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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袒露、暗示或绝望:无法回避的今生今世/尹马

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32 編輯

袒露、暗示或绝望:不可回避的今生今世
                              ——读麦子的诗
                            尹马

不可否认的是,在摒弃“大多数”之后,我们也能在多如牛毛的诗歌词条里遇到真正的惊艳、遭遇彻底的陶醉,尽管有时候我们需要在填得高高的枕边、纷纷扬扬飘进眼球的网络风沙中众里寻她,这样的“小部分”还是会如约而至,带给我们在这个时代独有的感动、兴奋和享受。这些年来,我一直关注着一个叫“麦子”的女诗人,在金沙江边,她是一个自由的灵魂,洒脱、入世、高贵的文字,像一个认真的旅行者在仔细地描述着自己的脚步声,轻快的坦露、不小心的说出、小小的美丽的绝望,构成她诗歌自然而乖张的审美向度。
一、袒露:小地方的轻伤,柔美的风中漫步指南
绥江是藏在云南和四川群山夹缝里的一块弹丸之地,一滩江水影印了一座小城的白昼和黑夜,晨昏中的时光流变,被一个地方独特的口音一分为二。小地方经历过家园易址之后,变得更加乖巧和缓慢。在肉眼的怂恿下,左岸是磨出岁月齿轮的石头,坚韧如磐石,像是期待着新一轮的风化和洗礼;右岸是如丝飘逸的苇草,仿佛一直是靠河风的吹拂来见证光阴的速度。麦子是在江边长大的姑娘,自然是枕着江水的波浪从青春年少走过来的,致使她的诗歌弥漫着一个小地方的痒。庸常生活的不可触碰,酝酿了她麦芒般挑衅的诗意,细小的、矜持的、琐碎的物象呈现,饱满而通透。
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山间的黄昏
阳光多么美丽,溪水的潺潺之音
一直淌过结茧的心底
嗳——
细微的翅膀轻轻长出来

