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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hdma 發表於 2017-12-17 18:06

马永波译史蒂文斯60首

不是有关事物的思想而是事物本身

冬天刚刚结束,
三月,一种细瘦的呼喊便从外面传来
仿佛他心中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听到了,
一只鸟在呼喊,在黎明或黎明之前,
在早春三月的风中。

太阳六点钟升起,
不再是雪地上破旧的羽饰……
它应该始终在外面。

它不是来自睡眠褪色的纸浆
那漫无边际的口技……
太阳来自外面。

那细瘦的呼喊——是一个唱诗班歌手
它的声音领先于合唱。
那是巨大的太阳的一部分,

被一圈圈的合唱队环绕,
依然很遥远。仿佛
一种新的有关真实的知识。



布兰奇·麦卡锡
注视这可怕的天空之镜
而不是僵死的玻璃,它只能
反映出外表——弯曲的胳膊,
倾斜的肩膀和搜寻的眼睛。
注视这可怕的天空之镜。
哦,向着无形弯曲;向着
下降的夜的象征倾斜;且搜寻
从旁经过的启示的眩光!
注视这可怕的天空之镜。
看缺席的月亮怎样等待
在你黑暗自我的林间,群星之翼又怎样,
从无法想象的隐蔽处,向上,飞升。



当公园里大象的耳朵
在霜中皱缩,
小路上的树叶
老鼠一般奔跑,
你的灯光跌落在
闪耀的枕上,
海中的阴影和天空的阴影,
像爪哇的伞。



星期天早晨

I

女式睡衣的心满意足,迟到的咖啡
和橘子,在洒满阳光的椅子上,
以及一只凤头鹦鹉绿色的自由
在小毯子上混合起来,驱散
古老牺牲的神圣寂静。
她的梦很轻,她感觉到黑暗
那古老灾难的侵袭,
如同一种宁静在水光中变暗。
刺鼻的橘子和明亮的绿色翅膀
似乎来自某个死者的行列,
蜿蜒穿过广阔的水域,无声无息。
白昼是广阔的水域,无声无息,
静候她梦幻的脚步经过
越过重洋,走向寂静的巴勒斯坦,
那血和坟墓主宰的领地。

II

为什么她应该慷慨地对待死者?
何为神圣,如果它只能
在寂静的阴影和睡梦中降临?
难道她就不能在舒适的阳光中,
在辛辣的水果和明亮的绿色翅膀,
在香膏或者大地的美里面,发现
像天堂的思想一样值得珍惜的东西?
神性一定居于她自身内部:
对雨的激情,落雪中的心绪;
孤独时的悲伤,或者树林开花时
抑制不住的欢欣;秋夜
潮湿的路上一阵阵迸发的情感;
回忆夏天的树干和冬天的枝桠时,
所有的欢乐和所有的痛苦,
这些注定是她灵魂的尺度。

III

朱庇特在云端有过他非人的诞生。
没有母亲哺育他,没有甜蜜的土地
给他神奇的心灵赋予高雅的仪态
他在我们中间移动,像一个嘟嘟囔囔的王,
壮丽威严,在他红色的雌鹿中间移动,
直到我们的血,与天堂纯真地
交融,给欲望带来这样的回报
正是那些雌鹿,在一颗星星中领悟到它。
我们的血会失效吗?它会变成
天堂之血吗?大地将会显现为
我们要了解的天堂的全部吗?
那时的天空将比现在友好,
劳作的一部分和痛苦的一部分,
在光荣中将仅次于持久的爱,
而不是这分割的冷漠的蓝色。

IV

她说,“苏醒的鸟儿使我心满意足,
在开始飞行前,它们用甜蜜的提问
检验朦胧田野的真实性;
但是当鸟儿消失,连同它们温暖的田野
不再回来,那时,何处才是乐园?”
没有任何地方让预言栖息徘徊,
也没有来自坟墓的古老的吐火女怪,
既没有金色的地府,也没有
悠扬的小岛,让鬼魂们在那里安家,
没有幻影的南方,没有如云的棕榈
远在天堂的山上,像四月的绿
长久地忍受着;或是将要忍受
如同她对苏醒的鸟儿的回忆,
或是她对六月与黄昏的渴望,
被燕子翅膀的圆满所倾斜。

V

她说,“可是在这满足中
我依然感到需要某种不朽的极乐。”
死亡是美的母亲;唯独从她那里,
才会让我们的梦想和欲望
获得圆满。她将注定消失的叶子
抛撒在我们所有的道路上,
病态的悲哀所选择的路径,
胜利鸣响它黄铜乐句的路径
或是在温柔中微微低语的爱,
她促使柳树在阳光中颤抖
为那些惯于坐着的少女们,
她们凝视着屈服于脚边的青草。
她促使少年们将新鲜的梨和李子
堆在无人理会的盘中。少女们将会品尝
将会充满激情地迷失在丢弃的树叶中。

VI

乐园中不存在死亡的变化吗?
成熟的果实永不掉落?树枝
始终沉甸甸地悬垂在那完美的天空,
没有改变,但又如此类似于我们悲惨的大地,
有着与我们类似的河流,寻找着
它们永远找不到的海洋,同样后退的岸
永远不会被无法言说的剧痛所触及?
为什么把梨树安排在那些河岸上
或是用李子的芳香给海滨增加情趣?
唉,它们将在那里披上我们的色彩,
我们在下午编织而成的丝绸,
并拨动我们索然无味的诗琴!
死亡是美的母亲,神秘的母亲,
在她燃烧的胸怀里我们图谋
使我们尘世的母亲们等待,无眠。

VII

柔顺而喧闹,男人们围成一圈
将在一个夏日清晨的狂欢中
颂赞他们对太阳狂热的忠诚,
不是把它当作神,而是可能的神,
赤裸在他们中间,像一个野性的起源。
他们的圣歌将是一曲乐园的圣歌,
来自他们的血液,复归于天空;
在这圣歌中,一声接一声,将出现
他们主人所喜悦的多风的湖,
像六翼天使的树木,和回声荡漾的群山,
那歌声将在他们中间长久回响。
他们将掌握天国般的友谊
属于必死的人类和夏日的清晨。
而他们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
将由他们脚上的露水来显明。

