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这样 於 2016-6-15 22:00 編輯
火车记
那一年的火车，在阴湿荒凉的车站
巨人头颅状的浓烟，久久不散。这些年
它从我脚底启程，沿着病雁般结鳞的腿骨
相继驶过了衡阳，长沙，武汉，翻了岭，过了江
我记得在浓雾的铁桥上看长江的情形
一条隐形的河流翻卷着流过宽阔疼痛的腰部
火车驶入了中原，驶入了麦子的密密的
褐色根须里，速度慢了下来。在每个小站上停留
接送那些黄黑色背着孩子扛着大包袱的人
在嵩山，一口铜铸的大钟，一直没人能够撞响
现在火车驶过了河北，驶在晦明的天空之下
断裂的长城，黑色的垛口，仿佛我的炎症喉部
呼啸着北方的长驱直入的寒风
天底见不到人，我嘶哑着，发不出声音
现在火车穿过了幽暗的隧道，几座峭厉的峰峦
一片稀疏的古松林，冒着烟，就要从我的嘴里冲出来
孤松
四十年，空园古松，仍曲其脊背。
而苍茂松针，依然不能
容下一座鹊巢。
四十年，一点点取下躬背包裹
铁钉，羽粪，黑雪。
四十年多少酒壶倾斜，孩子转眼成人
丢了山海经，与脐口之人对饮
独自盘桓，伸手摸到菊黄天空下的柔软巨鳞
春日的大街
你确定晃动的头颅不是种籽， 阴影里没有袈裟， 桃花的红里没有血，银杏 也不存在蒙尘的洞窟。
而他们的确在硬地点种种籽， 黑屋里织一件木棉袈裟， 血液盛开于尘土，牙齿 的洞窟里坐满了鬼神。
日出
黑铁般的错杂枝条烙印 宁静的绛红色大理石天幕 日出前这湿润的曙色 仿佛敞开穹顶的庄严殿堂 吸纳了人间善恶和黑暗中的悲苦挣扎 时代混浊而绛红的一刻依然展现 尘路上升起的静穆音乐...... 种子
天空依然飘着破絮 病弱的身躯缩小 雪的籽粒填满了碗口 古槐发黑 粮仓的铜锁沉实 古老天空坠下的丝丝银白 正缠裹着我们半边的脸庞 它收拢起大地的尸骨 给我们带来惊醒以及 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麒麟
在旷野，我看到那 忧心之物 有时是一株树 有时是一个人 它变换了多少相貌啊 我还能认出它 如今它离村庄愈来愈远 父亲般的脸上 含满了悲戚 仿佛那古老的兽 已穿过了烟尘 只留下模糊的 昏暗背影
黑槐林
开裂的的皮肤下
仿佛还留着斑驳的积雪
它让我们相信
的确存在着一条漆黑的上升通道
几个诗人坐在树下
说着灵魂的苦痛和缠绕的
诗艺
春天的阳光从没有发芽的
枝柯间明亮地落下来
母亲在枝头坐着
春水
春水微澜，暗影沉浮
一只水凫子水面隐现
绿镜中冒出的乌黑磁石
当我饮醉，我会
找到坟墓里母亲，尘土的父亲
我会睡在马路上
抱着树喊亲人
在春天，每一种事物
都和自己的影子相互映照，混淆
一条河流携带着无数条
一个我是无数个孩子和老人
天空的云朵降低
我们低头，在无边春阴里
长刺的内心，慢慢变得柔软
薄暮
薄暮的雾霭中
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过来
是在砍木头
倒下的杨树，露出白色木质
黑色的棺板
漾开细密的纹路
你坐着，迟钝的身体内
钟已不再鸣响
一个微黑的孩子
举起了明亮的斧子
火烧云
顶端的丛生之物
黑如乌云之丝
一把火烧了吧
看它们捂着心口
尖叫，蜷曲，变形
成为一只褐鬼
缩成一点灰末
它们一定隐瞒了什么
拥戴一根反骨
暗地策划一场叛变
狭长崖道里跳动点点野火
还有这些结出的硬物
肮脏的月牙
不停地挖掘天空
仿佛古时候的兽类
一把火烧了吧
烧了桂树和吴刚
烧了悬挂的一张张的
黑白遗像
它们本不属于你
即使你的肉体死了
它们依然生长
吸取你的血液和养分
趁你还气脉旺盛
不停地收割，剪除
不停地燃起火把
像除掉韭菜，脐带
像排演一场场的喜剧
汉朝的鸟兽
汉朝的鸟飞到今朝
要减掉翅膀的筋肉，缩短
细长的腰身
要穿过愈来愈稀薄的空气，愈来愈
低矮的植物
浩浩长河成为孝子身上的麻绳
长歌当哭之人已化为知更鸟
它们飞越残垣，面目模糊的人群
穿透一层层的幕帐和摇曳烛火
一只只投入了
深黑墓穴
汉朝的兽类倒毙在路途
它们的肉被分吃
只留下一具具巨大的骨架
装饰着臃肿的春天
名字混入杀人游戏
流沙之泉干涸
群山之门关闭
那些长着鸟兽面孔的人类
低垂着墨面
将突出的尖喙
隐入蒙尘的洞窟
黑果实
它们的明媚使我
坠入深渊
如今，唯有我骑在树梢
吞食这春天树上的
黑果实
砸开那坚硬的一千个
北风呼啸之夜
啄食一粒灯火
捆绑的金黄人影
那黑衣之鸟
已吃下满地雪籽
黑果实，同样也在天上
惊异
隔着一座平原
你听到了喜鹊：驾驾
仿佛驱赶一辆默默行进的旧车
立于河岸的枯草
我给诗人打电话
尖亮之声在身上不停敲啄
现在是一月底
从积雪到春风
要经历一段必然的破败
杨树的秃枝裹着灰色雾霭
天空阴晴不定，河流凝止
道路上一位母亲
留下血迹
而这黑白相间的鸟儿
依然无止歇地飞鸣
在墓园和头顶
对一切事物保持着不可
遏制的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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