线施以古旧的无政府主义,
那得需要比雷电强悍的重击
才能创造出如此的废墟,
好些夜晚,我顿踞在你的丰饶之角
左耳里,远离风声,

数着朱红的深紫的星星,
太阳自你舌部支柱升起,
我的岁月和阴影互相结合,
再也不去倾听寻找龙骨的轧轹声
在停泊码头的空石上,

张芳龄译


榆树 作为悔悟的幻想之光

我懂得它所说的底部,连结我粗大的根踝:
你畏惧的物体。
我不怕它;我去过那里。

它是你从我身上听到的海,

那样令人遗憾吗?
或是无声无息,这是你的狂想吗?

爱是一个幽灵,

你怎样躺在它身后呼唤
听:繁喧的蹄声,走远了,象一匹马。

我整夜迅疾地奔驰,

直到你的头颅成为石头,枕头变成一块木炭,
发出共震的回响。

我会把有害的噪音带给你吗?

哦,下雨了,这无边的寂静。
这是它的产物:白色的锡酷似砒霜。

我遭受过落日的暴行,

根系已被灼焦。
我的红色花丝,金属线绺中的手燃烧着伸出

现在我被肢解成枝节,如无数棍棒飞舞,

如此凶猛的一场风暴
不能袖手旁观去忍受,我要尖声嚎叫。

月亮,也冷酷无情,她要残忍地拖走我,

使我贫瘠、荒芜。
她绚丽的光芒刺伤了我,也许我抓住了她。

我释放了她。我使她缩小变平。

作为日后的外科手术基础训练
你的噩梦将怎样蛊惑并且赋予我。

我居住在呼唤的边缘。

她夜夜流浪四方,
瞧她带有许多银钩,为芸芸众生寻找爱情。
 
我被这黑暗的东西吓坏了
它就躺在我的体内。
我整天都能感觉到它轻柔如羽的翻动,它的憎恶。

云朵飘散而过。
那些是爱的面庞吗,那些苍白、不可复得的?
我就是因为这些而乱了心绪吗?

我无法进一步知晓。
这是什么,这张脸
如是凶残地扼杀枝干?──

它蛇阴的酸液嘶嘶作响。
麻木了意志。这些是隔离,徐缓的过失
足可置人于死,死,死。

生命


触摸它:它不会像眼球一样地畏缩。
这卵形的范围,清澈如泪水。
这儿是昨天,是去年──
棕榈芽和百合花色分明在广阔
无风的针织绣帷里。

用指甲轻扣玻璃杯:
它会砰然作响像中国的乐钟,只要空气稍微动一动
虽然没有人在其间仰视或者愿意回答。
居民都轻如木塞;
人人永无止尽地忙碌着。

在他们脚边,海浪排成单行鞠躬,
从不会暴躁地闯入:
停留在半空中,
收短缰绳,搔足前进像校阅场中的马匹。
头顶上,饰以流苏的云朵们坐着,华贵

如维多利亚时代的坐垫。这家族
情人式的脸孔很能讨好收藏家:
看起来真实,像上好的瓷器。
其它地方风景比较朴实。
灯光连续地投落,令人晕眩。

有个女人把影子曳引成环形
绕着光秃的,医院内的茶碟。
像极了月亮,或一张空白的纸张
好似遭受了某种神秘的突击。
她寂静地活着。

无所凭借,像瓶中的胎儿,
废弃的屋子,大海,平压成图片
她多向度的身体无法进入。
忧伤和愠怒,已被驱除,
就由她去吧。

未来是一只灰色的海鸥
用它猫般的声音嘀咕着离去,离去。
年岁和恐惧,像护士一般,照顾着她,
一个溺毙的人,抱怨这极端的寒冷,
自海中爬起。

张芬龄 译

格列佛

云在你的身体上方行走
高远,高远且冰冷
还略微扁平,好像

飘浮于隐形的玻璃上
不像天鹅,
他们没有倒影;

不像你,
他们没有细绳缚绑。
全然冰冷,全然蔚蓝。不像你──

你,仰卧在那儿,
两眼望着天空。
蜘蛛人逮住了你,

交织缠绕着他们的小脚镣,
他们的贿赂──
如此众多的绸衣。

他们多么恨你。
在你手指的山谷间交谈,他们是尺蠖。
他们要你睡在橱架上,

这个脚趾和那个脚趾,一种遗迹。
走开!
保持七里路远,像绕行克瑞委利

一圈的距离,遥不可及。
让眼睛去成为猎鹰,
让唇的阴影,成为深渊。

郁金香

这些郁金香实在太易激动,这儿可是冬天。
但看一切多么洁白,多么安宁,多么像大雪封门。
我正在研习宁静平和,独自默默地静卧
任光线照在这些白墙、这张病床、这双手上。
我是无名小卒;与任何爆炸我都牵扯不上。
我已经把我的名字和我的日常衣物交付给了护士,
而我的历史已交给麻醉师、身体给了诸位手术师。