VIII

她听见,在那无声无息的水上,
一个声音在叫喊,“巴勒斯坦的坟墓
不是鬼魂游荡的门廊。
它是耶稣的坟墓,他就躺卧其中。”
我们生活在太阳的一场古老混乱中,
或是昼与夜的古老依存,
或是岛屿的孤独,没有保障,自由,
属于那广阔的水域,无从逃避。
鹿群在我们的山上行走,而鹌鹑
在我们周围发出它们本能的呼哨;
甜蜜的浆果在荒野里成熟;
还有,在天空的隔绝中,
在傍晚,成群的鸽子偶然形成
暧昧的起伏,当它们
展开翅膀,沉入黑暗。


彼得·昆士弹琴

I

正如我的手指在这些琴键上
创造出音乐,同样的声音
也在我的心灵中创造出音乐。

那么,音乐便是感觉,不是声音;
所以,这便是我的感觉,
在这个房间里,渴望着你,

想着你有蓝色阴影的丝绸,
这便是音乐。就像苏珊娜
在长者们身上唤醒的紧张。

在一个绿色的傍晚,晴朗而温暖,
她在自己安静的花园沐浴,
眼睛发红的长者们在窥视,感觉

他们生命的低音部悸动起
有魔力的和弦,而他们稀薄的血液
搏动着赞美的拨奏曲。

II

绿色的水,清澈而温暖,
苏珊娜躺在水中。
她搜寻
泉水的触摸,
发现
隐匿的想象。
她叹息,
为了众多旋律。

她站在岸上
站在虚掷的情感的
阴凉中。
她感受着,树叶中间,
露水
那古老的奉献。

她走在草上,
还在颤抖。
风像她的侍女,
以羞怯的脚步,
为她取来还在颤抖的
编织的丝巾。

她手上的一丝呼吸
使夜晚缄默。
她转过身——
一只铙钹撞响,
还有号角齐鸣。

III

不久,随着一阵铃鼓般的喧闹,
来了她的拜占庭随从。

他们奇怪苏珊娜为何
向着她身旁的长者们哭泣;

而当他们窃窃私语,副歌
就像一棵被雨扫过的柳树。

马上,他们的灯焰腾起
显露出苏珊娜和她的羞耻。

随后,痴痴假笑的拜占庭人
逃散,随着一阵铃鼓般的喧闹。

IV

美在心灵中转瞬即逝——
那是对一道入口的断续的探察;
但在肉身中它是永恒的。

肉身死去;肉身的美存活。
于是黄昏死去,在它们的绿色中,
一个波浪,不间断地流淌。
于是花园死去,它们温柔的呼吸
使冬天的斗篷散发芳香,忏悔着结束。
于是少女们死去,为了
一个少女合唱队玫瑰色的庆典。

苏珊娜的音乐触动了那些
白发长者淫猥的心弦;但她逃脱了,
只留下死神嘲弄的刮擦声。
如今,在不朽中,在清脆的
六弦琴上奏响她的记忆,
弹奏出一场永恒的圣赞礼。




银耕童

一个黑影在黑色的田野里舞蹈。
它从地上的一丛灌木中,抓起一张床单,
仿佛那是洗衣妇晚上铺在那里的。
它把床单裹在身上,直到黑影变成银色。
它舞下一条垄沟,在熹微中,
在一张发疯的犁后,跟随着绿色的犁刀。
银色有多么快地消失在尘土中!
黑影有多么快地滑出皱巴巴的床单!
床单有多么轻地落向地面!

十点钟的幻灭

房屋里闹鬼的
是那些白睡袍。
没有绿色的,
也没有紫色带绿边的
也没有绿色带黄边的
也没有黄色带蓝边的。
它们没有一个是陌生的,
有带花边的袜子
和带珠子的腰带。
人们不会
梦见狒狒和玉黍螺。
到处,只有一个老水手,
喝醉了,穿着靴子睡觉,
在红色的天气里
捕捉老虎。



六幅有意味的风景


一个老人坐在
一棵松树的阴影里
在中国。
他看见飞燕草,
蓝的和白的,
在树影的边缘,
在风中移动。
他的胡须在风中移动。
松树在风中移动。
于是水
从杂草上流过。


夜是女人
手臂的颜色:
夜,女性的夜,
模糊,
芳香而柔软,
隐藏着自己。
一座池塘闪烁,
像一个手镯
在舞蹈中晃动。


我用一棵高树
测自己的身高。
我发现我要高得多,
因为我的眼睛,
正好够到了太阳;
我的耳朵
也够到了海滨。
不过,我不喜欢
蚂蚁从我的阴影中
爬进爬出的方式。


当我的梦接近月亮,
它袍子的白色皱褶
充满了黄色的光。
它的脚底板
变红了。
它的发间充满了
某种蓝色的晶体,
来自不远的
群星。


并非所有灯柱的刻刀,
并非所有长街的凿子,
并非所有圆顶和高塔的
棰棒
能够雕刻出
一颗星星所能刻出的东西,
穿过葡萄叶子闪烁。


理性主义者,戴着方帽,
在方形房间里,思考,
看着地板,
看着天花板。
他们把自己局限在
直角三角形里。
如果他们试试菱形,
圆锥,波浪线,椭圆形——
例如,半月的椭圆形——
理性主义者就会戴宽边帽。




一座纪念碑的碑文

对于被音乐唤醒的
这些想象的生命,
号角、长笛、战鼓、
小提琴、大管、铙钹的造物——
缅甸闪耀的裸身搬运工
都因被看见而变脏;
岛屿哲学家们在泉水旁
以漫长的思考消磨时光;
大腹便便的食人魔在阳光下盘绕起来,
结结巴巴地说梦……

天堂之门的蠕虫们

从坟墓里,我们带来了巴德鲁巴杜尔,
她在我们的肚子里,我们是她的战车。
这里是一只眼睛。而这里,一个接一个,
是那一只眼睛的睫毛和它白色的眼睑。
这是那眼睑下垂的脸颊,
而这里,手指挨着手指,是一只手,
那脸颊的全部精华。这是那双唇,
一捆的躯体和脚。
…………
我们从坟墓里带来了巴德鲁巴杜尔。





在卡罗莱纳

卡罗莱纳的丁香枯萎了。
已经有蝴蝶在小屋上拍翅。
已经有新生儿在母亲的声音中
译解爱情。

永恒的母亲,
你那薰衣草乳头怎么
仅此一次流出了蜜汁?

