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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一组译诗

献给约翰.邓恩的大哀歌 ——布罗茨基

睡了,周围的一切睡了。
睡了,墙壁,地板,画像,床铺,
睡了,桌子,地毯,门闩,门钩,
整个衣柜,碗橱,窗帘,蜡烛。
一切都睡了。水罐,茶杯,脸盆,
面包,面包刀,瓷器,水晶器皿,餐具,
壁灯,床单,立柜,玻璃,时钟,
楼梯的台,门。夜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的夜;在角落,在眼睛,在床铺,
在纸张间,在桌上,在欲吐的话语,
在话语的措辞,在木柴,在火钳,
在冰冷壁炉中的煤块,在每一件东西里。
在上衣,在皮鞋,在棉袜,在暗影,
在镜子后面,在床上,在椅背,
又是在脸盆,在十字架,在被褥,
在门口的扫帚,在拖鞋。一切在熟睡。
熟睡着一切。窗户。窗户上的落雪。
邻居屋顶白色的斜面。屋脊
像张布。被窗框致命地切割,
整个街区都睡在梦里。睡了,
拱顶,墙壁,窗户,一切
铺路的卵石和木块,栅栏,花坛。
没有光在闪亮,没有车轮在响动......
围墙,雕饰,铁链,石墩。
睡了,房门,门环,门把手,门钩,
门锁,门闩,门钥匙,锁栓。
四周寂静,不闻絮语、悄音和敲击声。
只有雪在絮语。一切在熟睡。黎明尚远。
睡了,监狱,要塞。鱼铺的
磅秤在睡。肉铺的猪胴在睡。
正房,后院。拴?的公狗在睡。
地窖里的母猫在睡,耳朵耸立。
鼠类在睡,人类在睡。伦敦在酣睡。
港湾的帆船在睡。船体下
落了雪的海水在梦里呓语,
与熟睡的天空在远处融为一体。
约翰.邓恩睡了。海与他睡在一起。
白垩崖睡在大海之上。
整个岛在睡,被同样的梦抱拥。
每个庭院都用三道门闩封住。
睡着,槭树,松树,榆树,冷杉和云杉。
睡着,山坡,坡上的溪流,山路。
狐狸,狼。熊爬上了床。
堆积的落雪把洞口封堵。
鸟儿在睡。听不到它们的歌唱。
不同鸟鸦聒噪,夜,不闻猫头鹰的
都躺在棺材里。静静地安睡。
活人睡在床上,置身其睡衣的海洋。
单个地酣睡。或搂抱着酣睡。
一切都睡了。睡着,森林,山川,河流。
睡着,野兽,鸟类,死人的世界,活?的
一切。只有白色的雪在夜空中下舞。
在那儿,在众人的头顶,也是一片安睡。
天使们在睡,圣徒们真该惭愧,
睡梦里他们把不安的尘世?到了脑后。
地狱在睡,美妙的天堂也在睡。
这一时辰谁也未步出家门。
上帝睡了。大地此刻显得陌生。
眼睛不再观看,听觉不再接受痛苦。
恶魔在睡。敌意与他一同
沉睡在英格兰原野的积雪里。
骑士们在睡。天使长手持?号角在睡。
马儿在睡,梦境里悠然地摆动身躯。
智能天使们挤作一团,拥抱着
在保罗教堂的穹顶下安睡。
约翰.邓恩睡了。诗句也在酣睡。
所有的形象,所有的韵脚。孰好孰坏,
难以区分。恶习,愁郁,罪过,
一样地静谧,枕?自己的音节。
诗句与诗句之间像是亲兄弟,
彼此偶尔低语一句:别太挤。
但每行诗句都如此远离天国的大门,
都如此可怜,绵密,纯净,形同一个整体。
所有的诗行在熟睡,抑扬格严谨的穹顶
在睡。扬抑格在睡,像东倒西歪的警卫。
忘川之水的幻影在诗行中安睡。
月光也在酣睡,跟随着幻影。
所有的灾难在睡。悲痛在酣睡。
各种的恶习在睡。善与恶相拥抱。
先知们在睡。暗白的落雪
在空间寻找罕见的黑色斑迹。
一切都睡了。一排排的书籍在酣睡。
词语的河流在睡,覆盖遗忘的冰层。
所有的话语在睡,带着其全部的真理。
话语的链条在睡,缝上的环节轻轻作响。
一切都在酣睡;圣徒,恶魔,上帝。
他们凶恶的仆人们。他们的友人和子孙。
只有雪在道路的明暗中低语。
整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动静。

但是,你听?听见了吗?有人
在寒冷的黑暗中哭泣,在恐惧地低语。
那儿有人面对整个的寒冬。
他在哭泣。有个人在那儿的昏暗里。
声音那般纤细?纤细得像一枚针。
而线却没有......他孤身一人
在雪中浮游。四处是黑暗,是寒冷......
将黑夜缝上黎明......多么崇高?
"谁在那儿恸哭?是你吗,我的天使,
是你在积雪下等候,像等候夏季般地
等候我爰情的回归?你在黑暗中回家。
是你在阴霾中呼喊?"--没有答复。
"是你们吗,智能天使?这泪的交响
让我忆起那忧郁的合唱。你们是否
已决定突然离开我这沉睡的教堂?
是你们吗?是你们吗?"-一片沉默。
"是你吗,保罗?真的,你的声音
巳被严厉的话语磨得如此粗糙。
是你在黑暗中垂着花白的头,
在那儿哭泣?"--迎面飞来的只有寂静,
"是那只只无处不在的巨手吗,
在黑暗中把视线遮挡?
是你吗,我的主?尽管我的思绪古怪,
可那儿确有一个崇高的声音在哭泣。"
沉默。寂静。"是你吗,大天使加百利,
是你吹响了号角?是谁在高声狂吠?
为何只有我一人睁着眼睛,
当骑士们把马鞍套上马背?
一切在沉睡。在浓密黑暗的拥抱中。
猎犬已成群地逃离天空。
是你吗,加百利,是你手持号角,
在这冬季的黑暗里孤独地恸哭?"

"不,这是我,约翰.邓恩;是你的灵魂。
我孤身一人,受难在这高天之上,
因为我用自己的劳动创造了
这锁链般沉重的感情和思想。
荷着这重负,你竟能完成
穿越激情穿越罪过的更高的飞翔。
你是只鸟,你随处可见你的人民,
你在屋顶的斜面上翻飞。
你见过所有的大海,所有的边疆。
你见过地狱,先是于自身,然后在实境。
你也见过显然明亮的天堂,
它镶?所有激情中最悲哀的欲望。
你看见;生活,就像你的岛屿。
你与这一汪海洋相遇,
四周只有黑暗,只有黑暗和呼啸。
你飞越了上帝,又急忙退去。
这重负不让你高飞,从高处看,
这世界不过是无数座高塔
和几根河流的飘带,居高俯视,
那末日的审判也似乎不再可怕。
在那个国度里,水土不变。
自高处,一切像是困倦的残梦。
自高处,我们的主只是遥远房屋的窗口
透出的光,穿过雾夜的朦胧。
田地静卧。犁没有翻耕田地。
岁月没有被耕种。世纪没有被耕种。
同样的森林在四周墙一般地站立,
只有雨水在硕大的草地上跳动。
第一个樵夫骑一匹瘦马向那边跑去。
在密林的恐惧中迷了路,
爬上松树,他突然看见火光
燃烧在静卧远方的他的山谷。
一切,-切在远方。此处是迷蒙的区域。
安详的月光在远处的屋顶上滑动。
此处太明亮。听不到狗叫。
更不闻教堂钟声的响鸣。
他将明白,一切在远方。
他会猛然策马跑向森林。
于是,缰绳,雪橇,夜,他和他可怜的马,
都将立即成为《圣经》的梦境。
瞧,这是我在哭泣,在哭泣,没有出路,
我注定要回到这些墓碑中去。
肉体的我,走向那里。
我只能做逝者向那边飞去。
是的,是的,只能做逝者。忘却你,
我的世界,在潮湿的地下,永远地忘记,
追随着游向枉然欲望的痛苦,
好用自己的肉体缝补,缝补分离。
但是,你听?当我在这里用哭泣
惊扰你的安睡,雪花不融不化,
正飞向黑暗,在这里缝补我们的分离,
像一枚针在上下翻飞,针在翻飞,
不是我在恸哭,约翰.邓恩,是你在哭泣。
你孤独地躺?,在碗橱里安睡,
当雪花向沉睡的宫殿飘飞,
当雪花从天国向黑暗飘飞。"

