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镜：蓝调68首

本帖最後由这样於 2016-6-15 18:16 編輯

很久不上网，不游论坛，水性不好，不熟悉操作程序了。发的也有点乱。凑活。
拍砖者随意
警世录

不知不觉嘴巴也生锈，说不出话
锈迹散落，这狭小的空间
生锈的笼子，更适合思考
一只猛虎的去踪

风吹过牙缝
吹走舌上的凉
此时夜黑风大
不宜抒情

疾风中饮酒，做一次不蒙面的纵火贼
过瘾。
事先准备好的退场
在相反的甬道，有秩序的进行

多么激烈的过场
从口腔到咽喉，铁锈一触即燃
卷入这乱世中的人
有必要保持清醒

最初

不，请你不要回到最初
不要流露你的原始的纯洁和
当下的悲伤，不要说流云
说雨，说这鬼天气的一点坏话

那最初的时刻你是神
不要从梦里跳出来，再折回身去
不要赌气回到你的星座
不，最好改掉这个小脾气

我苍白的心上早已涂满你的色彩
不要让我孤独地流落人间
不，如果最初我是你的俘虏
现在，我心甘情愿被你统治

忆及

每一个白天都缺少醉意
而你在石头里，在砂砾里
水的缝隙和枫树的褶皱里
我攥紧手掌。时光如斯，我只能这样------
一边抗拒着这城市里的流言蜚语
一边宽恕着世人的敌意

以隐者的身份，栖身在一句誓言里
像背着一座山前行的人
遇到一所茅屋
一条干枯的河
一张孕妇的脸
都会不由得哭泣

从此时，到终老。你，或远或近
那是人间------而我归于宁静的夜

内心积满沙丘
飓风一过
到处都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让我害怕的不止这些，还有
日渐衰老的身体
和渐去渐远的记忆

半杯

这半杯
像极一句留在嘴边的话
是什么话？
我在想，那挣扎的鱼饵之下
有多少生活的预谋
而我们得到的，和留下的
或者只有这半杯
像我，被无意留在这个星球上
未来的道路，失败的爱情，这一身
不断纠结的皮囊，和满心满肺激荡的委屈
都将继续存在于杯子里
透明，不透明
清醒，不清醒
都无人问津
这个冷漠的时刻，我躲在他乡
试图等待的，不是一只鱼饵？
我唯恐不及的是，被谁一饮而尽

灰色

贸然进入
让画工惊愕，不知如何确定我这个不速之客
接下来的行踪
越往前走
越有深邃之惑
或者前方有凉亭
有对棋不语的二老
会偶遇采药未归的童子
同样存在的可能性是
跳出一只大虫
消灭我于无形
如果人生真的无常
我更期待站出来一个轮廓分明的杀手
不等交代姓和名
就地让我身首异处
生而苦短
在画工谋篇布局之后
落笔之前
我最后的愿望是洗一次热水澡
抽一根烟
和女儿玩一次剪刀石头布

归类

时常对着镜子
数，额头上的纹络
一边在想，它们该如何归类
哪些属于乐天派，哪些表现得消极
有时候，对着一只鸡和一只鸭
观察它们的同和不同
半天下来，没得出结论
有时候，对着身边的人
也会反复想同样的问题
听他们说“是”
或者“不"，每每反应迟钝
索性把自己归为第三类
把自己放在夜路上，与这些尾随者
保持必要的距离