松树让我的身体变得甜蜜。
白色的鸢尾花让我变得美丽。





看一只黑鸟的十三种方式


二十座雪山中间,
惟一移动的东西
是黑鸟的眼睛。


我有三个想法,
像一棵树
上面有三只黑鸟。


黑鸟在秋风中盘旋。
它是哑剧的一小部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一。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一只黑鸟
是一。


我不知道选择哪一个,
是变形之美
还是影射之美,
是吹口哨的黑鸟
还是刚吹完口哨的。


冰锥充满了长窗
用野蛮的玻璃。
黑鸟的影子
穿过它,来来回回。
情绪
在阴影中追寻
一个无法解释的原因。


哦哈达姆的瘦汉子们,
为什么你们要想象金鸟?
你们难道没有看见黑鸟
怎样在你们周围
女人们的脚边走动?


我知道高贵的口音
和流畅的,不可回避的节奏;
我也同样知道,
黑鸟涉及到
我所知道的东西。


当黑鸟飞出视野,
它画出众多圆圈之一的
边缘。

10
看见黑鸟们
在绿光中飞,
就连声音悦耳的老鸨
也会尖叫起来。

11
他驾驶着玻璃马车
在康涅狄格州奔驰。
曾经,有一种恐惧将他刺穿,
他错把自己
马具的影子
当成了黑鸟。

12
河在动。
黑鸟一定是在飞。

13
整个下午都是黄昏。
天在下雪
天就要下雪。
黑鸟栖在
雪松枝头。






粗俗的逸闻

每当雄鹿哗啦哗啦
越过俄克拉荷马
一只火猫就在路上竖起毛发。

无论它们去哪儿
都哗啦哗啦,
直到它们突然
以一条敏捷的弧线
向右转,
因为火焰猫。

或者直到它们突然
以一条敏捷的弧线
向左转,
因为火焰猫。

雄鹿们哗啦哗啦。
火焰猫继续跳跃,
跳向右,跳向左,
并且
在路上竖起毛发。

后来,火焰猫闭上明亮的双眼
睡着了。


坛子轶事

我在田纳西的一座山上
放了一只坛子,坛子是圆的。
它使得凌乱的荒野
向山围拢过来。

荒野向它升起,
在四周蔓延,不再荒凉。
坛子在地上是圆的
高高的,一座空中港口。

它支配各界。
坛子灰暗而光秃。
它没有贡献出鸟雀或灌木,
不像任何田纳西别的事物。



微不足道的裸体开始一次春天的航行

不是在一只古老的贝壳上,
她开始朝向大海的航行。
而是在最初发现的水草上
伴随着闪光疾驰,
无声无息,像又一头波浪。

她同样心怀不满
会给她的臂膀披上紫色,
厌倦了咸涩的港口,
渴望海水和大海
崇高内心的激荡。

风使她加速,
风吹着她的双手
和湿漉漉的后背。
所到之处,她抚摸云朵
在大海上反复地纵横穿梭。

可这不过是贫乏的游戏
在奔驰和水光闪烁之中,
就像她脚踝边泛起的泡沫——
而不是那金黄的裸体
在未来的某一天

降临,如同碧海壮丽的中心,
在一种更为紧张的沉静中,
作为命运的仆人,
不息地,以她不可复得的方式,
穿过亘古常新的激流。





来自西瓜棚的圣歌

你这居住在黑暗小屋的人,
对于你来说,西瓜总是紫色的,
你的园子是风和月亮

关于那两个梦,夜与昼,
怎样的情人,怎样的梦者,才会选择
那因睡眠而模糊难辨的一个?

这是你门前的车前草
这是最好的红羽毛的雄鸡
总是先于钟表啼鸣。

一个女子会来,叶绿色的女子,
她的到来会带来陶醉
超过了睡眠的狂欢。

是的,黑鸟展开它的尾巴,
以便太阳能够撒上斑点,
当它嘎嘎地发出致敬之声。

你这居住在黑暗小屋的人,
起身吧,既然起身并不意味着苏醒,
致敬吧,大声致敬,大声欢呼。


塔拉普萨的星星

星星之间的线条笔直而迅捷。
夜晚不是它们哭喊的摇篮,
哭喊者们,波动着深海的乐句。
线条太过黑暗太过锐利。

思想于是获得了单纯性。
没有月亮,在惟一的,镀银的叶片上。
身体不是要被看见的身体
而是一只在深究自己黑色眼睑的眼睛。

让这一切成为你的乐趣吧,秘密的猎手,
在海岸线跋涉,它潮湿而不断融合着,
攀登着陆地线,它漫长而松弛,了无生气。
这些线条迅捷并且不分叉地坠落。

无论是甜瓜花、露水,还是网
都与这些不同。但你自身与之相似:
一捆灿烂的箭笔直飞行,
飞行且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径直坠落

它们那锋刃闪亮且冰冷的快乐;
或者,如果不是箭,便是那最敏捷的运动,
将收复年轻的赤裸
以及午夜丧失的热烈。


这个三月的太阳

这朝阳太过明亮
让我意识到我已变得多么黑暗,

它重新照亮那在最广阔的蓝色中
常常变成金色的万物,成为故我

精神转变的一部分。
同样,那从冬天的空气中归来的,

像一个幻觉逐渐眩花
一个人的眼角。我们的本质,

寒冷是我们的本质而冬天的空气
带来狮群降临的声音。

哦!拉比,拉比,保护我的灵魂
以及这真正的黑暗本性的专家。



月亮的释义

月亮是痛苦与怜悯的母亲。

在更加疲倦的十一月的尽头,
当她古老的光线沿着树枝移动,
无力地,缓慢地,依赖着它们;
当耶稣的身体悬挂在一片苍白之中,
近乎于人,而玛丽的身影,
染上白霜,瑟缩在腐烂的
落叶构成的庇护所里;
当越过房屋,一个黄金的幻象
带回上一个季节的和平
将宁静的梦带给黑暗中的沉睡者——

月亮是痛苦与怜悯的母亲。


对单调的解剖

I
如果我们来自大地,它就是一片
把我们作为万物的一部分来承受的大地
它繁殖我们,它变得不那么贞洁了。
我们的本性就是她的本性。它由此而来,
既然我们凭自己的本性变老,大地
也同样如此。我们与母亲的死亡平行。
她走向秋天的富足,超过了
为我们哭求的风,也比夏末
刺入我们灵魂中的严霜更为寒冷,
而在我们荒凉的天空之上
她看见一个不会弯曲的更加荒凉的天空。