像一只鸟,他睡在自己的巢里,
自己纯净的道路和美好生活的渴望
都永远地托付给了那颗星星,
那星星此刻正被乌云遮挡。
像一只鸟,他的灵魂纯净,
世俗的道路虽然也许有罪,
却比筑在一堆空巢之上的
鸟鸦的窝更合乎自然的逻辑。
像一只鸟,他将在白天醒来。
此刻他却在白床单下安睡,
用梦境用白雪缝制的空间,
隔离着灵魂和熟睡的肉体。
一切都睡了,但有三两句诗
在等待结尾,它们龇牙咧嘴,
说世俗之爱只是歌手的肉体。
说精神之爱才是神父的情欲。
无论这水流冲击哪个磨轮,
它在这世上都碾磨同样的食粮,
如果说生命可以与人分享,
那么谁愿意和我们分享死亡?
衣物上有洞。想做的人都在撕扯,
人来自四面八方。去了。再回头,
又撕扯了一把?只有天空
时而在昏暗中拿起裁缝的针。
睡吧,睡吧,约翰.邓恩。睡吧,别折磨自己。
上衣破了,破了。挂起来很是忧伤。
你看,有颗星在云层里闪亮,
是她在久久地把你的世界守望。



罗伯特·弗罗斯特:役马
徐淳刚译
提一盏点不亮的灯
驾一辆散了架的车
赶一匹跑不动的马
我们穿过黑暗无边的林。
一个人从林中出来
一把抓住我们的马辔
手伸向它的肋骨
平白无故将它击毙。
随着车辕咔嚓折断
笨重的牲口摔倒在地。
如同经年不倦的兵役
夜晚将它往林外拽。
作为毫不置疑的一对
我们始终顺从着命运
大不了找个理由
胜过不得不有的怨恨,
我们就当那人自己
或他必须听命的主人
希望我们从车上下来
徒步走完这剩下的旅程。


得一忘二:命名杀手女士的十一种方式
 一
一万张五官不清的憧憧面孔中,
她是惟一一双毫不留情的眼睛。
 二
她是忧郁症患,因为她眼中长着一颗黑痣;
她行为怪异,穿着一双粉红兔子头的拖鞋配她的制服。
这样的人,没有自卫的资格。
 三
给她布可利嗪片,她就有了精神分裂性偏头痛。
给她穿上鱼网连裤袜,她就是专职狐狸精。
给她的包里放进安全套,她就是妓女。
 四
用束身衣捆绑在床上,她曲线顿时玲珑,
立即产生强烈的性引力,
令人想患上审美型恋尸癖的虐待狂精神失调症。
 五
这个季节春花正在凋谢,每一天
都是祭酒的日子。
杀手女士在梦中绽放一朵昙花。
我点一支蜡烛,相看;夜之女王啊,我和你有一夜情缘。
 六
她是被刮刀残损了的月亮,白块被挖了出来。
她被月亮作祟了,眼睛迷乱。
阳光给她滴油,她的扭动有一种纯粹的抒情。
 七
如果她免费爱我,我就是行吟诗人,情人歌手。
我腰间鼓胀,就要做强悍的男人,还要稍微有点夸张。
如果她晕死在高潮中,无论在我身下还是身上,我都会升入神仙之列。
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亢奋。
 八
风蹑足走过芦苇,它们有瑟瑟簌簌的和声。
风吹草伏,无数的草叶发出一道亮光。
杀手女士的韵味可以机械化地抑制,
但是它会在空气中复制。
 九
当她被碾碎,那便是一盏灯
被扑灭,而骨髓仍未燃尽。
未用完的,可以作为压路机的润滑剂。
 十
杀手女士是位低调的人,
她用剪刀默默修掉流浪者的鸡眼,
她只用一个刃锯掉道德的绞索,像钝刀一样。
 十一
杀手女士将会慢慢地杀死我们,
除非我们自杀。
不过那些唱得很悦耳宏亮的人将会被免罪。
可惜啊,我还不如一只鸭子,
我不会唱,也不会潜水。
杀手女士是一个笑盈盈的女人。
          
1
R.S.托马斯:十三只黑鸫观看一个人
程佳译
1
很安宁。
就仿佛
我们住在一个花园
还没有获得
知识来分清
善与恶。
但那里有个人。
2
将会有
雨垂直落下
从一个冷漠的
天空。将会有凝视的目光
从雨栅后望出
那人的脸,
他不喜欢那雨。
3
没有什么高过
一丛黑莓。
当太阳明媚
升起,那从天边
伸向天边的黑暗
是什么?是个影子,
是那个钉成叉状的人的。
4
我们吃掉
黑莓,吐出
种籽,但它们躺在地上
闪闪发亮就像一个人的眼睛。
5
当我们停止
歌唱,花园却回荡着
阵阵乐声。是
那人在吹口哨,期望
一切都去到他那。
6
我们在枝头
擦干净嘴,
耗尽黎明的
珠宝以除去
一个人的味道。
7
不过,
有个人
事情就不一样,我们的
嘴没有给我们添麻烦。
8
谁说这个
数字不吉利?
是那个人,他,
试图超越我们,
驾照被标注违章
十三次。
9
在这样凉爽的
日子里,花园
像是完全献给了
黑鸫。然而
我们知道某个地方
有个人躲藏在那。
10
对我们来说
有蛋就有
黑鸫。但那个人
没有羽毛,也企图
孵出一个答案。
11
我们张开
翅膀,飞梭在
自己的大气空间。一个人站在
我们下面苦苦挣扎
期望自己也有同样的本领。
12
当夜晚来临
如一位访客
来自外层空间,
我们塞住自己的耳朵
免得会听到传闻
那人在月亮上。
13
夏天就要
结束。那些候鸟
起程了。当它们春天
回到这个花园,
还有个人在它们中间吗?



【塑像】

树叶间的雄性塑像
前一夜就倒下了。
你可以从那边
它的胸膛上读到名字。
迹象预兆不祥。

枪口从那时起
就从树林间
瞄准了它。
人人都在期待
某种事情发生。
但那塑像中的人
已经走了。
那里即将没有人
记得他的力量。
狙击手
将离开其岗位
而只有女人
将在晚上上床睡觉之前
拉上她们的窗帘......

【沉默】

最后一位顾客
离开咖啡馆之前
他默默拥抱门厅中的
旧照片上的
女人。

正午,植物的陈尸所,
从外面无声地闯入。
它抓攫那
如同照片
徒劳自卫的乳房。

沉默随着蜘蛛
降临到餐桌上。
它给旅行者
指示错误的路
致使他们在光天化日下迷路。

他们那被夏天裸露的躯体
吊死在
一棵胡桃树的影子中。

【当黄昏降临】

“夜啊,怀念的女人的一群瞥视!”
——阿波里奈尔

当黄昏降临
就没有被丧失的时间。
有人已经在远处歌唱
计程车在薄暮的
雨中打滑。
一个明亮的躯体带着不可表达的目光
和迟到的时辰的手势
伫立在空气上面
当黄昏降临。

当黄昏降临
你必须匆忙并且
忘记玻璃水瓶和鱼的罐头
如同那刚刚
把它们端出来的手。
下午的名字已经
在墙上渐渐冷却。
黑暗是文盲。
它带着嗓音而来
当黄昏降临。

当黄昏降临
你必须迅速行动起来。
一双双眼睛的
忧郁的冲突
已经在餐桌边开始
而爱情在手指之间
碎裂如一块矿石。
有人端着盘子四处走动
收集着那依然独自
相互愉悦着的梦幻
当黄昏降临。

而寒冷的夜晚
带着它分分秒秒的孤独来临......