水仙操

伯牙兄
抚铮铮的骨，奏模糊的血肉
趁风起
趁海阔
唤醒我今生的落寞
前世的狼烟
唤醒沉睡的新娘
和头上
这片阴阳不分的天

天地间有人
之外，还有鬼和神
这个邪恶不清的时代
我们向往着正义
却说着一派胡言
厌恶暴力
却以暴制暴
反抗
也被反抗
在人和兽的乱象里
前呼后拥
弱肉强食

比可怕的时代更可怕的
不是有形的战场
而是撕心裂肺的孤独

兄弟
你若有知
请抚我，奏我
唤醒我

大羊山

在这里
每一条大黄鱼都有一个光荣的名字
而每一块岩石
都伤痕累累

一个叫徐福的人
站在大羊山上
目视人间。两千多年后
他和神一起被供奉在高处
得以明白
为何人间有冷暖

寻找仙境的人
望着沧海发笑
那是嘲笑
还是自嘲

不错，我愿意就此
在生活的网下
做条漏网之鱼
我愿意躲在一块岩石里
用伤痕掩饰伤痕

怀疑论

上帝造我
有人说是错
是不经意犯下的罪
是失意时喝下啤酒后的胡话
胡话怎么能信？
更加不信我的信仰里有一句是胡话
但是，就此怀疑存在的意义
当我吃下这粒苦药之前
所有的印象都一片模糊
吞下去，开始觉得苦不堪言
后来想说也说不出来

死的意义

梦见有人挥刀，
对着我的后脑勺说了一句与场景不相宜的话：
“上帝会饶恕你！”
那一天，我从死里活过来

这一天

我在思考
关于清晨的一阵微雨
从天上到人间
它们是否也经历了与我大致的不幸？
那么轻易地落下
是不是真心所愿？
我设想从雨水的壳里爬出
却发现湿漉漉的
这一天，我照旧奔波在路上
遇到熟人，照旧点头示好

彼和此

这张雪白的白纸
和雪的不同之处在于
外力之下，雪可以化有行为无形
而白纸不行。
我承认，这样的类比解决不了人类情感的苦难
比如我，心已死
流露在纸上的，却是排遣不去的忧伤

死是虚无的

死亡为我熟知
那气味，像一个盗墓者的影子
一路尾随
在哪里见过？

我不回头。

就这样保持心有灵犀
让它躲在阴暗的街角
时刻警觉；就这样，安静的赶路
不打破彼此的默契

我一度虚无的构思
想起身后事
比如小人的议论和不知者的赞美
此外，还设想过无数种理由
打造无数条天梯
试图爬向天堂

这是一个捏造的过程
更多的光阴里
我在谋划与我不相干的事
有时气急，有时暗喜
有时忽略现实或被现实忽略
有时，如锋芒在背

当下真实的情况是
我活着

他们说
必死
他们说
必死两次

生命是生命的影子
死亡是死亡的回声
目视一万里之外
刨好了两个大坑
一个我躺在里面
一个我不知去踪

这个四月
我梦见了死
当真死了
听到有人喊卧夫的名字
突然又活了

第三只眼

穿过隐私之门
看昨日
黄花还是黄花
流水仍然无情
这个丰乳肥臀的世界
像一台停不下来的机器
他们早已对此驾轻就熟
背后乐
人前发狠
站着坐着都要指点江山
事不关己，或者关己
都要掐架
他们争来争去
有的为名
有的抱着策反之名

补偿

青春的一半都浪费了
另一半
作为闪电
劈开生命的缺口
回想这么多年
往返于楚河汉界
周旋于敌友
在四面埋伏的岁月里
我像石头一样
坚硬地苟活
又如一匹狼
保持着嗜血的本性
这么多年
我守着残躯像守着一个庄园
荒草深处
散布着糜烂的气息，和
发抖的痕迹
时至今日，我可以补偿给过去的
只有一颗珠圆玉润的心

这样的早晨如同一句废话

梦见一只刺猬
拔掉刺
放弃与异类针锋相对的格局
然后长出稀疏的羽毛
在鸟群里说刺猬的语言
又被一阵风掀翻
被一个巴掌打个粉碎
听到远处一声是敌非友的笑
心一紧，在趔趄中醒来

生命不伦不类
充满花样
这未必是坏事情
遇到惊慌无措时，我经常设想退回梦里
如同刺猬缩回刺里
如同把一句废话咽回肚子里
可是，真相往往适得其反

大风起

这是火车的声音
除此之外，周围全是不会说话的草和树
一条河，反方向流
大风起时
偌大的山河被吹出老远
在远离过去的光阴里
自己抱着自己
过隧道，看一眼表，零点一刻
对玻璃哈一口气
能让这个世界更模糊些
心情顿好