嗳——
我该告诉你什么呢
这黄昏如此美丽。过往的蝶
莫要再沾满泪水。
听流水
轻轻飞
——麦子《秋日黄昏》
西翔说过:“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和把复杂的事情弄简单都需要动用强大的功力。”如何把一些看似平淡的流水式意象打磨成诗,懒惰者的做法往往是取悦于人们对一词多解的狭隘认同,大规模地消解语言的力量、人称的魅力、审美意趣的提升。我们看不见被自己无限忽视的空白地带,就像流水和擦肩而过的鹅卵石共同给予波浪的曲线美,常常是人们不愿意去洞察的,如此看来,这首诗最美的地方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当我们看到“黄昏,蝶,美丽的阳光,溪水的潺潺之音”以后,实际上对于更多的写作者来说,可以借助语言的张力巧妙地结束了,但麦子的高明之处,是通过“结茧的心底” 这一荒凉的意象和之前的铺陈造成冲突来诘问和抚摸诗意的走向,“泪水的强大”,才是本诗要透露的“秘密”。在麦子的另一首诗《告别书》中,有这样的句子:“我那么暴戾,扛着爱的旗/任隐形的刀刃,在彼此心间/反复进出。我当然不会承认/你也不会说出。最终的溃败/无形无踪。我们不再开口说爱/不煲电话粥,不打情骂俏,不说多余的话/不如刚认识的某人/来得盛大和娇嗔。人世的诱惑如此/声色迷离,我们安能保全/那些舍不得的美。”我想起那句歌词:“守住爱怕人笑,更怕人看清”。这纯粹是一个小地方带来的轻伤,有些痛,有些暴力式的美,恰如一个人在风中漫步,遭遇落叶,遭遇流浪者和他的远方,遭遇生离死别的痛楚。“我投你以桃,你必还之以李/你投我于刺,我必还之荆棘/我们手无寸铁,在命运面前/丢盔弃甲,失去言语/我们张开双掌上的刺,抢先做一粒砂/恪疼对方的牙/我们如此亲密啊,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麦子的诗写是缓慢的,恍若时光在指尖的徜徉;但麦子同时也是激进的,在某些语言的峡谷里,总是藏着一大片蔚蓝的天空,深邃的诗意背后是湍急的生命节奏,释放出命运复杂的体温。
二、暗示:小暧昧,处江湖之远,真实地悲喜
姑且不说有谁一直在期待“大诗”而把视野指向片面意义上的“苍茫大地”,也不说有谁一直用一种霸道的评判标准去守候那些供奉给家国天下、高天流云的鸿篇巨制,就诗歌生命力来说,我们记住《诗经》中那些较为生活和爱情的“小情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我们的日子逐渐从“如何活着”转向“怎样活着”的时候,人们不得不用“思考”代替永无休止的“奔忙”。现代生活的节奏就是允许你先摆放好道具之后才开始“情到深处”,有些感情是靠想象去催生的,这样,雕琢的痕迹就会赋予一首诗臃肿的体态。我们所需要的,是简洁的、不经意的、别致的东西,比如下面这首诗:
分开后
我再也没有想过他的脸
仿佛他是个蒙面人
打电话时蒙着脸
相遇时蒙着脸
递给我从远方带回的青苹果时也蒙着脸
仿佛那后面
没有藏着我的前半生
仿佛我一下子
从少年跨进了中年
仿佛从一开始
我就胸怀利器
刀枪不入
仿佛从一开始
我就蒙上了面
揭也揭不下来
——麦子《蒙面人》
麦子要表达的其实是大多数人过完一生也不愿说出的真相,是人性的秘密,是小人物小爱情的普遍性。留有一手,何尝不是生活的智慧,但爱情的战争,在人心逐渐变得冷酷和麻木的今天,有多少惊艳是你能看出的?分开后,谁和谁的陌生才大白于世,这样的陌生是蓄谋已久的,也是不由自主的。麦子说出的“他”,在柳暗花明之后,彻底变成了一堵厚厚的城墙;而“我”,则是无法洞穿石头的铁。所谓刀枪不入,胸怀利器,其实是“自欺欺人”的小惊慌、小无奈成就一首好诗的契机,但愿你我都有资格去挖心式的读懂这样的诗和诗人。
很多年以前认识麦子的时候,不知道她写诗,只知道她一直在政府机关写公文。过些时日,我突然闯进她的博客,竟然惊讶,一个屡出大师的地方,一个有着庞大写作群体的边沿之地,它并不宽阔的疆界却因地域特征的禁锢而忽视了一些人的存在,尽管我很心痛,但相比之下,我更愿意抛开所有“事实”去潜心阅读一个女诗人的诗歌,惬意的生活,往往就是在你不愿意心痛的时候开始的。麦子和我一样,写了很多年的公文,而且我们至今也还在写一些,但我在她的诗歌中,找不到一点点雕琢的痕迹,所有的文字都那么自然、一气呵成,巧妙得一尘不染。在绥江,麦子是一个浑身充满侠义的女子,屡结朋党,于江边祭奠过往岁月,读诗,偶说粗口骂无知的光阴。江边之城,茶是淡淡的,朋友虽少,却一个算一个,所以喝茶的时候,每个人的往事都会上头,这到底也是最诗意的安居了。但我想说的是,尽管麦子一直在江水的拐弯处行侠仗义,她诗歌中最柔软的部分却是深沉的,比如那首《三月的火车》:
东边有海呼啸,南边的人们在打仗
地接着鸣叫奔跑。我的云南
西边晃了又晃。版纳德宏昆明
有小小的恐慌。
你长袖蒙面,嘱我不要开窗
你赶着火车西进,从黎明奔向黎明
天空焦渴,花朵纷纷绽放
你要带我坐上,那一束风
奔往桃花岛
桃花岛上黄药师,他武功高强
他擅疗伤
他的孤独
举世无双
麦子是一个喜欢行走的诗人,在行走中丰满自己的胸怀,去远方认识真实的自己,尽管有时候身不由己为琐事困,她始终有另一个远方在心底,“处江湖之远”,是她观察这个世界的另一只眼睛。
她不只盛产五谷
鱼鳅、儿女和星空
她应该盛产传奇
关于一个民族或者一个部落
迁徙、退守
无言大恸
大山之中
太阳挂在高处
梯田直上云霄
拐弯处
惊喜重重
夕阳如此盛大
稻浪金黄
田埂磅礴浩荡
大山之中
人们世代安详
梯田翻山越岭
是供养
也是证据
——麦子《加榜梯田》