【未预见到的事件】

某种不期的事情总是发生。
谁脱下一件衬衣
谁就得再脱三件
两棵榆树之间的一次散步
在丛林中结束。
谁看着一个女人
谁就迷失了
因为时刻在她
为了描述而呼唤
他的瞥视时来临。
甚至连玄学
也难以察觉到
激动着的心灵开始。

惊诧为那不可理喻的
事物铺成道路。
未预见到的事件
死去之前
赎回时间。
就连一条大麻成制的绳子
也允许种种不同的规定。

【夜之血】

黑色之血
源于一个
影子打翻的瓶子--
夜之血!

幽幽的提灯越过街道
上下跳动着。
尘埃
从人造花朵上
落进沉默的
过大的眼睛之中。

飞离死亡的航程中
无人掉头看。
最后的脚步闷死在
风儿那松开的头发里。

【墙的神话】

墙的神话
被八岁儿童
或黑色时刻的手所创作。

我们走过去对我们的
思想致意。
我们的女人出现在
烧过的砖块里。

我们那在墙上的梦幻
年迈于我们。
那垂死的白色粉刷层
在其皮肤上承受它们。

我们走过去。
而许多人转身,
当他们背对它之际
这堵墙已经
被月亮和狗所纹身。


【三只橙子,两只柠檬】
 
三只橙子,两只柠檬——
转眼就不是那暧昧的方程式了,
长存于空中的公式,
熟透的果实的代数!
 
光线漫天飞舞在黄蜂色的
正午,无声地环绕所有的物种。
干燥的花朵栖息在同一
瞬间,在干燥的风中。
 
三只橙子,两只柠檬。
寂静拍翅而来。
它碧绿地游过老榆树冠,
幸福的船只,水手般快活。
 
而天空是一只湛蓝的
眼睛,不再掩上它的眼帘
面对心灵:一个精确的
奇迹,摇摇晃晃在叶片之下。
 
三只橙子,两只柠檬——
数学的自得其乐,
来自轻盈地带的论文!
舌头伴着舌头沉默。然而,
古老的官能咕咕直响,象只鸽子。


    卡尔•克罗洛(Karl Krolow, 1915- ),二十世纪德国重要诗人、文学评论家,1956年德语文学最高奖毕希纳奖得主。1915年5月生于汉诺威。曾服兵役,退役后,1935-1942年间,先后于古老学府哥廷根大学和布雷斯劳大学,攻读日尔曼语言文学、罗马语言文学、哲学和艺术史,对本土及多种异国语言有相当造诣。1942年起开始其自由写作人生涯,同时先后任职于报社、杂志和电台;1943年出版首部作品《备受称颂的好生活》,此后以平均两年一集的速度,出版诗集或译文集;1956年成为职业作家。1956年起至辞世,一直居住于黑森州小城达姆施塔特;1966-1975年间任德意志语言与创作协会副主席、主席等职;1975年获里尔克奖,1988年获荷尔德林奖,是战后德国诗人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1999年6月,因年老及长期健康状况不佳病逝,享年84岁。
 


      克罗洛被视为超现实主义诗歌在德国的代表。早期作品受自然主义影响,试图藉诗歌破解“世界的密码”。自1956年《陌生的身体》开始,转向现代主义,锋芒收敛,诗行简约、克制,语言纯净,富于承载力,文笔冷静几近于冷酷;连作为他早期重要特征的隐喻风格也已消匿,化为淡淡的反讽意味,若无其事地以理性反理性。他是一个较为彻底的现代主义者。但他的创作始终保持着一种内在的一贯性:怀疑主义的倾向,诗作蒙上一层悲剧色彩的“黑色油墨”。
  此外,克罗洛对法兰西和西班牙诗歌的移译介绍,对德语现代诗歌的重建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影响了他本人的创作。他先后著有诗集《无形的手》、《不同的季节》、《感觉》、《在门前歌唱》等多卷;他还翻译过阿波里奈等大量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的作品。 克罗洛早年深受德国诗人莱赫曼和爱希等人的影响,抒情性较强,后来转向超现实主义写作,成为最注重诗歌实验的超现实主义诗人之一。他擅长于用超现实主义画面来描写风景和自然界,因此被看作介于神秘派和形而上派之间的诗人。他的诗介于自然风景、日常生活及人类精神活动之间,暗示出人类的精神状态及其联系,其意象迅速转换,内在冲突不断发生,语言平和流畅但却具有十分深奥的内涵意义,有时想象惊人,有时又以描述性的平稳语势向前递进,使其在二十世纪德语诗坛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理所当然】
 
你可以给自己垒个雪人出来,
若是下了一场雪,
垒个沙人出来对付黄昏
因为惧怕寂寞和同床。
你可以说声“我的火呀”
然后把朗姆洒点燃在杯子里,
在你喝腻的时候;
可以慢吞吞做你喜欢的事情
在适当的时候,写
和让人家写你,枯坐着
在适当的光线下,目送
别人的老婆打身边走过。
不霎眼看个够,
当外面一派蓝天,
使万物围绕你川流不息,
并且理所当然地送你一样
你料想不到的东西。



【静默的愤怒】
 
静默的愤怒是比如雪落下
夜深人静,没有人抬眼望去,
人们相安无事。
没有人在这种时刻
敞开神经迎你走去。
花儿平摊在睡梦中
女人们也彼此彼此。
现在麻烦的是
如何独自守着
一只装有某种内容的瓶子。
友好的表示该不会
姗姗来迟。



【幻想】
 
照准脑袋一击,小心翼翼,
你怀疑,这一击是否有过。
并没有导致压抑,
生命正常的速度
继续运行。
出了毛病的感觉挥之不去
或者身体渴望抚摸的感觉──
温柔的手指又有了
运动的机会。
鸟儿依然是气流的玩物。
我们用不着对鸟儿负责,
尽管它们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
美好的德行都躲在灌木丛里。
走路时你留神鞋只,
不想就此
把脑袋和衣领都弃而不用。
就这么平安无事。
那记若有若无的打击仿佛
是幻想。
它冷不防给你一下
而且后劲不弱。
幻想的世界变得广阔无边。
人在它边上小心翼翼地,走向毁灭。



【我呼吸】
 
有人粘着假睫毛。
这世故的世界就这样。
很多东西不对头,持此看法的
是衣服上的灰尘。
一块淡淡的污渍留下
那是干燥的血迹,
那是仓促生命中的爱情。
我不引证:
我只呼吸。
乡间的野花发出癫狂的气味。
我忆起美丽的野外,
忆起那陶醉,彼此
还隔着老远的,突然就
倒在陌生的臂弯里。

【当人们悟出门道】
 
当人们悟出门道,
奇迹升起,
生活中却无甚动静,
照样是下雨时,把晾着的
衣物收回,照样为某物付钱。
人人皆知,也乐此不疲,
用不着绕老远的弯子。
人们总是来自隔壁。
此外你也得知,
干枯的叶子是如何落下
或者如何开怀大笑
而别的
别的都留下。

【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地荒废时间。
雪开始在我周围
没完没了地飘落
无所谓归途与归去。
一切简单之极,一如
夏天时没完没了
一头扎进草蓬里
且看事态如何发展
面对这一片恍惚的风景,
且看它如何毁坏
没完没了,并且
终于厌倦,当你
把春天念叨个够。

【小电影】
 
手抄的日子
冷不丁就属于我。
凡可能的皆令我想起。
我忖想,都由它去吧——
就餐者,倚在门边呆望着碟子,
一件蓝色的男衬衣,透过袖口
可以看见里头的腋窝,
午后的异教,
这午后成不了黄昏。
我从众人肩膀中间
定定望着不确定的绿色,
没去盘算
别的为何许人。
我呆站着,发现这么倾听
蛮好。话题在变换。
人们没有侵略性。我有所觉察。
空气不压抑。
偶然事件无疑要持续几个钟头的:
一部小电影,在悄悄上映。


