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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松爽 發表於 2017-12-4 15:02

星座

[b]古槐之心
[/b]
我的身体内沉积着无数个我。
新生的绿芽,绽开的白花,都让我欣喜
而我知道,它们迟早会成为一蓬黑刺,成为
黑色的树干本身,直至成为最后的一段根,一抔泥土。

[b]沉默之树永不死亡[/b]

旷野上一株黑色孤树。
它不是山谷蜿蜒的字迹,不是伯牙摔碎的琴,
而是那写字、弹琴的手的本身,是那具温热的肉体本身,
是那肉体中坚固而虚无的精魄之本身。

[b]万物皆为庙宇[/b]

雨滴经过苍翠的松稍,
汇成一注注灰亮的泉水浇注下来。
我终于相信了,无论松树,还是松树下
这具依然炙热的肉身,皆是庙宇
皆是敞开的,清凉的,烟火不息的大地庙宇。

[b]星座[/b]

前一个冬夜。我和历史老师谈起
我们这个民族。孔庙,裂缝,经书……松柏
深夜独卧床头,听檐溜一滴滴,滴落
我们用悲伤建造了一个坚固屋顶,以盛载那些冰雪。

后来我醉了。脚步踉跄,大地倾斜
仿佛一个婴儿重新诞生。头顶
星群相连,被黑暗填充
而我们,从来也说不清楚母亲的模样

[b]广场与花园[/b]

如果内心是一座花园
皮肤就是最大的广场
我和人握手,拥抱,亲吻
通过炙热的花岗岩。
跳舞的终会散去
静坐者影子
沉入心的池塘,只留下余光。
广场空旷,没有一丝风,一片影
一只高飞的鸟。
我从没有进入过深夜的花园
我知道灯光将嫩叶照亮
母亲坐在树梢
孩子们赤脚走在泥土上。
我一次次踏上正午的广场
日光炽烈
星辰在黑匣子里沉默
献血的车辆停在一角,空无一人
空气静穆
仿佛我赤裸

[b]面孔之诗[/b]

佩索阿有七十二个分身
他们流寓在各地,通信,赠诗
也相互驳责,哀悼
陌生的街角擦肩而过,裹着一粒不安之心
最终躺于一口口书箱的棺材

曼德尔施塔姆只有
一个身体和思想
一个希腊般不朽的记忆与故乡
仿佛大理石柱石
拆掉他,就意味着冰封中
一座音乐圣殿的
彻底倒塌

我看到自己的一张张面孔
熟悉而陌生。蒙在另一个的脸上
如此熨帖,有了血色生机
随时也都能揭掉。

我们在面孔中指认面孔
短暂停留,又
迅疾远离。那么多雪片、废纸
在黄昏的烟尘里纷纷坠下

[b]县城记[/b]

一个人在县城呆久了
县城就会变得和自己身体一样小
永远拥挤的县医院住过我的大舅、母亲、伯父、父亲
它狭窄的走廊依然晃动着那么多
我的陌生的亲人们
亲人们居住在我的身体的各个地方
一抬手就能摸到
摸到他们残损的脸,灰白的头发
仿佛一根根火柴,装在同一个盒子内
电杆上张贴的寻人启事,都有一张母亲的面容
而城门楼上的讣告,白纸黑字让人心惊
那总是相识的一个人
我的身体成为唯一的地址,有唯一的一串编码
外地寄回的信件,一封封
堆积在我的白色的胸口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居住久了
他的身体会变得和这个地方一样大
他伸出手臂,像县城通向世界的一条条道路
摸到压低的旷野、根须,飞鸟,九月的雨水
摸到距离县城四十公里的那座坟
那些绿了又黄,黄了又青的植物
他珍藏的那一封信,却一直沉在心屉的最底层
无法寄出

[b] 风吹柏[/b]

女儿出嫁的前一晚
小婶从原野折下柏枝
捆扎在红亮的一箱箱嫁妆上
小叔当年的棺材,由一株
完整的柏木打制而成
柏树浓郁,没有一点声响
小叔坟边的这一株,也已经七年了

[b]渡河[/b]