命运给予的

人有一双影子
一个在现实里，一个在理想里
如同一左一右的两只耳朵
寻常的情形是，这只耳朵听进去
从那只耳朵溜掉

世间的情形大致如此
我们像一把钥匙
经常丢失，和被丢失
扪心自问的时候
常常顿感无语

不道德的做法是
活在影子里
却说着影子的坏话
从一个影子穿越到另一个影子
会厚此薄彼，或厚彼薄此

人活一世
最不堪自相残杀
命运给予的规则在于
一双影子在刀光剑影里厮斗
你休想脱身而去

情景

喜欢这样的时刻
一只小手躲在一只大手里
发抖

这只小小手
有着生活的热烈气息
刚抹过灶台
摸过孩子的头发
汗津津、白净净

像一只需要安慰的小鸟
逢天降大雨这样的变故
止不住抖动

无数火热的岁月
一吹就散
唯有这个小动作
抓住我的痛痒
不离不弃

本能

像节肢动物
在宣纸上爬过的痕迹
这么多年
留给他们的印象
也大概如此

那些蜘蛛的、蟑螂的、蝉的痕迹
那些弯曲的交织的
单行的和反复的痕迹
那些深浅不一的，清晰的和接近泯灭的
痕迹，那些被覆盖和覆盖的痕迹
它们拼凑在一起
就是我苟活的一生

疼痛

这股恶势力
被锁在肋骨里
用与银针如出一辙的手法
时不时戳我

它们的真面目
被封在皮囊
包裹于肉体
经三十九年岁月，不死
所在的位置，与心脏
之间，流动着一条不可逾越之河

在肋骨内部
时有异动
这弹片一样的异物
这含着眼泪的怪胎
不言不语，神出鬼没
杀人治人都于无形

对于继往开来的生者
我愿借一根肋骨
听你们说一句感同身受的话

隐形人

不愿意
抛出真实的姓名，不愿意
被其他房客认出来
在他乡
在这个清冷的小旅馆
不愿意听到火车和
游云的声音
不愿意，在慢下来的生活里
撞见这些急速奔跑的事物
逢月圆之夜
小心翻身
好像床板上有一颗隐形的钉子
好像这么多年，没有一次睡安稳

健忘症患者

钥匙被插进匙孔
却忘记该锁门还是开门
接下来，打开
还是锁上，成为一个必然的命题

人生无常，我们往往为这样的细节纠结
忘记
还是记住
该
还是不该

这个命题是一块磁石，引力巨大
陷入其中，就命运未卜
彼时，我们需要更多声音的提醒
以摆脱身体的缺陷

赏画有感

这里有山，有水，有声音
单单没有人，但
到处都是人造的痕迹

这里树叶也飘零，果实比哪里的都丰满
月亮比什么时候的都大
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被一分为二
那些迷惑眼睛的色彩也一分为二
好像生活原本如此

我愿意在多嘴之外做一个添油加醋的人
为画家，为诗意的生活
但，当我看到乌鸦从画面飞过
我住嘴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之间

这样的一块铁，淬火锻锤以后
就是一把好工具。从铁到铁，从身体到灵魂
这一墙之隔的话，被谁听到
然后天下人皆知。我说要快
仿制品随处可见的时代，一切要趁早
做一把工具，或者从工具返回铁
这经常混淆的记忆中间，没有足够宽阔的领地
回旋其间，就是我们的一生

突变

紧邻心脏，靠左，有一条河
靠右，蒿草茂盛。被隐蔽和淹没的
陈年旧事，遇冷发抖，遇热发光
曾发下狠话，唱完最后一曲
需挖好墓穴；在退敌之前，保持不平之心
没有破釜沉舟的打算，但难免遇到这样的突变------
水涨船高，或者风吹草低

我的我

我是我的------
身体之外的那一部分，
言辞之外的那一个。
说到心，请不要怪我口是心非，
不要对着我，

批判我的我。
这个虚构的时空，
出于需要，什么都可以变幻，
像我，和

我的我。我在哪儿？
我是谁？为何生？
何时死？我努力让这些问题藏得更深
如我的我，蜕化为无形
现身为刀客

月光赋

把肉身揉碎，漫天撒，以这样的方式
与月色呼应
万籁俱寂之外，谁走出了天上人间？
一个酒鬼在路边作呕，对着流星喊天塌了
楼道里躲闪不及的窃贼，踩着一只鬼
我自命胆大，也只能藏在万物中间
窥一眼月色。整个夜晚，蟋蟀是最大的搅局者
酒鬼的鬼，窃贼的鬼，才是事件的真相