【他心怀恐惧】
 
他心怀恐惧,即便与暴力无关。
鸟儿异样地歌唱,在机械的植被间。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包括胃沟里的
那股压力:几杯清茶足矣,
一部拧开的电视机子。
他一阵恶心。作为掌控社会的
语言,化作一阵沙沙之声,
在他脑瓜里迷失,他把头
慢慢垂到胸口
或者干脆搁到桌上。
在那里,它看上去像煞某种物件,
有毛且狭长,这后脑勺,
这里头已经没有音乐。






“这是在狩猎。诗歌是一种新的生物,是你自身之外的生活的新的标本。”——泰德·休斯

《拖拉机》

拖拉机僵立在那里——让人深思的
痛苦。整个晚上,
雪包紧它敞开的内脏。此刻,一股张开双螯的大风,
夹着融化的冰和冒着烟的雪,
涌入它的钢铁之躯。
热流贴着地面向前喷涌,
它呆立在白热之中。

它蔑视肉体,不愿起动。
手仿佛受了伤,裹在
盔甲般的手套中;双脚糟糕透了,
仿佛所有的趾甲都被刚刚撕掉。
我怀着仇恨盯着它。远处,
矮树林呼啸着——在仓皇逃跑的
微光中悲哀地屈服着。椋鸟群,
一团更脏的冻雨般的雪,卷着烟雾,不断地
向东部的种植园飞去。
而拖拉机一直在下沉,
一级级深入它那
冰封的地狱。

起动杆
噼噼啪啪地开动了,就像噼啪作响的关节。
电池还有电——但它就像一只在试着接近
冻僵的母亲羊羔一样无力——
座子折磨着我的臀骨,
以那让人如临太空般的冰冷咬噬着。
座子已与土地连成一体。

顺着下面那黑黑的喉咙,我喷出
劣质的火焰——它只是咳嗽。
它嘲弄我——我陷入了愚蠢的
铁疙瘩的圈套。我发动电池,
仿佛在用锤子不断地捶打
以便将这冻成一体的东西砸碎
而它叽里咕噜,又是大笑又是痛哭,嘲笑着
高兴起来。

它站着
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要慢慢地变大
就像一个即将现形的魔鬼
一个不常现出完整形状的物体——
突然,它从那与混凝土连在一起的坚固的整体中
弹射出来,摇摇晃晃地直奔一根柱子而去
充满了超人的力量和任性,大声叫问着
哪里?哪里?

差一些的铁在等待。自动升降杆跪着
操作杆们唤醒了被禁锢的重负,
链条栓插入坚硬的牛粪。
盲目震动着的铁,
被迫服从于残酷的铁,
轮子尖叫着挣脱锁链——

手指
被痛苦的重负
和燃烧的铁包围

眼睛
在布满甲烷的风中流泪

而拖拉机浑身冒汗,
狂怒着,颤抖着,高兴着。


《可怜的鸟儿》

在沼泽地的矮林中。幽蓝的
暮色将群星的电极
逼进它们的脑袋。整个夜晚,
它们用细小的爪子攥紧湿漉漉的树枝,
梦见天堂那光秃秃的捕食机器。
黎明,浑身发烫的它们
迅速逃往田野。整个白天,
它们努力获取适当的睡眠,
在睡眠时也不忘注视着草地。恐慌
将它们从一座山抛向另一座山。它们四处寻找
可供睡眠的安全之地,
在面容僵死的石头间四处寻找。


《河流》

从天而降,横跨
母亲的膝头,被世界冲破。

然而水将继续
从天堂涌出

用裂开的嘴
在沉默中发出灵魂的光芒。

它那干燥的墓穴将爆裂成百万碎片,
并被掩埋,当神迹现于空中,

帷幕被撕去。
它将升起,在若干世纪之后的某时。

在吞没了死亡和墓穴之后
它将重新变得纯净无瑕

因这世界的诞生。
所以河是神

在芦苇丛中,没膝深的河注视着人类,
或者被抓住脚后跟,悬挂在闸门上

它是神,不可侵犯的神。
不朽的神。它将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死亡洗去。


《乌鸦的秋天》

当乌鸦还是白色的时候,他觉得太阳太白了
他觉得太阳的白光太炫目
他决定攻击它,并击败它

他攒足力气,全身光芒四射
他握紧双爪,抖出所有的愤怒
他将自己的喙对准太阳的中心

他大笑着扎入自己的中心

并攻击

在他的呐喊中,树们骤然变老,
树影被击倒在地

而太阳散发着光芒——
它散发着光芒,乌鸦则被烧成黑色,他退了回来

他张开嘴巴,嘴巴已被烧成了黑色

“在那上面,”他说,
“在黑白颠倒的地方,我赢了。”



《一月的新月》

一块小小的裂片,轻轻弹入
宽大的眼球,
在切割中发出警告。

瞪大双眼的头颅被切割着,
失去了知觉,
微微倾斜着。

哦,孤独的
睫毛,粘在正在变暗的
血带上,哦,死亡之帆!

冻结在
尘世之外的
苍穹里

雪莱试着用微弱的尖叫
融化它,然而“零度”
似乎失去了知觉。



《七种悲伤》

秋天的第一种悲伤
是花园缓慢的告别
它久久地站在暮色中——
一枚褐色的罂粟果,
睡莲的花茎,
依然不能离去。

第二种悲伤
是野鸡悬空的爪子
它和兄弟们一起被挂在钩子上。
金色的林地
到处是羽毛,
而它的头被装进猎袋。

而第三种悲伤
是太阳缓慢的告别
它已经召集了鸟儿们,又把黄昏的时刻
收集到一起,
这幅图画
金色的神圣的底子。

第四种悲伤
是那变黑的池塘
它摧毁了水中的城市,并淹没了它——
甲虫的宫殿,
蜻蜓的
地下墓穴。

而第五种悲伤
是林地缓慢的告别
它静静地拆掉自己的帐篷。
有一天,它离去了。
只留下一堆废弃之物——
木柴,桩子。

而第六种悲伤
是狐狸的悲伤
猎人的喜悦,猎狗的喜悦,
狐狸的蹄子扑打着
直到大地闭上耳朵
听不见狐狸的祈祷。

而第七种悲伤
是容颜缓慢的告别
长满皱纹的脸透过窗户向外眺望:
就像一个为孩子们表演的
粗俗的露天马戏团一样
“年”整理着行装。



《神学》

不,那蛇没有
教唆夏娃吃苹果。
这一切只是
以讹传讹。

亚当吃了苹果。
夏娃吃了亚当。
蛇吃了夏娃。
这是黑暗的肠子。

在此期间,那蛇
在伊甸园睡了一觉,消化了食物——
微笑着听见
上帝那充满牢骚的召唤。



《思想的狐狸》

我想像着午夜时分的森林:
除了孤独的钟表
和我翻起的空白书页
还有别的东西在活动。

从窗口望去,我看不见星星:
在黑暗的更深处
更近的事物
正在加入此刻的孤独。

一只狐狸的鼻子触摸着小树枝、书页,
如黑暗中的雪一样冰凉而鲜美的鼻子;
两只眼睛转动着,不时地转动着,
一下又一下

将整齐的印记钉入林间的
雪地,一个跛足的身影
拖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在空洞的体内,