他们把我的头架在枕头与血压计的箍带布之间固定
就好像一只眼睛位于两片不能闭合的白色眼睑之间。
傻乎乎的眼珠子,不得不把一切尽收眼底。
护士们不断往来穿梭,她们根本不会烦我,
她们头戴白帽来去往复就像海鸥在内陆穿梭,
个个手头忙碌,彼此完全一样,难以分辨,
所以不可能说出她们人数多少。

对于她们,我的身体只是一颗石子,她们待它宛如流水
对待它必须流经的许多石子,轻柔地将它们抚平理顺。
她们用亮灿灿的针头带给我麻木,她们给我带来睡眠。
现在我已经失去自我我厌倦包裹行李——
我那合成革的随身履行箱就像一只黑色药盒,
我的丈夫和孩子在全家福中的盈盈笑意呼之欲出;
他们的微笑紧紧地俯着于我的皮肤,微笑的小钩子。

我已经任凭一切从手中溜走,一艘三十年的货船
固执地悬挂着我的名字和地址的标签。
她们已经用棉签洗净我温情脉脉的联想。
胆颤心悸而赤身裸体地躺在绿色的塑枕轮车上
我眼看着我的茶具、放换洗衣物的橱以及我的书
从我的视野中隐去,代之以水漫过我的头。
我现在是一名修女。我还从未如此纯洁。

我不曾想要什么鲜花,我只想
手心朝上躺在床上,完全彻底的空寂。
这是多么自由,你难以想象多么自由——
这种宁静平和如此之巨令你茫然无绪,
它一无所求,一个名字标签,一些小物件。
这是死者最终接近的事物;我能想象他们
含着它闭嘴,好像它是一只圣餐牌。

首先,郁金香太红,它们深深刺痛我。
甚至穿过那包装纸我都能听到它们的呼吸
很轻,穿过它们的白色襁褓,像个可怕的婴儿。
它们的红色对着我的伤口诉说,它竟回应。
它们很机巧:它们看似飘浮,尽管压迫我,
以其颜色和那些猝不及防的舌头令我不得安宁,
一打红色的渔网铅坠子围着我的脖子。

以前没有人观察过我,现在我被人观察。
郁金香转过来对着我,而窗户在我背后
光线每天在那里慢慢宽阔又慢慢狭窄,
而我看见我自己,扁平,可笑,一个剪纸的阴影
在太阳之眼与郁金香的睽睽众目之间,
我没有面孔,我一直想要抹除我自己。
活生生的郁金香吞噬我的氧气。

在它们来到之前空气还算宁静,
流进穿出,呼出吸进,毫不忙乱。
后来郁金香填满空气像一声响亮的噪音。
现在空气受阻,围着它们回旋,像一条河
受阻回旋于一架沉没的锈红色引擎四周。
它们集中了我的注意力,它过去很是写意
只管玩耍和休息,从不要求自己专注什么。

同时,四壁似乎也在使自身变暖。
郁金香应该关在栅栏之后,像危险的动物;
他们正在开放就像某种非洲大猫血口大开,
而我也注意到我的心:它那红花朵朵的碗
全然出于爱我而一收一放,一张一合。
我所尝的水是温暖而咸涩的,犹如海水,
它所来自的国度像健康一样遥远。


情书


很难述说你带来的转变。
如果我现在活着,那么过去就等于死亡,
虽然,像石块一样,不受干扰,
习惯于静止。
你不只是踩到了我一吋,不──
也不只是叫我空茫的小眼
再一次向天空抬起,当然,不敢奢望,
去了解蔚蓝,或者星辰。

不是这样的。我睡着,这么说吧:一条
于黑岩中伪装成黑岩的蛇
在寒冬雪白的裂缝中──
像我的芳邻,不喜欢
万千雕凿完美的
面颊,无时不降下来融化
我玄武岩的双颊。他们化做眼泪,
那是天使为单调的大自然哭泣,
但这未能使我信服。眼泪冻结。
每一个僵死的头颅都戴着冰的面具。

我像根弯曲的手指继续睡着。
我首先看到稀薄的空气
紧锁的水滴自露珠升起
明澈如精灵。许多岩块
堆集,面无表情地环聚着。
我不知道这该如何解释。
我发光,剥落,摊开
像流体把自己倾出一般
在鸟足和树茎群中。
我未受愚弄。我立刻就认清了你。

树石闪烁,没有阴影。
我的指长透明如玻璃。
我像三月的嫩芽抽放:
一只手臂和一条腿,手臂,腿。
踏石而上云,我如是攀爬。
现在我彷佛某种神祇
穿空飘浮于换新的灵魂之中
纯洁如片冰。这是天赐。

张芬龄 译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