大虚构

一颗星星被我虚构了很多次
从命名开始
到它体内，那些深埋的悲愁和相关的秘密
这类似涂鸦的艺术让我收获了快感
而且，在无数次仰望星空之后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身体内外

在身体之外，有一个逃逸的我
潜伏于无形。我确定
他与昨夜的梦有着必然的联系
我怀疑他就在被雨浇灌的蚁穴里
被卡在石头之间
也可能在爬行的路上，周围是巨大的人影
不像我这样大胆，但有他自己的品格
像一个绝义的兄弟，不留情地舍我而去
带走了我经年不改的坏脾气
至于体内积蓄的陈年旧事
一点没被带走
留在原地
那破落的家什，像在为谁守墓

三道门

打开第一道门
光在舞蹈
披头散发，时间的螺丝
松了
第二道门
比黑洞更黑
猫和老鼠在交配
荒凉的世界
以这样的方式繁衍生息
第三道门是后门
花草渐次排开
光芒披着光芒
像是欢迎荣归之人

狠话

朝对面之人发狠话，感觉到对方发抖
再发一句，感觉他开始喷血
再发，好像没什么反应
空无一人的空气，回荡着狠话
像是仇视谁，又被谁仇恨
那退后三百里的，是仇者？还是亲者？
一分神的时候，目光被一只手拖住
五脏被另一只手撬开，逼我就范：
啊，这多是仇恨的身子
装满为我痛恶的人间烟火

两个我

对着墙说私密话，视墙为最大的心腹
以为谁就不会背叛谁，在镜子上贴大字报
捕风捉影，添油加醋，撕掉大字报
对着那张陌生的脸，做下流的动作
以为这样，人生就可有另一种完美的活法
在逐渐开阔的视野里，放生一只老虎
骨头断裂，就给接上翅膀
到头来，白和黑成了异卵双胞胎
我与我积怨，树敌
拼一生之力，就是为了赶跑另一个我

做人不如做铁

做贼心虚似的，趴在一个极小的洞口
朝这个世界相反的方向，喊出：做人不如做铁
堵在心口，没有喊出的两句是
“学会冷漠，接受生锈的命运
对于来自身体之外的痛痒，毋须当真！”
如果有这样一条不同的路
我愿意放弃被草木缠身的日子，如果可以抓住
逐渐消失的那声尖叫，我一定再叫一次
如果因此被谁的手逮住，放回被圈养的地方
我转过头问自己，能否坦白交代？
是否安心做人？

我们都是生活的参与者

一个很不友好的人死了
他们告诉我的时候，表情麻木
好像在说：又少了一个碍事的
这时，正在读书的手整好翻过去一页
整好读到那句“生不如死”
我背上着实被捅了一刀
结结实实的一刀。这与我多日来的心情那么相似
好像他在替我死一次
我无奈地调侃：如果我死了
不知会不会有人为我悲伤？
还没有走远的那个人捂着嘴笑：
胡说什么呢！
有时候，我真的看到有人在哭
有人在笑，有人围着送葬的队伍喊着我的名字
说：又少了一个碍事的

藏身处

保持平和之心，在南山，落地为树
风吹来，像谁呵一口气，而雨，一定是
要浇灭什么？一群蝼蚁围着打转
好像什么生生不息

春天过后，我沉浸在一棵树的幻觉里
一路追到此，隐隐觉得，未来我也会
被另一棵树追上，被一个巨大的声音喊停
它的原话是：哪里跑！

暗夜的诗

在黑暗里，我是最黑的暗
比黑心还要黑，比暗器还要暗
在黑暗的世界里
黑是我的外衣，暗是我的匕首
像一个贼，在与谁对暗号
像一个义士，要与谁一比高下
一个人与一个鬼无论如何不能站在一起
论黑白两道，论人间疾苦
论长短，人断不是鬼的对手
这黑暗的世界，混迹着鬼头鬼脸的人
但，鬼话就是鬼话，他们贴出这样的大字报：
揭穿鬼话，打倒牛鬼蛇神
那一刻，我内心有小鬼，对面是大鬼
真是见了鬼！这个暗夜，我学会反躬自省
与鬼胎一皮之隔