那勇敢地穿过空地的体内,一只眼睛,
一团不断扩展、不断加深的绿色,
绚丽夺目,专注地
经营着自己的事情

最后,它带着一股强烈而辛辣的狐臭
突然进入脑中那黑色的洞穴。
窗外依然没有星星;闹钟摆动着,
书页已经印上了文字。



《风》

房子已经在远远的海面上漂了一整夜,
树木在黑暗中发出断裂的声音,群山低鸣,
风涌向窗下的旷野,
骑着黑暗,在凌乱的夜雨中艰难地前行

直到天亮起来;这时,橘色的天空下,
群山已经变了模样,而风挥舞着
暗绿色的光的刀片,像一只疯狂的
眼睛的晶状体一样弯曲着

正午,我沿着房子一侧向上走去,
一直来到煤房门口。我曾抬头看了看——
在那能把我眼睛吹得凹进眼眶的劲风中,
群山像一顶轰响着的帐篷,绷紧它的拉索,

田野在颤抖,地平线作出痛苦的表情,
帐篷随时都可能砰然一声飞走;
风把一只喜鹊抛向远处,一只黑背鸥
像一根铁棒一样弯曲着,缓慢地飞行。房子

像一只精美的绿色高脚杯般鸣响着,每个音符
都可能会随时将它粉碎。此刻,
我们深深地陷进椅子,在熊熊的炉火前握紧
自己的心脏,看不进去书,也没办法思考,

也无心谈天。我们望着燃烧的炉火,
感觉房子的底部在移动,而我们仍然坐着,
看着颤抖着的窗户就要掉进房间,
听着地下的石头在大声呼喊。



《乌鸦害怕了》

乌鸦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迟钝,
他发现自己的每一根羽毛都是凶手的化石。

谁谋杀了这一切?
根植于他的神经和血液
直到他全然变成黑色的这些行尸走肉?

他怎样才能飞离他的羽毛?
它们为什么在他身上安家?

他是收录它们罪名的档案?
或者是它们可怕的意志,它们渴望的复仇?
或者是它们不能饶恕的囚徒?

他不能被饶恕。

他的牢狱就是土地。身披自己的罪名,
设法记起自己的罪恶

他沉重地飞着。



《栖息的鹰》

我坐在树林的最高点,闭着双眼。
一动不动。从我钩状的头到我钩状的双爪,
没有虚无的梦:
在睡眠中,也不去演习完美的捕杀和吞食。

这些高高的树木带给我的便利!
空气的浮力和太阳的光线
都对我有利
大地面孔朝上,等着我的检阅

我的双爪固定在粗糙的树皮上。
上天极尽造物之能事
才创造出我的爪子和每一根羽毛
而今我把万物握于爪中

或者凌空飞起,将这一切慢慢地转动——
只要我高兴,我可以随处捕杀,因为这一切都属于我
我的体内没有任何诡辩:
我的习惯是撕掉那些头颅——

死亡的恩典。
我飞行的路线只有一条,直接
贯穿那些生灵的骨骼。
我的权利无须论证:

太阳就在我的身后。
自从我出现,就没有任何改变。
我的眼睛不允许任何改变。
我要让一切就这样保持下去。



《怎样画睡莲》

画一棵睡莲

一片绿色的平铺的莲叶
池塘的屋顶和路面

飞虫的喧闹的竞技场:研究一下
这位女士的两颗心。

先观察空中的蜻蜓
它吃肉,像子弹一样穿梭而过

或者停滞在空中瞄准目标;
而别的蜻蜓在树下危险地涌动着,

一片嘈杂。周遭充满了
战斗的呐喊和死前的喊叫。

但是这些你都听不见,只能期待用眼睛
去看这些飞虫的颜色

把它们的弧变成彩虹,闪耀着,或者
像熔化后的金属的水珠在慢慢冷却,

遍及这片光芒。更糟糕的当然是
池塘的底部;

在恶龙遍地的史前时代,
在只有用拉丁文才能叫出名的黑暗中爬行,

并没有进化多少,
那猎取头部的嘴巴,那固定的凝视

无视年代,无视时间——
现在来画那长颈的莲花吧

她置身于两个世界的深处,像一幅画般
平静,几乎没有一丝颤抖

尽管那蜻蜓飘落下来,
也不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触动她的根部。



《满月和小弗里达》

清冷的小小的夜缩成狗吠声和水桶的咚咚声——
你倾听着。
蜘蛛网紧绷着,等待着露水的触摸。
水桶拎上来,静止的水面就要溢出——像镜子
在诱惑第一颗星星和它带来的颤动。

小路上,归家的母牛们用它们呼出的温暖气息
将树篱围起来——
一条黑暗的血的河流,许多巨大的石头,
平衡着那即将溢出的奶。

“月亮!”你突然叫道,“月亮!月亮!”

那月亮退后一步,就像艺术家惊讶地注视着一件
同样惊讶地注视着他的作品。



公子小黑 2014/6/21 17:26:06
这些论坛发存了吗?
轮回的马
2014/6/21 17:26:43
《猫头鹰》

我从你的眼中又看到了我的世界
并将从你孩子们的眼中,再次看到它。
在你的眼里,那就像一个异国。
平原上的山楂树丛仿佛奇特的异乡人,
你那神奇的双眼中的隐秘物事。
所有疯狂的东西,长腿的东西,都呼喊着
浮现在你的眼中,
如同食客眼中
摆在桌子上的食物。普通的绿头鸭
像是外星人的工艺品,
它们的欢爱仿佛一场催眠电影
在河面上演。难以理解
在冰冷的河水中,它们的双脚
还能如此舒适。你就像一架照相机
记录下你无法理解的映像。
我把自己的世界毫无保留地向你展示。
你不可思议地欣然接受了它。全然接受,
就像一位母亲从助产士手中
接过自己刚出生的婴儿。你的疯狂让我晕眩。
它唤醒了我沉默而充满狂喜的童年,
十五年前的时光。在那黑暗的夜晚
我的杰作在格兰切斯特路上产生了。
我吮吸出一只兔子的痛苦,嘶哑而细弱的痛苦。
在一个杂树林旁,它从我潮湿的双手中逃脱了。
一只黄褐色的猫头鹰在林中叩问着。
突然,它飞扑而来,张开双翅,翅尖
打到我的脸上。它把我当成了木桩。



《九月》

我们坐到很晚,看着黑暗慢慢展开:
没有钟表计算时间。
在持续的热吻和拥抱中,
没有人去看时间。

是仲夏。肥硕的叶子安静地垂着:
眼睛后面的星星,
袖口丝绸下的海洋,告诉我们
时间不存在了。

我们站着;树叶没有为这个夏天计时。
不需要时钟来告诉我们
我们只有记忆:
时间在我们的脑中呼啸,

多像那倒霉的国王与王后的头
在暴民当政之时,
树木将他们的王冠静静地
抛入池中。



《收获的月亮》

闪着红色火焰的月亮,收获的月亮,
在山间滚动,轻盈地跳跃,
一个巨大的气球,
最后它起飞,坠入夜空
躺在天空的底部,像一枚达布隆金币。
收获的月亮来了,
像低音管一样,悄悄地在天上发出隆隆声。
而土地仿佛敲响了深处的鼓,整夜回应它。

于是人们无法入睡,
于是他们走出家门,来到榆树和栎树跪伏着
守望的地方。一片神圣的寂静。
收获的月亮来了!