II
肉身在阳光中赤裸地前行
而太阳,出于温柔或悲伤
给出安慰,以至有其他的肉身出现,
与我们的幻想和发明相匹配,
且敏于以多方面的运动、触摸和声响
使我们的肉身贪婪地渴求
更精细,更不可改变的琴弦。
诚心所愿。可是肉身上当了
它在其中行走的空间和光,
正从那致命的更加荒凉的天空坠落,
而这就是精神所看见并为之悲痛的一切。





秋的副歌
傍晚的尖叫和飞掠消失了
白头翁消失了,太阳的悲哀,
太阳的悲哀,也消失了……月亮和月亮,
关于夜莺的词语的黄色月亮
在无节拍的节拍中,不是为我准备的鸟
而是一只鸟的名字和一支无名曲的名字
我从未——也永远不会听见。然而
在一切均已消失的静止之下,静止地
有什么东西驻留着,安坐着,
某种残存的尖叫和飞掠,
反复刮擦着夜莺的这些遁词
尽管我从未——也永远不会听见那只鸟。
而静止就是关键,就是全部,
静止就是那孤寂之声的全部关键。


勇士

太阳,那勇士,
穿过那些等待的树枝而来,
那勇士。

碧绿阴郁的眼睛
以青草的暗淡形式
逃逸了。

明星们,
苍白的头盔和大钉般的马刺
逃逸了。

我对床的恐惧,
对生的恐惧和死的恐惧
逃逸了。

那勇士从下面
出现,不假思索地迈进,
那勇士。

基韦斯特的秩序观

她的歌唱超越了大海的天赋。
水永远不会塑造出大脑或声音,
像一个全然是身体的身体,摆动着
它的空袖;而它模仿的运动
发出不断的叫喊,引发不断的叫喊,
那不是我们的,尽管我们能够理解,
它是非人的叫喊,属于名副其实的海洋。

海不是面具。她更不是。
歌声和水不是混杂的声音
尽管她所唱的就是她听到的,
尽管她的歌词清晰可辨。
也许在她全部的词句中
有水的碾磨和风的喘息;
但是我们听到的是她,而不是海。

她就是自己歌曲的作者。
蒙着头巾,姿态悲惨的海
不过是她前来歌唱的场所。
这是谁的精魂?我们问,因为我们知道
那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精魂,并且知道
当她歌唱时我们应当经常这么发问。

如果那只是大海的黑暗之声
升起,被滚滚波涛染上色彩;
如果那只是天和云,被水囚禁的
珊瑚礁的遥远之声,
无论多么清晰,它都是空气,
低沉回荡的言辞,是夏季之声
在一个没有尽头的夏季不断重复
独自回响。可它不仅如此,
甚至多过她的声音,我们的声音
在水和风无意义的投入之中,
戏剧性的远方,青铜的阴影堆积在
高高的地平线上,天和海
显出山岳般的气氛。

     正是她的声音
使天空的消逝变得最为清晰。
她测量时辰的孤独。
她是世界惟一的创造者
她在里面歌唱。当她歌唱,大海,
无论拥有怎样的自我,都变成
她的歌唱本身,因为她是创造者。而我们,
目睹她在那里独自游荡,
知道从来没有为她准备的世界
除了她歌唱的世界,和歌声创造的世界。

罗曼•费南德兹,告诉我,如果你知道,
为什么,当歌声休止,我们
便返回城里,告诉我,为什么
那些停泊的渔舟的灯火,
当黑夜降临,倾斜在空中,
掌管了夜,分割了大海,
划定纹章灿烂的区域和火红的标杆,
安排,加深,迷惑着夜晚。

哦!苍白的罗曼,为秩序而发出神圣的愤怒,
创造者为安排大海之词,星光黯淡,
芳香的门户之词而发出的愤怒,
以更为可怕的划分,更为敏锐的声响
为我们自己和我们的起源安排词句。




没有天使的傍晚

人的巨大利益:空气和光,
拥有身体的快乐,看的感官享受。——马里奥‧罗西

为什么六翼天使像琵琶乐师一样
排列在树林上方?为什么诗人
像永恒的交响乐指挥?

      空气就是空气。
它空虚的闪光到处环绕我们。
它的声音不是天使的音符
而是我们过时的精神更为敏锐地
在我们越发狂怒的自我中认识到的。

      而那些
抚育六翼天使的光,对于它们
光环的理发师,多产的珠宝商——
是太阳为天使或者男人们捏造的吗?
悲哀的男人们用太阳造了天使,
用月亮给自己造了幽灵随从,
在死后,引导自己回到天使身边。

如果这一切清晰无误,我们就是太阳的人
白昼的人,永远不属于尖角的黑夜,
是以一种协调一致的方式
重复空气的古老声音的人。而且,
如果我们重复,那也是因为风
环绕着我们,总是用我们的语言说话。

光,也给我们包上外壳,让风的运动
变得可见,并给最为喜怒无常的虚无
赋予形式,仿佛,对白昼的渴望
在巨大闪耀的东方实现了,
对休息的渴望,在那下降的
黑暗之海中实现了,它的变黑
正是休息和寂静在向睡眠之中蔓延。

……傍晚,当节奏跳过了一拍
又一拍,一个接一个,全都
敏捷地转换成沸腾的小调。
赤裸的夜晚是最好的。赤裸的大地是最好的。赤裸,赤裸,
除了我们自己的房屋,低低地拥挤在
拱门和它们亮晶晶的空气之下,
在火和火的狂想曲之下,
在那里,我们内部的声音发出真正的回应,
在那里,我们内部巨大的声音升起,
当我们站立着凝望浑圆的月亮。




读者

整夜我坐着读一本书,
坐着读,仿佛在一本
书页昏暗的书中。

这是秋天,坠落的群星
覆盖了蹲在月光中
皱缩的形体。

我读书时没有点灯,
一个声音在喃喃低语,“一切
都在复归寒冷,

甚至那些麝香味的圆叶葡萄,
甜瓜和没有叶子的果园里
朱红色的梨。”

昏暗的书页上没有字
只有群星燃烧的轨迹
在结霜的天空中。


重述的罗曼斯

夜晚一点都不了解夜晚的圣歌。
它就是它,就像我就是我:
要感知到这点,我最好是先感知到我自己

和你。只有我们两个能够
彼此交换对方所要给予的东西。
只有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不是你和夜晚,