美丽的另一种说词

美丽事物的另一种说词是：错！
他们说，美丽的事物必错一次------
一错不回头，就像一头扎进去，在另一端
刀子不说话，摸刀柄的手发抖
布置好的刑场，似乎早在坐等着这万物之恶

人们习惯了这样的心态：怀揣着美，心向着美
保持距离，且心怀悲悯
对抽身而去的美，必疑之
对不离不弃的美，必恶之
到了极致的，不寒而栗的美，必招致杀身之祸

美。错。无话可说，有时也不便说
也好像美，从来都是绝尘的痕迹
看得见，摸不到
死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旧调新弹仍是美
死第二回，不过是再美一次
（不是一错再错。）

有人说痛，流露愤世嫉俗的眼神，挥刀
砍在空气里，我心头一紧------
真美的一个厉鬼

以神的名义

月亮是躲在暗处的神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
我只看到一团
黄晕的光

不顺时
当它是照妖镜
能替我收了作对之人

懒散时
当它是另一个懒人
在天上走
与我逆向而行

更多的时候
也想过脱胎换骨
脱一层皮
换一种眼神
在骨头里放进几粒叫软的东西
也想躲进月亮
躲在黑暗的深处
以神的名义
悬浮于世

挽歌

没有山何来山贼，也没有水
没有高低起伏，日子好似一帆风顺
很多路上停着挖掘机，路牌上写着：
此路不通。身体也是
在通往心死的路上，常遇雷击，遇虎
遇霸王设局，遇绞索在颈、毒蛇缠身
但都没有死，好像死的路也不通
寄居在这个城市几十年，从未离开
有种待死的感觉
好像这一生的命运就是
受尽惊吓，等死，却不能死

病态之美

做愚公，挖土，运土，要挖空什么？
还是要填满那颗裂开的心？
在闲下来的时候，做一小片云
在空荡的世间，在高高低低的世相里
飘远，然后落下
被暴力撰在手心，被风放大，或者
打散，都是命。如果说厚待
那些留恋和迷惑我的，只有无时不在的绝望
留在体内的不是空，是一粒药丸
让我觉得日子那么美好
病痛却苦苦相逼

大棋局

这盘棋，注定要一决输赢
风雷一动，就要死人
仰头观棋，不语
天相难测，天意只有天知道
袖子里拳头握成了铁，手指频频发力
恨不能拨动启明星，让其马失前蹄
恨不能低下头，让谁踩着爬上去
为我偷来天机，恨不能风雷提前动
在乱中谋一条生路
天地大无边，这无险可守的人世间
我活得忧心忡忡

一类人

有人执铁，说狂话，出口就是天下事
在黑里说白话：虎啸过后，山河碎
轻视高墙，身怀穿越的本事，一张嘴
就是一腔热血，凭一块铁具，足以横行人世
我把这类人归于痴人，在他们的体内
必拉锯着一场持久战，他们不知败局已定
且战且勇，无畏于一死
他们有分身术，在死人堆里仍然说白话
他们死了太多次，所以人间也就没留下他们的坟墓

我看到

从窗子进来的光
流水一样美
水也如光一样透彻
这熟悉的味道
像记忆
轻易就可以打开盒子
装进或取走什么
有时反过来
我做了一方盒子
与别人的世界
比邻而居
看起来都是四方四正
被放到这个世界的人
情不由衷
但，各怀心事
有时我笑出声
被打开，却不是我
而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比如死了的那个

美丽的另一种写法

从早晨到晚上
坐在窗口的女人
心里开了花
一朵错过了季节的花
在她迟疑的时候
整个房间也迟疑了一下
从这个角度看去
香樟树秃秃的
像是早已失去了记忆
还像一个
越来越无话可说的老男人
我望见了
吹来吹去的风
这个破坏者手下的精灵
我望见水进入了水
这个寡居的女人
最柔弱的伤感进入了我的伤感
什么都将消失
什么都将延续
这夜的分路口