我是这样理解一首诗中的“胸怀”二字的:真切的接纳,冷静的遏制。读麦子的诗,还必须加上一点,叫做 “朴素的言说”。朴素,在一首诗中表现出来的是一种颜色。人说大音希声,大爱无言,而大美,则无色。无色之美,在于声色合一,诗歌的颜色,潜在于心中的宇宙,初读时杂色尽染,再品却诸色全无,细读则五颜六色。还是要回到“暗示”,因为朴素的言说,诗人的暗示才显得更加诗意;只有在一首诗中真实地悲喜,释放出自己的胸怀,诗歌的意义才会更加具有指向性。《加榜梯田》是麦子系列组诗《我的黔东南》中的一首,读到最后两句才知道加榜之大在于生息之重,历史之困,现实之轻。胸怀,有时是通过最朴素的感悟来成全的;“证据”,更是诗歌对现实最有利的暗示。
三、绝望:卑微啊,我们于地,我丧失了说
著名作家北村在他的小说《公民凯恩》中,借主人公陈凯恩的言说抄录了一首叫《告白》的诗,开头几句是:“在隆起的世界上,我什么也不是/卑微啊,我们于地,我丧失了说/熙来攘往的人群/终日唾着我的脸,连心中的悲哀/也是你放进来的”。我一直把这首诗当成当代小市民生存状态的自白书,也一直认为好的诗歌就应该这样写。接触麦子后,我从她的作品中读出了更多的无奈和绝望,体味到更多的现实给人带来的颓废,比如《赌徒》:“暮春的风长出骨头/一遍一遍/撞开紧闭的窗/以半生下注之徒在六楼/空有杀人之心/掌心/比空还空”。作为生活在帷幕重重的当下的每一个个体生命,最好的比喻是:赌徒。阳光的过于恣肆有时也是一种嘲弄,何况我们面对现实的苍白总是那么无能为力。和自己打赌,和不可知的命运打赌,当过去统统成为灰烬,我们只有把下半生无情地押上去。这是一种卑微的言说,更是个体生命内心的挣扎,有杀人之心而手无寸铁,有鸿鹄之志而无缚鸡之力。在《姐姐》一诗中,诗人写道:“亲爱的姐姐,我曾在2006年秋天/写过一首诗歌给你,还有给爸爸妈妈那些/它们躺在杂志和我的时光之书里,你们都没有看到/这些年来,你们知道我写字/但不知道我为什么写,不知道我心里/有巨大的空∥2011年除夕,我在昆明白云路上/听见钟声敲响,姐姐/我被吓了一跳。我的生命之树上/突然刻下了第三十七道纹。姐姐,这些年来/我像一只水囊,反复被贮满/又反复被清空。兔年大年初一/弥勒的阳光很好,我坐在寺庙阶梯上/删掉一个人的信息,我说/我们都遗忘吧慈悲吧。姐姐你看/我要花更长时间鼓励自己/生出勇气∥姐姐,从昨天起/我开始浪费金钱/将自己开成/37岁的莲。我准备住到/阳光灿烂的地方,早睡早起/将诗歌和生活分离,学会享受/一个人的旅行,不再让你为了我中年的爱情/辗转难寐∥上香的人们一拨拨的来了,姐姐/我又要在别人的悲欢里/流出泪来”。这首诗对“绝望”的诠释是反向的,看得出诗人是在故作坚强地对“姐姐”倾诉,全诗透露着一种妥协之美、自残之美、百无聊奈之美,完整地呈现出一个普通女性的生活状态。
麦子是一个热情而感性的人,在绥江,她有很多推心置腹的朋友,一群人常在一起喝酒、读诗、说梦话,兴之所至,常会给其他地方的朋友打电话,往往是听筒交错,每个人都会说上几句,每每接到她们的电话,我都会很感动,我又会再次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诗人存在,有真善美的和声存在,有最朴实、最高尚的友谊存在,有不同语系、不同声部的爱存在,有看得见的幸福存在。
有一段时间我一度认为,我们把活着的一部分时光用来写诗,或者说我们的部分时光一定程度上靠写诗来度过,已经不是明智之举;我还认为,当一个诗人不明不白地写了大半生,自己惊艳着、陶醉着,同时也百般惶恐地接受来自世俗的干扰和内心的审问,诗歌作为个体生命对这个世界唯一“表达”的可能,“诗人”二字代表的也许只能是绕不开的孤独、偏执和迷茫;我甚至绝望地猜想,大多数诗写者,他们是不是已经妥协于自己的“才情”,不再相信在剩下来的日子里还能创造魔法,他们唯一坚持的动机,只能是期待在更多的平庸之辈中能出类拔萃,或者是在物欲缭绕的纷繁尘世中得到来自上帝之手的抚慰和挽留。但是,当麦子以“小部分”中的惊艳面孔出现在我面前,以美丽的视觉、个性化的感悟去写意我们不可回避的今生今世,当更多像麦子一样优秀的诗人带给我们一次又一次阅读上的颠覆,我终于释怀,并固执地相信:我们的确身处于一个无比诗意的伟大的时代。

                                                   2013年初冬于云南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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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32 編輯

这是个认真读了麦子的字,并认真写下的评
挺好的
我一直认为我们并不缺乏好的读者,只是我们缺乏好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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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一个,提上去,待会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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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3:33 編輯

嗯,尹马同学是目前最懂麦子诗歌的同志。这篇评曾经感动了很多人,当然,我是第一个。还有篇匪公公写的,么时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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