也不是夜晚和我,而是你和我,孤独,
如此孤独,如此深地依赖我们自身,
如此远地超出偶然的孤独。

夜晚仅仅是我们自我的背景,
绝对忠实于彼此独立的自我,
在灰光中彼此依赖。



婴儿宫

不信者走在月光照亮的地方,
钉着六翼天使的众门之外,
探究着墙壁上的月斑。

黄光摇晃着穿过寂静的建筑表面,
或是坐在尖塔上旋转不停,
当他想象着嗡嗡声和睡眠。

散步者在月光照亮之处独行,
每一扇假窗都在妨碍
他的孤独和他头脑中的一切:

如果婴儿们来到一间微光闪耀的房间,
被羽翼初丰的梦聚拢在一起,
那是因为夜晚把他们裹在自己的皱褶中。

夜晚没有把他裹在自己黑暗的思想里
黑色群鸟攀升的翅膀回旋,
对孤独实施严酷的折磨。

散步者在月光中独行,
在他心中冰冷地躺着他的不信。
他的宽边帽低低地压在他双眼上方。




诗是一种毁灭的力量

那就是悲惨,
心里什么都没有。
或者有或者虚无。

这关乎在他胸中,
拥有一头狮子,一头公牛。
去感觉它在那里呼吸。

心脏,矮壮的狗,
小公牛,弓腿的熊,
他尝它的血,而非唾液。

他像一个人
在一头狂暴野兽的身体里。
它的肌肉就是他的……

狮子睡在阳光里。
它的鼻子枕在爪子上。
它能杀人。


我们气候的诗


一只明亮的碗里盛着清水,
粉色与白色康乃馨。光
在房间里更像下雪的空气,
反射着雪。当下午复归
那是一场新雪落在暮冬。
粉色和白色康乃馨——人的渴望
远不止这些。白昼本身
变得单纯:一碗白色,
冷,冷的瓷器;低矮浑圆,
盛着的只不过是康乃馨。


即便这完美的单纯
剥去了人的一切磨难,隐藏起
罪恶合成的,蓬勃的自我
在白色的世界里焕然一新,
在一个清水的世界,边缘明亮,
人仍会要求更多,需要更多,
多过白色的世界和雪的香气。


仍会有永不止息的心灵留下,
使人想要逃离,返回
久已构思出来的东西。
不完美是我们的乐园。
注意,在这苦楚中,欢乐
在于有瑕疵的言辞和固执的声音,
既然不完美在我们内部是如此灼热。



这杯水

玻璃杯会在高温中熔化,
水会在寒冷中结冻,
表明这东西仅是一种状态,
两极之间诸多状态之一。所以
在玄学中,存在着这些极点。

在这中心里立着玻璃杯。光
是下来喝水的狮子。瞧啊
在那种状态里,玻璃杯就是一座池塘。
微红的是他的双眼,微红的是他的爪子
当光下来,弄湿他起泡沫的下巴。

弯曲的水草左右摇摆。
瞧啊,在另一种状态里——折射
玄学,诗的可塑部分
在心灵中碰撞——但肥胖的乐观者,
担忧着是什么立在中心,而不是玻璃杯

但在我们生命的中心,这一次,这一天
玩牌的政客们中间的这个春天
是一种状态。在满是本地动植物的村庄
你仍然需要发现。在狗群和粪堆中间
你仍会继续与你的思想争执不休。



紫光中的哈特福德

很久以来你就在计划旅行
从勒阿弗尔到哈特福德,太阳大师,
携带挪威的光线及其一切。

很久以来海洋就随你而来,
把水抖掉,像一只狮子狗,
泼溅无数连绵的水珠,

每一滴都是面小小的三色旗。为此,
帕萨迪纳的婶婶们,回忆,
憎恨着西边的石膏马,

博物馆的纪念品。可是大师,
光有男性和女性之分。
这紫色是什么,这阳伞,

这歌剧院的舞台灯光?
它像一个回荡着咏叹调的地方。
它是出现在紫光中的哈特福德。

片刻之前,男性的光,
劳作着,用大手,在城里,
安排它夸张的姿态。

可现在,就像偷情的女人
紫色与紫色重叠环绕。看,大师,
看那河流,铁路,大教堂……

当男性的光落在城市赤裸的
后背,河流,铁路清晰可见。
现在,每一块肌肉都在移位。

嘿!拂一下,狮子狗,拂去海洋的
浪沫,那永远鲜活的浪沫,
在彩虹色的大块,那石头的花环上。






混乱鉴赏家


A.激烈的秩序是一种无序;而
B.巨大的无序是一种秩序。两者
是同一的。(几页证明。)


是否所有春天的绿都是蓝,的确如此;
是否所有南美的鲜花都绚烂地
摆在康涅狄格的桌子上,的确如此;
是否生活在锡兰的英国人都没有茶,的确如此;
而是否这一切都以有序的方式进行,
的确如此;固有对立面的一个法则,
有关本质的统一,像港口一样怡人,
像一根树枝的笔触一样怡人,
比如,马扎德村一根较高的,特别的树枝。


在生与死的所有美妙对比之后
证明这些相反的事物分享着同一,
至少那是理论,当主教们的书
解决了世界。我们无法返回到那里。
蠕动的事实超出了带鳞片的头脑,
是否有人会这么说。而关联依然会出现,
一个微小的关联仿佛一朵云彩
在沙地上扩大,像山边的一个形体。


A.好吧,一个旧秩序是激烈的秩序。
这证明不了什么。只是另一个真理,另一个
真理的巨大无序中的元素。
B.我写作时是在四月。风在吹,
在连日的阴雨之后。
当然,这一切,不久将变成夏天。
但是假定真理的无序终将变成
一种最为金雀花王朝的,最为固定的秩序……
巨大的无序是一种有序。现在,
A和B并不像是雕像,在卢浮宫中
为一个远景摆着姿势。它们是用粉笔写在
人行道上的东西,让沉思者可以看见。


沉思者……他看见鹰在漂浮
错综复杂的阿尔卑斯是它惟一的巢穴。




有船的风景

一个反主子的人,带花的苦行者。

他擦掉雷霆,然后是云朵
然后是天堂的巨大幻象。可天空
依然是蓝的。他想要感觉不到的空气。
他想要看见。他想要眼睛看见
而不是被蓝色所感动。他想要知道,
在空气的明镜中端详自己的
一个裸男,在寻找蓝色下面的世界,
没有蓝色,没有任何蓝绿色的色调,
任何天蓝色下面或后面的颜色。
骨头的富豪,他拒绝,他否定,到达
中立的中心,不详的元素,
那单色的,无色的,本原。