虚言

不虚言的人还是放了一回虚言，他说
我将重回人间。类似的话很耳熟
打雷的声音和铸铁的声音混淆在一处
生和死有时结为兄弟，墓穴和房屋一前一后
虚和实，都可以照耀灰暗的人生
趴在地狱，和站在天堂的魂灵彼此赞美
好像谁也不比谁差，好像在相反的路上
各有各的甜头。紧贴着虚言这堵墙
说怎么好，怎么坏，都是天生的废话
同样的，就是翻墙而过，回到当初
还是为时晚矣

画虎

心有不平时，他画虎
凭经验，给虎造一个有高有低的天地
造出爪子，和凶猛的姿态
虎的嘴角尚有血丝，还吞吐着热气
好像刚刚饕餮一顿美餐，也好像
他每画一张虎，就要死去活来一回
这足以乱真的假象，也足以填满他的仇恨
这时，他正对着老虎龇牙，他的表情
夸张到近乎一只纯粹的虎。在漫长的岁月里
在虚无的对立中间，他和虎
都流露出嗜血的本性

空

石头是石头的一部分
水是水的一部分
空气是空气的一部分
爱是爱的一部分

我是你的一部分
坚硬中最坚硬的那部分
柔软处最柔软的那部分
虚无里最虚无的那部分
心痛时最心痛的那部分

我爱的，你是我
一摸就痛的那部分
我是你，留在人世的那部分

彼时，你在眼前
我是你握在手里的那部分
此时，我在梦里
你是我念在心口的那部分

器官体

顺着路径一路看
由上往下
由外而内
最终我给出这样的结论
对这个世界秘而不宣的
不是心机
而是身体

有人说充耳不闻的话
有人捂着耳朵说话
有人干脆变成哑巴
我最不懂人情世故
说了一句真话：

“耳朵是敌人
鼻子是情人
嘴巴是泄密者
而双手，是最好使的杀人武器。”

一回头就看到他们的眼睛
我问：“你们这群
瞎眼鬼，到底在看什么？”

我是谁的替身

夜太黑，看不见谁的脸，和他的表情
风也大，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话
一头撞过去，就做了谁的替身
真是见了鬼，竟然就爱上他所爱的
甘心替他活，替他完成违心事，还债
收拾不完的残局里，有谁又撞进我的身体
然后就听见鹦鹉说：坏人，坏人
还有磨刀的声音，好像谁要杀谁，要冲破
谁的身体。他们都以为我说的是胡话
假话，空话。只有我知道真相
只有我独自害怕，因为我心里有鬼

法术失灵

抓一把空气，模拟仙师，要对着什么
吹一口气，给它换一张脸
好像点石成金，，软变硬，悲伤变幸福
深呼吸，就对准了蛤蟆，这丑陋的家伙
瞬间就变成美颜，呱呱变成嘎嘎，似哭似笑
不吃蚊子吃天鹅肉，以此证实了道听而来的那句话
对准苦瓜，这苦涩的东西
马上就甜了
我又对准前朝，对准那些死人
让他们重新活。哪来的一群死鬼，喊什么冤呀
这可不是我的分内事
再吹一口，再吹一口，再吹一口
我憋足了劲，七魂只剩两魂
眼睛再睁开，冤鬼消失，一片墓地上只有我这一个
活着喘气的
定了定神，倒吸一口冷气
对准残缺的墓碑，微弱地吹最后一口
那些不清不楚的名字，被一只手按住，一动不动
法术失灵！

诫

捏几颗星子，造二顷流云，就此
生活在天外天，也不说人话，与仙人背靠背
从早到晚在云上行走，挪动星子
丢哪里哪里就发光，一跺脚就引来滚雷
最寂寞的时候，推倒重来，以此告诫自己
不必怕出错，没有谁会从下面追来
指着那更高的地方许愿，说相反的话
在心里放一方魔镜，一块绊脚石
让鬼念头到此止步，所剩不多的时间里
自己把自己吊起，自己向自己招认
自己推倒自己，说：是男人，就爬起来