月光下所有的母牛和绵羊
呆如石像,抬头向上空凝视着她,而她膨胀着
充满夜空,仿佛又红又热,飞翔着
不断迫近,就像到了世界的末日。

最后,金色的田野里,僵直的麦子
开始高喊:“我们熟了,割了我们吧!”而河流
从融化的群山流淌下来。

《黄水仙》

还记得我们怎样去摘黄水仙吗?
没有人记得了,除了我。
你的女儿急切而幸福地抱着花儿跑过来,
帮我们采摘。她忘了。
她甚至不记得你了。然后我们卖了花儿。
听起来像是亵渎,但是我们卖了她们。
我们就这么穷吗?老斯通曼,那个独眼的
杂货商,他的血压像甘蓝一样紫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了,
他将和你一样,死在同一场严寒中)。
他劝我们。每年春天
他总是要买我们的花,七便士一打。
“这屋子的惯例。”

而我们仍然不太清楚,我们想拥有
一切。主要是我们太饿了,
想把一切东西都变成利润。
我们依然是流浪者,依然是异乡人,
对我们拥有的一切而言。黄水仙
为一切镀上了金边,
是一个宝藏。她们就这么来了,
并不断地来临。
仿佛不是来自故乡,而是从天堂坠落。
我们的生活吞噬了我们自己的好运。
我们知道我们将永远活下去,却没有发现
这些黄水仙是对永恒的匆匆一瞥。
从来没有认出
这罕见的蜉蝣的婚飞——
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们以为那是一场意外之财。
从来不去猜想她们是最后的好运。
于是我们卖了她们。我们忙着卖她们,
仿佛是受雇在别人的花圃里
干活。你弯腰苦干
在四月的雨里——你的最后一个四月。
我们一起弯着腰苦干,在她们密密的
轻声尖叫的花茎之间,潮湿的花丛抖动着
她们少女的舞衣——
稚嫩的蜻蜓,潮湿而单薄,
出来得太早。

我们把她们纤弱的身体堆在木匠的长凳上,
为一打打花束分配叶子——
弯曲的叶片,多么柔软,抚摩着空气,锌白色——
将她们去皮后的根放在水桶中,
她们那椭圆的,肉乎乎的根,
然后卖掉她们,七便士一束——

蜿蜒曲折,黑暗的泥土中的痉挛,
伴着那没有气味的金属,
深墓里石头的寒冷,火焰般纯洁,
仿佛冰也有气息——

我们卖了她们,直到枯萎。
庄稼越来越茂密,我们都来不及将她们匀一匀。
后来,我们过于激动
丢失了我们那作为结婚礼物的剪刀。

每年三月,她们便从同样的球茎里
长出来,解冻的季节,传来
同样的婴儿的啼哭。音乐还未响起
便早早出场的芭蕾舞女演员,
在一年中冷风呼啸的时刻瑟瑟发抖。
她们在记忆的潮涌中扑动,
她们重游故地,却忘了
在一个黑色的四月,你蹲在雨中
剪去她们的茎干。

而在某个地方,你的剪刀会记得。不管它在哪里。
这儿,某个地方,剪刀大开着,
一个又一个四月
不断地沉入地下
穿过故乡——一只锚,一只生锈的十字。



《空气》

月亮和曼德拉草
是这灌木丛的
伙伴

尖石堆和绞刑架
是通往这公园的
路标

哑巴和喜鹊
是这场宴会的
侍者

猫头鹰和克莱肯
是这黑夜的
合唱团

而汤姆·贝多斯
用破败的气息
吹起风笛

将他的新娘
和新郎
引向死亡
17:27:38
公子小黑 2014/6/21 17:27:38
不管作者是谁了 我都发上去。


《护身符》

在狼的尖牙内部,是长着石楠的山。
在长着石楠的山内部,是狼的毛皮。
在狼的毛皮内部,是乱糟糟的森林。
在乱糟糟的森林内部,是狼的蹄子。
在狼的蹄子内部,是石头遍布的地平线。
在石头遍布的地平线内部,是狼的舌头。
在狼的石头内部,是母鹿的眼泪。
在母鹿的眼泪内部,是结冰的沼泽。
在结冰的沼泽内部,是狼的血。
在狼的血内部,是风雪。
在风雪内部,是狼的眼睛。
在狼的眼睛内部,是北极星。
在北极星的内部,是狼的尖牙。



《雨中的鹰》

我陷入了雨中的耕地,一步一步
艰难地从大地的口中拔出脚跟,
每一步,黏土都淹没到我的脚踝,
带着顽固的坟墓的气息。而鹰

在高空毫不费力地垂下平静的眼睛。
他的双翅将万物控制在轻盈的寂静之中,
如此平稳,如同流动的空气中的幻觉。
砰砰作响的风撞击着顽固的篱笆,

拨弄我的双眼,攫走我的呼吸,攥紧我的心脏,
雨击打着我的头骨,而那鹰高悬起
金刚石般的意志,如北极星一般指引着
溺海者继续忍耐:而我,

被大地在最后关头死死咬住的
一口食物,向着上帝的暴力支点,
那鹰的静悬之处拼死迈进。
那鹰也许在悠闲的某时遭遇了

不测的风雨,遭遇气流,从高空被抛下,
从他的眼中跌落,沉重的云撞击着他,
地面将他捕获;天使的圆眼睛
碎裂了,他心脏的血与地上的泥泞混在一起。



《美人鱼的手提包》

美人鱼的尖叫
令大海摇动起来。

她打开自己的手提包
去拿阿司匹林——
多让人震惊!
出来了一头
长着巨大黑鳍的鲨鱼
它嘶声说道:“这里有
咧着亮闪闪的大嘴的
护士兼外科医生!”

这时,头痛
和头都消失了
她不用更难受了。



《鲸》

啊,听听鲸
那惊人的歌唱!
比任何女高音歌手的舌头
都要灵巧

同拨弄着
竖琴弦的手一样急切
她不断地跌入大海
歌唱着




——英国现代派诗人泰德•休斯/作,张文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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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的规条



科姆•托宾 Colm Tóibín
1。完成你开始写的一切。
2。持之以恒。
3。整天待在你的思想睡衣里。
4。不再同情自己。
5。工作时远离酒精、性和药。
6。在早上工作,中午小憩,下午工作,然后看六点档新闻,随后回去工作直到睡觉。睡觉前听舒伯特,最好听几首曲子。
7。如果你一定要读书,为了鼓舞自己,读几本最后发疯的作家的传记。
8。周末,你可以看部伯格曼的老电影,最好是《面具》或者《秋天奏鸣曲》。
9。别去伦敦。也别去任何其他地方。

珍妮特•温特森 Jeanette Winterson
1。出席工作。纪律给予人创造的自由。没有纪律就等于没有自由。
2。当你陷入困境时永不停止。你也许无法解决问题,但把它放在一边,写点别的。不要完全停下来。
3。爱你做的事。
4。对自己诚实。如果你不够好,接受这事实。如果你正在做的作品不够好,接受这事实。
5。别坚持糟糕的作品。如果它被放进抽屉时很糟,那么它面世时会一样糟。
6。别理会那些你并不尊敬的人。
7。别理会那些以性别论人的人。依然有不少男人认为女人缺乏那种炽热的想象力。
8。对工作充满野心,而不是对奖项。
9。信任你的想象力。
10。享受着工作!

安妮•恩莱特 Anne Enright
1.开头12年是最糟的。
2.写一本书的办法就是真的写一本书。可以用笔,打字也不错。不断把词放在纸上。
3.只有糟糕的作家才觉得他们的作品真的很好。
4.描述很难。记住所有的描述都是对于世界的一种看法。找到你的立场。
5.用你喜欢的任何方法写。小说由书页上的词组成;现实由其它东西组成。你的故事有多“真实”、你如何“编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必要性。
6.试着准确描绘事物。
7.想象你即将死去。假如你身患绝症,那么你还会完成这本书吗?为什么不会?困扰这个只有10周可活之人的事,就是这本书不对的地方。所以改变它。停止与你自己的争论。改变它。看见了吗?很简单。而没有人要死。
8.你可以边喝威士忌边做所有那些。
9.玩得开心。
10.记住,如果你在书桌前坐上15或20年,每天,不算周末,它会改变你。就那样。它不会改善你的脾气,但它解决了一些其它东西。它让你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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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斯•卡罗尔•欧兹 Joyce Carol Oates
1。别期待会有“理想读者”——或许会有一个,但他/她在读别人的东西。
2。别期待会有“理想读者”——或许除了你自己,在未来某时。
3。做你自己的编辑/评论者。有同情心但毫不留情。
4。除非你在写一些非常先锋的东西——枝枝节节的、纠结的、“晦涩的”——要注意分段的各种可能。
5。除非你在写一些非常后现代的东西——自我意识的、自我指涉的、“挑衅的”——要注意尽量用简单、熟悉的词,来代替那些多音节的“大词”。
6。记得奥斯卡•王尔德说的:“一点点真诚是种危险的东西,而许多真诚绝对致命。”
7。保持轻松、期待的心情。但——要预想到最坏的情形。