我梦见自己托举着衣物过河
春天的河水上涨
水从腰部一直升到胸口
我大声呼喊,却只能
发出细微的声音
我将衣服举得更高
它单薄,破烂
却是我的唯一
对岸的油菜花晃眼
母亲的坟头青草萌生
父亲在村中锯着一棵大树
我看到一只鸟像一枚箭矢
穿过水面泡沫
有人在麦田躬身
拔起野燕麦苗
他看不到我
看不到河流中央的小小的孩子
他也没有留意
天空云层降低
河流悄悄猛涨起浑浊春水

[b]悲伤[/b]

我经历的都不是真正的悲伤
我从人群中出来
被气流裹挟
被黑暗路径的生物迷惑
而我仍然知道
我正走在一条歧路上
我也终将从这座悲伤的
山脉穿过

当我到达光枯的山顶
天色阴沉
整座山在脚下浑然一体
仿佛仍有无数个
看不清脸庞的我
在昏暗中咬紧牙关
我无力将它们一一汇拢

多年之后(也许只是一瞬间)
我坐在这里
看远处的山峦隐隐
头顶雪冠
而我已成为悲伤本身
我已经有了坚固的基座
和浑然的山体
--------那悲伤的完整形态

[b]千灯[/b]

他们在歌厅嘶吼
身体内居住的冤魂的
白色面庞,如切割开的大理石

映出市镇的光影
白雪成泥
来往者皆有负重肉身
无名包裹缝在肩头
呻吟缠绕足踝
如宋明时代纤手上的白蚕丝

最干净的雪地
在突兀的房檐之上
庄重之姿端坐其上
直至一滴滴结为冰凌

啊,母亲终于实现一生的愿望
倒悬檐底,俯看我们半生
冬夜漫长,需
咬紧牙关,坚持

[b]埋骨记[/b]       

我抱着母亲的骨灰,在苍茫的大地奔走
我要按照她的意愿将骨灰葬到一个个地方去
我将母亲颅骨的灰,葬在伏牛山背一座
空落的石头房子里,这里曾经的两位白发老人
端给年青的流离母亲一碗苞谷稀粥,给了
她寒冷一生中一个充溢着秸秆气息的温暖夜晚
我将颈部的灰(还带着肿瘤的痛啊)
葬在故乡的狭小盆地,这女性般膏腴的盆地
一条条河流倾泻而下,一个个儿子从垭口走出,不再回头……
足踝的骨粒,我穿行万里,撒入西乃、摩押,撒入红海、约旦河
当夕阳沉落,荒漠转成殷红,头顶星辉流转
上帝开始在草香弥漫的旷野分发苦涩的圣餐
几点灰发的烬,我带到村东的高岗
夕阳烟尘中,走下连绵的牛羊侧影
一点心尖之灰,藏于一粒灯火,大雪之夜
总会有一面绯红手掌合拢罩于灯芯
一撮腕骨的灰,深埋在老家的虬曲树根
五月枣花会密密撒落归客的肩头,仿佛擦亮的秘银之光
母亲手掌的灰,我撒入一江浩浩流水
那些年,母亲坐于堤岸,看一张张木盆顺流而下
她的双手,丢开了经书,从一口木盆中
抱出了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
现在坛子的底部只余下来历不明的灰烬了
我就带在身边吧------中年的我
已在体内砌起了一座坚固墓园
我抱着空坛子,携带着母亲和祖先的骨灰
走在沉沉黑夜,星辰坚硬,微暗如火
灰白的道路蜿蜒,向远方伸展,无数面影子晃动
那是无数个灰色母亲,行走在到来的清白黎明里

天然石 發表於 2017-12-4 20:13

[i=s] 本帖最後由 天然石 於 2017-12-4 20:15 編輯 [/i]

前面短的情感推进挺温和,后面的依然犀利着,还是后面的状态好,商丘天然石欣赏学习老乡大作,问候!

轮回的马 發表於 2017-12-5 20:17

缓慢,凝重,但却有那么的一丝温存,而这温存里,我却读出孤独与绝情,这撕裂的屋宇呵

你是真的诗者

轮回的马 發表於 2017-12-9 17:27

上去,当精当挂的一组

阿牛哥 發表於 2017-12-14 22:23

这是不可分开的一组,分开了,有些东西就不够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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