迟到的交代

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可以说是哑巴
一块云，在遇到暴雨前，已经不是处女
始料未及的人事中间，哪怕一声咳嗽
也可能招致变故
假使有足够的运气，我愿意再加努力
好给偏瘫的人变出一张生动的脸
给自己一个更好的开始，用我的嗓子再次唤出
初春的风雷。到最后
给过去的光阴的，只有一份迟到的交代：
“在凡尘之外，我制造的那些动静；
在视线之外，我弯下的那道身影。”
退路上的兄弟，愿你们有一颗输得起的心

许多时候我比天空高

许多时候我比天空高，比流云快
随手一翻就是两世，说话间，就过了三个朝代
问我属相、姓名和籍贯
我一概不知，那些前朝旧事里，我遗忘
也被遗忘。
在硬币的正面和反面，我反复推敲
出同一个敌人，所以
我谁都想打败，谁都不饶恕
这辈子，我要比他们都快，比他们死更多回
并且，永不出手，叫他们不寒而栗

申辩书

从某一枝头上飞去，落在现在的枝头
这就像那句话，东边不亮西边亮，又如我的命
错过了什么，并得到了什么
照他们所说，我是石头命，却长着翅膀
又说是，一个长了翅膀的石头人
在石头和翅膀的秩序里，我出走，归类于人
异数？还是别无选择？
他们之前提到的那个前朝的刨子手
今夜附于我身，逼我认下石头也认下翅膀
内心却在申辩，明明我就是刨子手！

一只鸟和一群鸟的区别

此时我是一只鸟，独撑你的一片森林
我爱的，这寂静的时候，我栖身的每一棵树
都代替不了你的身体，而阳光也代替不了你的温度

如果我是一群鸟，散在你的枝头
我爱的，它们飞，或者不飞，都是对你的眷恋
都是你枝繁叶茂的一部分

以一片云的姿态

以一片云的姿态
来到这个世上
好像就是一场意外
雨过天晴时
又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生生不息之间
好像有一双手在随时破坏着
现场的痕迹

话说鱼

面前的这条死鱼，从水里游来
从油锅里游来，从厨子的手里游来
到了这个方方正正的磁盘里，就算到家了
它不再游，不再吐泡泡，好像受苦的人
走向苦命的尽头，越喊越苦，到最后
想喊也喊不出苦。想到38年的苦日子
我如坐针毡、反胃，顿觉有人执刀、在耳，谈斤论两
好像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被剐鳞、破腹
去头去尾，或蒸或煮，只等着一个胃口，一双筷子
生活苦尽甜来
我想，大概那些吃客不会想到
他们终究也是鱼，不会想到下一时刻
会把命交给谁

伤感

天晴时，想到雨
天阴下来，就想晴
转辗反侧之间，想着忘记
却总是记起
想起你，站在白马之侧
却被一个骑黑马的贼人掠去
摸着黑去寻找光的人，和
从清晨一路走到黑的人
都没有回来，有人说
他们已落到更深的黑里

刨子手

习惯于杀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刨子手这个称呼
杀人的动作按部就班，手不软，眼不眨
好像一个正大光明的人，在做正大光明的事
又好像一个仇视这个世界的人，在细细述说仇恨
杀不杀在其外，心里装着圣旨，装着斩立决的令牌
和飘渺的哭声，擂鼓之间，又是一条命
抡起刀，就看见生命的蠢蠢欲动，好像几世
加起来，也只能窜起那么高一道血柱
南和北在一个终点，刀和脖子在两个反面
举刀和杀人，翻过来覆过去都是个死字
从开始到最后，站在生者的对面
一声不响，小心再小心
对于他，冤魂债主无数，只要稍不留神
就有什么附体，所以
每次杀人，他必喝三分醉
但也不是五分，那样就容易露怯

留在人世的我像一句证词

身体里有异样，有几句不相干的话在骚动
拿捏不准是不是时候放出来，还他们以自由
昨夜酒醉，机关打开，他们冲在前面替我鸣不平
他们有看不见的伤，抓住什么就摔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一头撞到墙上，问：疼不疼？
最后的那个，一脸苦相，管不住的发抖
那几个冒失鬼左右前后架着我，说：
“看吧，这就是活着的证据！”
好像之所以不让我死，留在世间做一个孤坟野鬼
就是为了证明什么