安妮•普鲁 Annie Proulx
1。慢慢写,小心写。
2。为了保证慢慢写,用手写。
3。仅慢慢用手写那些使你感兴趣的主题。
4。通过长年的宽泛阅读拓展写作技能。
5。重写,编辑,直到你获得了最贴切的词/句/段/页/故事/章节。

扎迪•史密斯 Zadie Smith
1。还是孩子的时候,你要尽量读很多书。花在这上面的时间要比其它事多。
2。成年后,试着像陌生人那样读你自己的作品,甚至像敌人那样读,会更好。
3。别浪漫化你的“职业”。你要么能写出漂亮的句子,要么不能。不存在“作家的生活方式”。要紧的只有你留在书页上的东西。
4。避开弱点。但这样做的时候,别对自己说,你做不了的事不值得做。别把自我怀疑打扮成轻蔑。
5。在写作与编辑之间留下足够的时间。
6。避免派系、帮派、小圈子。一群人不能使你的写作变得更好。
7。在一个不连接互联网的电脑上工作。
8。确保你用来写作的时间和空间。 把其他人赶出去,甚至那些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
9。别把荣誉和成就混为一谈。
10。透过手头无论怎样的面纱来讲真话——但要讲出真话。让自己离开毕生的来自于永不满足的伤感。

乔纳森•弗兰岑 Jonathan Franzen
1。读者是朋友,不是对手,不是观众。
2。小说,假如不是作者对于令人恐惧之事或未知领域的个人历险,就不值得写,除非为了钱。
3。永远不要用“然后”(then)作为——连词——我们有“而”(and)作此用途。代之以“然后”,是懒惰或音盲的作家对于一页上有太多“而”这问题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4。用第三人称写,除非有个真正独特的第一人称声音无法抗拒地出现。
5。当咨讯变得免费而唾手可得,为小说所做的大量研究便随之贬值。
6。最纯粹的自传性小说需要有最纯粹的创造。没人写出过一个比《变形记》更具自传性的故事。
7。你静坐时比追逐时看见更多。
8。很怀疑在工作场所有互联网的人能写出好的小说。
9。有趣的动词很少很有趣。
10。在无情之前,你必须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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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盖曼 Neil Gaiman
1. 写。
2. 把一个词放在另一个词后面。找到正确的词,将它写下来。
3. 完成你正在写的东西。不管你需要做什么来完成它,都要完成它。
4. 把它放在一边。假装你以前从未读过它一样地阅读它。把它拿给那些你尊敬他们的看法、也喜欢这类东西的朋友们看。
5. 记住:当人们告诉你有地方不对或者对他们不起作用时,他们几乎总是对的。当他们确切地告诉你他们觉得哪里不对以及如何修正的时候,他们几乎总是错的。
6. 修改它。记住,或早或晚,在它变得完美之前,你必须放手,继续写下一样东西。完美就像追逐地平线。保持前进。
7. 对你自己的笑话大笑。
8. 写作的主要规条是,如果你有足够的自信和信心,你就可以被允许做任何你喜欢的东西。(那或许既是写作的规条,也是生活的规条。但对写作来说,这绝对正确。)所以当你的故事需要被写下来时,就去写下来。诚实地写,竭尽所能地讲述它。我不确定还有什么其它规条。没有什么要紧的规条了。

希拉里•曼特尔 Hilary Mantel
1. 你是认真的吗?那么去找个会计师吧。
2. 《阅读成就作家》,多萝西娅•布兰特著。照它说的去做,包括你认为不可能的任务。你会尤其不喜欢晨起即写作这建议,但如果你能做到,这也许会成为你为自己所做的最好的事。这本书是关于由内而外成为一名作家的。许多后来的建议书由此而生。你真的不需要任何其它建议了,尽管如果你想提升信心,”教程“书也很少会对你有害。你可以从一些小小的写作练习开始整本书。
3. 要写你想读的书。如果你不想读,那为什么其他人会想呢?别为意识到的观众群或市场写作。等你的书写好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已经消失了。
4. 如果你有个好的故事念头,别想当然地认为它一定得形成叙事。它可能更适合写成戏剧,电影剧本或者诗歌。要灵活。
5. 要注意,任何在“第一章”前出现的东西或许都可省略。别在那儿放重要线索。
6. 开头几段常常可以剔除。你是在跳哈卡舞吗,还是仅仅曳动脚步?
7. 将你的叙述能量集中于变化点。这对于历史小说尤为重要。当你的人物进入一个新环境,或他们周围的东西改变时,那就是你需要退一步在他们的世界里填充细节的时候。人们不关注他们的日常环境和日常惯例,所以当作者描述这些东西时,听起来会像他们在过分用力地指导读者似的。
8. 描写必须有其作用。不能仅仅是装饰性的。当包含人的元素时,它最有效;如果它来自一个暗示的视角,那么它比上帝视角更有效用。如果描写被正作观察的人物的视角所润色的话,它实际上会变成人物定义的一部分及行为的一部分。
9. 如果你写不出了,离开你的书桌。散散步,洗个澡,睡个觉,做个派,画图,听音乐,冥想,锻炼;不管你做什么,别只是僵在那儿怒对问题。但是别打电话或去派对玩;假如你那样做,其他人的言语会涌入你失落的话语本该在的地方。为它们打开一条缝,创造空间。要耐心。
10. 为任何东西做好准备。每个新故事有不同的需求,或许会有理由打破这些和所有其它规条。除了第一条:如果你一直想着所得税,你就不可能将你的灵魂献给文学。

理查•福特 Richard Ford
1. 和你所爱的、觉得成为一名作家是个好主意的人结婚。
2.别生孩子。
3.别读你的评论。
4.别写评论。(你的判断总是受影响了。)
5.别和妻子在清晨或深夜争吵。
6.别一边喝酒一边写。
7.别给编辑写信。(没人在意。)
8.别恶意对同行。
9.试着把别人的好运气看作对自己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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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奥夫•代尔 Geoff Dyer
1. 永远不要担心项目的商业可能。那些东西是让代理人和编辑去烦恼的——或者也不用。与我美国出版商的对话。我:“我写一个那样无聊的书,只有那样一点商业吸引力,如果你出版它,它很可能让你丢了工作。”出版商:“那恰恰是让我想做这份工的原因。”
2.别在公共场所写作。1990年代初,我去巴黎住。 常见的作家式理由:回想当时,如果你被看见在英国酒吧里写作,你会被踢爆头;而在巴黎,在咖啡馆里……从那时候开始,我渐渐讨厌在公共场所写作。我现在觉得,写作只能在私人场所进行,就像其它厕所活动一样。
3.别做那种花一生时间来奉承纳博科夫的作家。
4.如果你用电脑,经常改进并扩展你的自动修正设置。我忠于我那狗屎电脑的唯一理由是,我投入了如此多的创造力,创造了一个文学史上最强大的自动修正文件。它构成完美,仅仅按几下键盘,拼好的词就冒出来了。“尼”变成了“尼采”,“摄”变成了“摄影”,诸如此类。——天才啊!
5.记日记。我写作生涯的最大遗憾就是我从不写日志或日记。
6.要有遗憾。它们是燃料。在纸上它们燃烧成欲望。
7.任何一次写作时,都要同时有超过一个念头。如果在写一本书和什么都不做之间选择,我总会选择后者。只有当我有写两本书的想法时,我才会选择写这本,而不是另一本。我总是需要觉得从某样东西那儿逃开。
8.对陈词滥调保持警觉。不仅仅是马丁•艾米斯与之宣战的那些陈词。有表达的陈词,也有回应的陈词。有观察和思想的陈词——甚至有观念的陈词。许多小说,甚至不少写得还不错的,都是遵照期待的陈词而作的形式的陈词。
9.每天写。养成将你的观察写成词语的习惯,渐渐这会成为本能。这是最重要的规条,自然而然地,我会遵守。
10.永远不要握着刹车骑车。如果某样东西太难了,就放弃,做点别的。试着别坚持不懈。但写作又要坚持不懈。你必须持之以恒。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我曾坚持去健身,尽管我讨厌。去健身的目的是推迟我不去的那天的到来。那就是写作对我而言的意义:推迟那一天的到来,那时我将不再写作,沉入深深的沮丧,而那将无异于完美的赐福。