真理好像并不在他思考的地方,
像一个幽灵,在一个尚未创造的夜晚。
更容易相信它在那里存在。如果
它不在别处,它就在那里,因为
它不在别处,它的地点就必须是假定的,
它本身就必须是假定的,一个假定之物
在一个假定的地方,一个在他抵达之处
抵达的东西,凭借拒绝他之所见
否定他之所闻。他将抵达。
他无需在黑暗中生活,行走,
被一种空虚抛进另一种
空虚。

他的本性便是去假定,
去接受他人所假定的,但没有接受的
东西。他接受他所否定的。
但是作为要被接受的真理,他假定了
一个超乎所有真理之上的真理。

        他从不假定
他自身可能就是真理,或真理的一部分,
他所拒绝的东西有可能就是真理的一部分
不规则的蓝绿色,是部分,看得见的蓝色
变得浓厚,是部分,被云朵如此感动,
如此戏弄的眼睛,被雷声如此放大的
耳朵,都是部分,这些东西全都是
部分,还有更多的东西,也是部分。他从不假定
神圣之物会显得不神圣,也不假定如果没有什么
是神圣的,那么万物和世界本身便是神圣,
如果没有什么是真理,那么万物
便都是真理,世界本身便是真理。

他最好是能够假定:
他会坐在阳台沙发上
俯瞰着地中海,绿宝石色
变成了绿宝石。他会观察棕榈
在炎热中忽闪绿色的耳朵。他会端详着
一杯黄酒,目光追随一条汽船的轨迹
然后说,“我哼唱的似乎是
这天空哑剧的旋律。”


凭自身光线阅读的启明星

阅读是困难的。书页是黑的。
可他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书页上一片空白,一个没有玻璃的框子
或是在他注视时空着的玻璃杯。

夜晚的绿落在书页上
落向空杯子深处……

看,现实主义者,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
绿落在你身上,当你注视时,

落下,甚至起草并发布了,一个演说。
而你认为那就是你期待的东西,

那元素之父,绿色的夜
在讲授一个黑暗神秘的字母表。



越来越不人性,哦野蛮的鬼魂

如果房子里必须有一个神,必须,
在房间和楼梯上说话,

就让他像阳光在地板上移动,
或者像月光,沉静,如同柏拉图的幽灵

或亚里士多德的骷髅。就让他把群星
挂在墙上。他一定要安静地居住。

他一定要不说话,闭上嘴,
就像那些:像光的所有运动;

甚至,像最接近我们的色彩;
像形体,尽管它们是我们的预兆。

异化的是人,
人在月亮里没有同类。

是人需要自己的话语
区别于野兽或不能交流的群体。

如果房子里必须有一个神,就让他是一个
听不见我们说话的神:一种阴凉,

一种朱红色的虚无,群体中的一枝
我们是其中过于疏远的部分。




飞行员的坠落

这个人逃脱了肮脏的命运,
当他临终时,知道自己死得高贵。

黑暗,人类死后的虚无,
接受他,并在空间深处保存他——

我们相信深渊,有形的雷,维度
没有信念,又超乎信念。


运动中的混乱和不在运动中的混乱

哦,这抽打着的风
不只是路德维格·里科特的鬼魂……

雨倾泻而下。这是七月。
有闪电和最密集的雷声。

这是一个奇观。布景十变成了十一,
第十场,第四幕,等等。

人们跌出窗口,树木倒下,
夏天变成冬天,年轻人变老,

空中充满了孩子,雕像,屋顶
和雪。剧院在旋转,

冲撞着聋哑的教堂和视觉的火车。
最魁伟的女高音们唱着音阶之歌。

而路德维格·里科特,不安的倒霉蛋,
失去了包容他的整体,

只知道没有欲望对象的欲望,
只感到思想、暴力和虚无。

他知道他再没有什么可想的了,
像风同时抽打着万物。



房子静悄悄,世界平静

房子静悄悄,世界平静。
读书人变成了书;夏夜

是书一样有意识的存在。
房子静悄悄,世界平静。

词语被说出来,仿佛没有书,
只有读书人俯身书页,

想要俯身,竭力想要成为学者
对于他,他的书是真实的,对于他

夏夜像一个完美的思想。
房子静悄悄,因为它必须如此。

安静是意义的一部分,心灵的一部分:
通往书页的完美的途径。

而世界平静。真理在于一个平静的世界,
其中别无其他意义,它自身

是平静的,它自身就是夏天和夜晚,它自身
就是读书人俯身至晚,在那里阅读。



来自没药山的晚歌

解开你的束发带,麦当娜,因为群星
正在内弗辛克的所有悬崖上闪耀。

夏天的绿鸟已经飞走。
夜蝇承认这些行星,

注定属于这个夜晚,这喧闹和夏天的
这个地方。明天将像今天一样,

将像它一样消失。但是将有一个外观,
一个形体留下,展开同样的翅膀,

因同样的色彩而明亮,蜂拥,
但是不太炽热,不太流畅,

被诡计稍稍改变,被草丛中
闪烁的声音所改变。这些不是

最早的星座,最初的辉煌暗示
从中出现——不确定的爱,

关于生命的知识,无时间感的感觉。
从你的发间取下那些宝石,把它们放下。

鹿草很细。梯牧草是棕色的。
一个外在世界的影子正在靠近。



人扛东西

诗歌必须几乎成功地
抵抗智力。例证:

冬日黄昏中一个棕色人影抵抗着
身份。他扛着的东西抵抗

最为紧迫的感觉。那么,将它们作为从属之物
接受(还不太能感知到的

清晰整体的部分,确定实体的
不确定的微粒,摆脱疑虑的首要之物,

事物漂浮着如同最初的上百片雪花
来自我们必须彻夜忍受的风暴,

来自次要之物的风暴),
对思想的恐惧突然变成真实。

我们必须整夜忍受我们的思想,直到
明亮的清晰静立在寒冷之中。


词语造就的人

我们会怎么样,如果没有性的神话,
人类的空想或死亡之诗?