梦说（组诗）

1

噩梦贴身而去
似乎一狠心就可以抓住
一用力就可以撕破

如同一句唬人的谎话
一个用旧了的身体
我们可以死死揪住
也可以放手

这都不重要
心有余悸的时候
我们尚有充足的时间回味------
那话里的话
那身体上的味道
甚至，可以松一口气，说：
“还来得及啊，这一场虚惊！”

2

在时间的河里，一定也有此类的夜
有瞎了眼的鱼，一头撞上什么
一张嘴咬着另一张嘴，说同样的梦话
和鬼话。有道德的高墙
子夜的不眠。有一双手伸过来
你可以说它是翻手覆手，高手低手
也可以说它混水摸鱼。疑是代言人的醉鬼
满口胡话，他在澄清什么？还连声咳
好像有所心虚

3

没有什么是空穴来风，没有一句话
没有出处，好像白云变成了乌云
喜鹊来，乌鸦归，日头从西边出
纠缠不去的噩梦，和我身体里的光芒
我想，每个肉体必有一个豁亮的口子
有人进去，又出来，被装进什么，又狠狠地拔出
我留给人世的那些迷惑，和担忧
会有人替我解，替我担，而且，真相必将还原
在现场，我会从倒下的地方站起来，把丢弃的刀
拾在手，把血重新流尽，让最致命的东西
呈现给最致命的人类

4

是谁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占据一小块的疆土
就自以为是，就敢称王？是谁立在前方
以墓碑的形象挡住我的目光？是谁，被一刀致命
却死了又活，与我前世今生为敌？是谁，被我
当做榜样，却割断我，用来歌唱的柔肠？
是谁，让我的身体变成废墟？是谁，夺走
我的山河，我的春光？是谁，生了我
又消灭我？是谁，给我一张矛，又给我一把盾
逼我入地狱，又救我回天堂？
是谁，在秩序里另立秩序，在天堂里另设天堂
在噩梦之外，还要撒一个弥天大谎？

5

身体是一件易碎的东西：皮包骨头
骨头包肉，肉里留着血，血里有人鬼鬼祟祟
在找出路，误入不归路，浪迹天涯路
一想到这些，我就四分五裂，就好像作案在逃者
想回头，又回不了头
生命里那根难啃的骨头偏偏住在我的体内
尾随至此的人，都是我的债主
有谁摁住我的头，叫我说不，我偏说是
他们抓住我的龙袍，三呼王上，我偏就
跪地不起，这混乱的世道，这梦一般的日子
我偏要反着来

海面，或痛处

这海面不像人世，在人世，我的就是我的
夺命刀在手，护身符加身，无所不能也
无所顾忌。在这里，什么都不归我
脚不能走，连续扔石子，中，也没中。投海
笑着，或者哭着，都归于虚无。事后事前一样
有这一条命，或者没了，海的秩序不会变
能留一手的只有呼吸，和对世道的惊愕
而信仰，一减再减，直至为零。这么大的海
这么小的命，我五指猛抓，或者飞起一脚
却不知道什么叫痛。他们伸过来一只耳朵
但那不是隔墙有耳的耳，所以，现在我敢于
把脚在水里泡，对远去的涛声敢于说不，我要把什么
喊回来，还想替谁喊出他的姓和名，也说是
自以为低眉顺目，顺天应人，就可以
换一种活法，就可以起死回生
脱离什么对我的困扰，直至撤回秩序之外

白

总有一些白迷惑我的眼，不是美白的白
也不是空白和苍白的白，而是一无所有的白
一瞬间，我眼里只有白色，天地人世归一
白和黑，人和兽，对和错，成了统一体
再也没有对立和对抗，矛盾和生死无从谈起
我迷惑于这样的世界，一群谈吐和长相皆白的人
他们有什么爱恨可言？白子对白子，如何攻城夺地
杀出血路？如何翻盘，何以称雄？
有时，眼睛一闭，突然又黑下来，暗中有人推我一把
猛一惊，疑是舍车保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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