萨拉•沃特斯 Sarah Waters
1 发疯般阅读。但尽量带着分析的眼光来读——这可能会很难,因为一本小说越好越引人注目,你就越少意识到它的谋略。值得去领会那些谋略,无论如何:它们早晚在你自己的作品里用得上。我觉得看电影也有好处。几乎每部现代好莱坞大片都令人绝望的冗长而松散。试着想象经大胆剪辑后变得好得多的电影,对于讲故事的艺术,这是种绝佳的练习。这带领了我……
2 发狂般删节。少就是多。我——经常阅读手稿——包括我自己的——我会来到,比如说,第二章的开头,想着:“这才是小说应该开始的地方。”关于人物和背景故事的大量信息可以通过小细节来传达。你对于场景或章节的情感依恋会随着你进展到其它故事而消退。要实事求是。实际上……
3 把写作当成一件工作。有纪律。很多作家都有点强迫症。格雷厄姆•格林一天写500个词。让•布雷迪午餐前写5000词,然后下午用来回复粉丝邮件。我最少一天写1000个词——有时侯容易做到,而有时,老实说,就像便秘,但我会让自己坐在书桌前,直到我写到那儿,因为我知道这样一来,我把这本书推进了一点儿。那1000个词很可能是垃圾——它们经常是。但是,晚些时候回到这些垃圾词并把它们变得更好,总是更容易一些。
4 写小说并不是“自我表达”或“疗愈”。小说是给读者看的,写小说意味着技巧、耐心、无私地制造效果。我将我的小说视为某种类似露天市场兜风的东西:我的工作是在第一章开头把读者捆在他们的车上,随后让他们飕飕地经过各种场景和惊诧之事,循着精心设计的线路,以一种小心控制好的节奏。
5 尊敬你的人物,即使是小人物。在艺术领域,一如在生活中,人人都是自身特定故事的主人公;值得思考一下你的次要人物的故事是怎样的,即使他们的故事仅仅与你的主角的故事略有交叉。同时……
6 别容纳过多的叙事。人物应该是个体化的,但要有功能性——就像画作中的形象。想想Hieronymus Bosch的《被嘲弄的基督》,画中坚毅忍受苦难的耶酥被四个恶狠狠的男人紧紧包围。每个人物都是独一无二的,然而每个又代表了一种类型;而加在一起他们构成了一种叙事,这种叙事因如此紧凑简约的建构而变得更有力量。对于类似的主题……
7 别写过头。避免重复的句子,分散注意力的形容词和无用的副词。尤其是初学者,似乎认为写小说需要一种特别的华丽词藻,与人们在日常生活碰到的任何一种语言都迥然不同。这是对于小说效果如何产生的一种误解,可按遵守第一条规则来消除。比如,读一些科姆•托宾或考麦克•麦卡锡的作品,看看如何故意用有限的词汇来制造令人惊异的情感冲击。
8 节奏很关键。优美的写作是不够的。写作班学生可能善于创造一页技巧高超的行文;有时侯他们缺少的是在漫长旅程中随地域、速度和心情的变化,将读者带入一段旅程的能力。再一次,我发现看电影有帮助。许多小说会希望以一种电影的方式靠近,逗留,挪开,推进。
9 别慌张。小说写到中途时,我常常会经历胆战心惊的时刻,我思忖着眼前屏幕上的胡言乱语,和接连而来的,嘲讽的评论,朋友的尴尬,失败的职业,缩水的收入,变卖的屋子,离婚……然而,在诸如此类的紧要关头顽强工作下去,总令我到达终点。离开书桌一会儿会有帮助。彻底谈论问题可以帮助我回想起在遭遇困境前我曾试图达成的东西。去散一个长步几乎总能令我以一种略微新鲜的方式思考我的手稿。如果所有这些都没用,还有祈祷。St Francis de Sales,作家的守护神,经常帮助我脱离困境。如果你想广撒网,你也可以试试恳求Calliope,史诗的缪思。
10 才能胜过一切。如果你是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这些规则都不用遵守。如果詹姆斯•鲍德温觉得应该加快一点节奏,他就永远不可能达到《乔万尼的房间》那样绵长、强烈的诗性。没有“过度的”行文,我们就不会有狄更斯或安吉拉•卡特般丰盛的语言。如果人人都节省人物,那么就不会有《狼厅》……然而,对于我们其他人而言,规则还是很重要的。而且,关键在于,只有理解了这些规则目的何在以及如何运作,你才可能试着去打破它们。
轮回的马
2014/6/21 17:39:50
埃尔莫•伦纳德 Elmore Leonard
1.决不要用天气开篇。如果只是为了营造气氛,而不是写人物对天气的反应,你就不会继续看下去多少。读者倾向于往前翻寻找人物。也有例外。如果你碰巧是巴里•洛佩兹,在他的书《北极梦》里,他比爱斯基摩人有更多方法描写冰雪,那么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天气报告。
2 避免写序幕:它们可能会令人讨厌,尤其是跟在序言和介绍之后的序幕。但这些一般都是非小说的情形。小说的序幕是背景故事,你可以把它放在随便那儿。斯坦贝克的《甜蜜星期四》有个序幕,但这没问题,因为书里的一个人物讲出了我的规则的要义。他说:“我喜欢书里有许多谈话,我不喜欢有人告诉我正在讲话的那家伙长相如何。我想从他讲话的方式来判断他长相如何。
3.决不要用“说”之外的动词来传达对话。对话句属于人物;动词则是作者横插一脚。但“说”的侵略性要比“咕哝道”、“气喘吁吁地说”、“警告”、“说谎”少很多。我曾注意到玛丽•麦卡锡用“她郑重声明”结束一句对话,而不得不放下书去查字典。
4.决不要用副词来修饰“说”……他严肃地训诫道。这样(或随便怎样)使用副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由此作者认真地暴露了自己,使用了一个分散注意力的词并打乱了对话的节奏。我的一本书里有个人物讲述了她曾如何写了一本“充满强奸和副词”的历史传奇小说。
5.控制好你的感叹号。每写十万字可以用两三个。如果你像汤姆•伍尔夫一样掌握了把玩感叹号的诀窍,你可以大把大把地用。
6.决不要用“突然”或者“一团糟”这样的词。这条规则无须解释。我注意到使用“突然”的作家一般在使用感叹号时缺少控制。
7.保守地使用方言、行话。一旦你按照发音来拼写对话,让书页上充满了撇号,你就一发不可收了。注意一下安妮•普鲁在她的短篇集《近距离》中记录怀俄明风味的方法。
8.避免像斯坦贝克那样详细描述人物。海明威的《白象般的山》里,“亚美力加和跟随他的女孩”是什么样子?“她脱下帽子,放在桌上。”那是故事里唯一的身体描写。
9.别巨细靡遗地描写地点和事物,除非你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会用语言逼真地描绘场景。你不会希望描写令动作、令故事的流传停滞不前。
10.尽量略过那些读者会跳过的部分。想想看你看小说时跳过了什么:那些有太多词的极长的段落。

PD 詹姆斯 PD James
1.提升你的词汇量。词语是技巧的原材料。你的词汇量越大,你的写作就越有效。我们用英语写作的人幸运地拥有世界上最丰富最多样的语言。对之表示敬意。
2.广泛而有辨别地阅读。坏的写作会传染。
3.别只是计划写——去写。惟有去写,而不是想着去写,才会发展出我们自己的风格。
4.写你需要写的东西,而不是时下流行或你觉得卖得动的东西。
5.开放地面对新鲜经验,尤其是他人的意见。没有什么发生在作家身上的事——不管多快乐或悲惨——会是一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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