以月亮为饲料的阉伶——生活
由有关生活的命题组成。

人类的空想是一种孤独,其中
我们构思了这些命题,被梦想撕碎,

被可怕的失败的咒语撕碎
恐惧那失败和梦想本是一回事。

整个种族是一个诗人,写下
它命运的古怪命题。




好人无形

几个世纪他过着贫困的生活。
只有上帝是他惟一的雅致之物。

过了一代又一代,他变得
强壮而自由,变得更好了。

他度过了每一生,因为,如果过得糟,
他就说下一生可能会好。

美好的一生终于来到,香甜的睡眠,鲜艳的水果,
还有拉撒路把他出卖,

人们杀害了他,给他插上羽毛
羞辱他。警告他,把酸酒和他一起

放在坟墓里,给他一本空白的书读;
并在上面竖起一个锯齿状的牌子,

至于他死亡的碑文,则写着,
“好人无形”,仿佛他们知道这点。


红蕨

大叶子的白昼迅速生长,
在这个熟悉的地点展开
它陌生而执拗的蕨类,
拥拥挤挤,红色叠着红色。

在云端有双倍的这种蕨类,
比不上父亲的火焰稳固,
却浸透了父亲的特性
反光、嫩枝和模仿的细微之处

少许的薄雾,悬垂的附属物,生长
超出了与父亲枝干的关联:
炫目,膨胀,明亮至极的核心,
猛烈燃烧的父亲之火……

婴孩,在生命中谈说你所看见的
便足够了。但要等待
直到景象唤醒困乏的眼睛
并洞察万物有形的困境。


猫群覆盖的群山

海里满是大群的鱼,树林
惟独让一颗种子疯长,俄罗斯的火车站
有一模一样的斯大林雕像
迎迓同一个旅客,古树
存在于它球果的核心,红色摹本
穿过相关的树木壮丽飞行,
村里的白房子,黑衣的领圣餐者——
这目录过于宽泛。

关于无能的个性
反倒要算上,被遗弃的人,没有权力意志
而且无能,如同想象寻求
繁殖想象,或是像
战争的奇迹催生和平的奇迹。

弗洛伊德的眼睛是潜力的显微镜。
如果走运,他灰色的幽灵就会沉思
所有无能死者的鬼魂,清晰可见,
并很快就能明白,没有了肉体,
他们果真不是他们过去的自己。



一个乡村修女

终于,在她年寿的最后一年,
她争取到了目前的这个福音,
她说诗歌与赞美是一回事。

她使用了这样的证明:
如果我遵从这个法则生活
我就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运动中,

其中一切都将变成早晨,夏天,英雄,
那个狂喜的女人,幽静的夜晚,
那个受苦的男人,安逸地休憩,

他的身体中没有嫉妒之苦,
在心灵中,顺利转化的风
就像一个完整的生命或人类的宇宙。

另外还有一个证明,其中
这两者严格的相似性构成了对比:
它们的关键仅在于各自的信念。





巨大的红衣人读书

有一些幽灵返回大地,倾听他的话语,
当他坐着,大声地,读这巨大的蓝色书板。
它们来自曾经寄予厚望的群星的荒野。

有一些幽灵返回,倾听他朗读生活之诗,
有关炉子上的锅,桌子上的壶,以及中间的郁金香。
它们将哭泣着赤足走进真实,

它们将哭泣并感到幸福,在寒霜中颤抖
叫喊着再次感受它,用手指快速抚过树叶
迎着锋利盘绕的荆棘,甚至抓住丑陋的东西

大声欢笑,当他坐着,从这紫色的书板,
朗读存在的轮廓与表达,及其法则的音节:
诗,诗,那些字符,预言的句子,

从那些耳朵,那些微弱的,耗尽的心灵中,
获取色彩,获取事物的形状和尺寸
替它们言说感情,它们所缺乏的那种东西。



这大瀑布的孤独

他对这斑驳的河从来没有两次同样的感觉,
河一直在流,从来没有两次同样的方式,

流过许多地方,仿佛它始终静止在一处,
像湖一样固定,有野鸭们拍翅,

弄皱它通常的倒影,思想一样的蒙纳德诺克山。
那里似乎有一个没有说出的省略号。

有如此多的真实根本不是真实。
他想要一遍遍感觉同样的方式。

他想要河继续以同样的方式流动,
保持流动。他想在河边散步,

在悬铃树下,在一轮牢牢钉住的月亮下面。
他想要自己的心跳停止,让自己的心灵安歇

在一个永恒的领悟中,没有野鸭
也没有不是山的山,他只想知道如何能够这样,

只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摆脱了破坏,
成为一个青铜的人,在古老的石头下面呼吸,

摆脱了行星那无尽循环的振荡,
在时间浅蓝色的中心呼吸着他青铜的呼吸。


在对立的元素中

如果这是一个没有神的世界,
它的人为性就是最为幸运的。那么,

我们要问,对于我们,什么最有意义,
所有的鬼,还是一个,对于我们比鬼重要的人,

他骑着金马,像一个魔法野兽,
羽饰和鞭子令人惊叹?

鸟儿在周围吱吱乱叫,一片闹哄哄
骑士中的骑士的理念,

在他锃亮的孤独中奇妙形成,
高塔,古老的重音,冬天的尺寸。

而北风有力的半高统靴似乎就要
踏进一条过长的走廊,呜呼!



艰难时世

多么疯狂,他不得不说,“他见到了
一种秩序,从此便从属于它?”
他见到的是北方天空的秩序。

但是乞丐凝视着灾难
由此他便属于它了,属于很难找到的
面包,和味道一塌糊涂的水。

对于他,感冒的冰冷之美就是他的命运。
他不明白,他属于它和夜晚,
午夜,及其后,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拥有什么?他拥有他所拥有的。可那是什么?
这无关于吹毛求疵的巧辩。
他拥有的东西将变成他心灵坚强的核?

他拥有他的贫穷,别无长物,
他的贫穷将变成他心灵坚强的核——
一个健忘的极地的夏天。

肮脏的悲剧女神,为什么炫耀光秃的舞台,
没有布景也没有灯光,在剧场的砖块上,
在天芥菜多变的色调中装扮一新,

悲剧的缪斯?说着崇高的诗行。
叫喊,“我是紫色的缪斯。”可务必确定
观众看见的是你,不是你的袍子




很多人在一条溪流中沐浴

仿佛穿过一道边界
扑进撒满阳光的水中,枝叶明亮
在岸与岸之间燃烧。 

星星就是那般在白昼闪耀。瞧,
昨天曾是黄色的,今天焕然一新,
在我们的孩子和我们自己中间

变成清澈透明的绿色——好吧,就叫它绿色。
我们在黄绿色和黄蓝色里沐浴
在这些有趣的色彩中悬荡,

欣赏它们的独特之处,醉心于
皮肤上的斑,笨拙的匿名者
渴望芦苇中的形体。无疑,

我们是适当的观念,少于
两岸之间天空的造物,
少于在空间的流动中流动的水。

仿佛穿过一条边界,没有一个脑袋
光裸,或几乎光裸,在怪诞中漂浮
光裸,或几乎光裸,在一个

光裸的世界,在太阳的陪伴下,
在怪诞的好运者,大庄园主,
一个言辞谦恭可笑的外地人的陪伴下。

晚上再次回到家有多么美妙
铺床,在房子里,绕着各个房间
走动,仿佛它们永远不会改变……



一个细节的过程

今天树叶在叫喊,悬挂在被风扫过的树枝上,
冬天的虚无变得轻了一些。
它依然充满了冰冷的影子和有形状的雪。

树叶在叫喊……一个人在迟疑,仅仅听到那叫喊。
那是一种忙碌的叫喊,关乎另外某人。
尽管一个人会说,自己是一切的一部分,

有一种冲突,一种抵抗卷入进来;
成为事物一部分的努力正在衰落:
一个人感觉生命提供的仅仅是生命本身。

树叶在叫喊。它不属于神圣的关注,
不是英雄们吹出的烟缕,更不是人的叫喊。
那是不会超越自身的树叶的叫喊,

在幻想的缺失中,没有超过它们自身的
意义,耳朵最后发现的,事物自身,
到最后,这叫喊将与任何人都毫无关联。




一个老人入睡了

两个世界入睡了,睡着,现在。
一种哑默的感觉庄严地占有了他们。

自我和大地——你的思想,你的感情,
你的信和不信,你整个特有的图谋;

你这发红的栗子树的红,
河的运动,催眠的河之河的运动。

事物平凡的感觉

树叶落光之后,我们返回
事物平凡的感觉。仿佛
我们已经来到想象的尽头,
在惰性的智力中死气沉沉。

甚至难以选择形容词
来描绘这茫然的冷,这无来由的悲哀。
宏大的结构变成一座小屋。
没有包头巾的人走过变小的地板。

温室从来没有这样急需油漆。
五十年的烟囱歪向一边。
异想天开的努力已经落空,
重复着人和苍蝇的重复。

而这想象力的缺席本身
需要被想象。巨大的池塘,
平凡的感觉,没有倒影,树叶,
淤泥,脏玻璃般的水,表现寂静

有一只老鼠出来观望的那种寂静,
巨大的池塘和它百合花的残梗,
都必须被想象成不可回避的知识,
需要,就像被需要的一件必需品。


实用智慧的消遣

越来越微弱地,阳光坠落
在午后。骄傲和强大的
离开了。

那些留下的是未完成的,
最后的人类,
一个缩小的星体的土著。

他们的贫乏就是贫乏
一种光的贫乏,
一颗星苍白地悬在线条上。

一点一点,秋天
空间的贫乏变成了
一个表情,几个说出的词语。

每一个人都将彻底地感动我们
用他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
在陈腐而壮丽的灭绝之中。






一个孩子睡在自己的生命中

在你认识的老人们中间,
有一个人,没有名字,遮护着
所有其他的人,以沉重的思想。

他们是虚无,除了
在那颗心的宇宙中。他向外留意着
他们,在内心中了解他们,

这惟一的他们自己的王,
遥远,又近得足以唤醒
今夜你床头上方的琴弦。






去巴士的路上

轻雪,霜一样,在夜里落下。
忧郁地,那记者面对着

翻译过来的世界中的一个透明人,
他以一个新的觉识为生

在一个需要说明的季节,早上的天气,
提神的冷空气,冷风,

对冷风的感觉,比对睡眠的感觉
更为明显,比睡眠的力量

更强,一种明晰从寒冷中
涌现,带点虹彩,微微有些眩目,

可一种完美从一个新的觉识中出现,
超出了新闻报导的理解,

一种从一个人的语言内部发音的方法
在花坛的冬树下。




当你离开房间

你说话。你说:今天的人物不是
来自陈列室的骷髅,也不是我。

有关凤梨的那首诗,有关
从未满足过的思想的那首

有关可信的英雄的那首,有关
夏天的那首,不是骷髅们所思考的。

我奇怪,我度过了骷髅的一生,
作为一个不相信真实的人,

一个所有尘世的骨头组成的农夫?
现在,这里,我已经遗忘的雪

变成主要真实的一部分,
对真实以及升华的

评价的一部分,仿佛我离开了
我可以触摸的事物,触摸每一条道路。

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
不真实的东西,仿佛虚无已经彻底改变。




真实是最庄严的想象的运动

上周五,在上周五夜里巨大的光中,
我们从康沃尔向哈特福德驱车回家,很晚了。

这不是吹制玻璃品上的夜
在维也纳或威尼斯,静止地聚集着时间和灰尘。

一种粉碎的力在一圈圈碾磨,
在前边,西方晚星的下面,

光荣的活力,血管中的闪光,
仿佛事物出现,移动,消融,

既在远处,又在变化或虚无中,
夏夜可见的变形,

一种银色的抽象接近成型
又突然否定了自己。

坚固之物不坚固的汹涌。
夜的月光之湖既非水也非空气。




一个晴朗的日子没有记忆

风景中没有士兵,
也没有关于死者的思想,
仿佛他们是在五十年前,
年轻,生活在新鲜的空气中,
年轻,漫步在阳光中,
穿着蓝衣裙弯身去触摸什么,
今天,心灵不是天气的一部分。

今天,空气清澈得什么都没有。
除了虚无它没有任何知识
它无意义地在我们上方流动,
仿佛我们从不曾到过这里
现在也没有抵达:这肤浅的奇观,
这无形的运动,这感觉。





纯粹的存在

心灵尽头的棕榈
超越最后的思想,升起
在青铜的背景中,

金羽毛的鸟
在树上歌唱,没有人的意义,
没有人的感情,一首异国之歌。

你知道不是理智
使我们幸福与否。
鸟在歌唱。羽毛闪闪发光。

棕榈站在宇宙的边缘。
风在枝叶间缓缓移动。
鸟儿垂下火焰的羽毛



华莱士·史蒂文斯,美国主要诗人,有“诗人中的诗人”或“批评家的诗人”之称,其诗富于形而上的思考,力求以审美代替信仰缺失留下的巨大空白。史蒂文斯同时也是一位重要的诗学家,其文论犀利深刻,且充满诗人天然的敏感性,往往于不经意处透出智慧的洞见。他的思考始终围绕真实与想象的关系这一诗学命题,认为作为一种官能的想象力反射着上帝的创造原则,因此能够赋予万物以秩序,诗歌的功用就在于调和两者,使人性获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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