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古什洛夫斯基的诗 李以亮 译
约翰•古什洛夫斯基的诗李以亮 译
战争所教给她的
我的母亲知道，性是坏的，
人是一钱不值的，天总是很冷
而且永远吃不饱。
她知道，如果你蠢
靠双手你将无法捱过
冬天即便你活过了秋天。
她知道，只有年轻人能挺过
集中营。老人成堆成堆
如废纸被剩下来，小孩
像小鸡和面包一样罕见。
她知道，世界是一个破碎的地方，
没有鸟儿歌唱，甚至天使
也无法承受上帝给予他们的悲痛。
她知道，不要祈祷
你的敌人不会折磨你。
你只能祈祷他们不要杀了你。
甜瓜
——给加布里埃尔·约西波维茨
当我看到一枚甜瓜在桌上在清晨的
光里闪闪发亮，我的心为什么狂跳，
好像它要跳出去？为什么我想
画下这甜瓜，以文字，或
以富于韵律的短句记下它？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做，我会
以某种方式拥有它，不是在
“买”的意义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而是说，我懂得它不是
我的一部分，事实上，不是，永远不是，
但比现在更接近我，
在这一刻，当我看着它在我眼前
在桌上好像某个我所梦想的小世界
像一个在我梦之沙箱里的孩子，
并将它看作这真实的世界，我被它占据，
为它所有，一如春天
带着榆树，融化它的坚冰，直到冬天
在它的生命里什么都不是，直到它叶子的
皮肤它所失去的一切什么也不是。那时
我就成为这甜瓜，我的存在只为欣赏
它的美，它石灰似的白肤和冷冷的甜蜜，
它的伯利恒和各各他①，我的存在只为欣赏
它的他性②，懂得我的自我不属于它，
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接近它，从未像现在这样
更免于我自己的头骨所属的地方。
————
译注：
①伯利恒（Bethlehem），耶稣出生地。各各他（Golgotha），耶稣受难地。
②他性（otherness），哲学术语，相异，非己。
朵娜
你还记得那些星期天吗？
跟爸爸和妈妈一起
开着那辆灰色的大德索托去
芝加哥北边草原上的酒吧？
你要我，你的小哥哥，
随着汉克•威廉姆斯的歌唱跳舞，
“嘿，很好看，到底做什么好吃？”
我们扭动着身体，跳吉特巴舞，
跳华尔兹舞，然后走到那些蓝色
和绿色的圣诞树灯下。
那些喝醉的人从他们的梦里转过身了吗？
他们梦见诺曼底的灰砂、
冻死在阿登森林的死者
他们看我们跳舞了吗，像他们
在战前做孩子时那样跳？
他们知道我们是DP①吗？
认识他们通过奋战解放的
囚在雷马根的孩子吗？他们是否转身并鼓掌
朝我们扔过镍币和银币？
跳舞时，我们谈论过什么？
我肯定没有说过
妈妈怎样打你耳光，
在房间里尖叫着追逐你，
抓着扫帚把
朝躲床底下的你挥舞。
听着，我还是想着你
并祈求你原谅我
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知道
她伤害你有多深
如果有什么办法
在那些蓝色和绿色的灯下
能够再一次和你共舞
我会，我会
用并不流畅的波兰语求你别哭。
朵娜，请你
请你不要哭②。
————
译注：
①DP（displaced person），缩略语，意为“被迫离国的人”。
②此处原为波兰语“Prosze Danousha,Prosze nie plakach”。
今年的秋天来得多么早
在一行行
缩在架子里的
番茄植株
和埋在雪地的
球茎之间
女儿跟在我后
最后问我
为什么我穿的大衣
没有扣子
鞋子没有鞋带
我告诉她，我是一个傻瓜
在一个神奇的梦里
屈膝跪下
像一个忏悔的海豹
在她大笑的时候
我又编造出更多
我对她说纽扣
被搅进了汤里
卖掉鞋带时
买回了面包的秘密
她无需
知道我的想法
总是跟我的父亲有关
他死于血液
它幸存于集中营
他死于关于一个婴孩的记忆
他被扔在了
甜菜地里
真正的魔术
只有六岁的她不会
像我一样懂
他灰色的声音
从闪电和灰烬里
描画出了一个世界
老年到来？
我已经54岁明年我将满55
（6月22日如果你想送花
或糖果），关于老年的到来
我知道的是，我们到达老年
就如巨大的冰川到达老年
非常缓慢。一年我们融化一点。
次年我们又冰冻一点。来自
虚无的风并且格外留意
我们的北墙。接来的一年
风会更强或更弱。
我们不像书中人那样
易变。今天英雄，明天傻瓜。
我们的未来，一位耐心的祖母
牵着学步儿童，慢慢地做来。
约翰·古什洛夫斯基（John Guzlowski 1948-），1948年出生于德国境内一难民营，后移居美国芝加哥，完成大学教育后成为一名美国文学教授，现已从东伊利诺依州大学退休。他出版有诗集《闪电与灰烬》、《骡子的语言及其它诗作》、《第三个冬天：布痕瓦尔德集中营》（普利策奖提名）和小说、随笔作品多部。他以英语写作，诗歌作品多以父母亲的悲惨遭遇为题材，发表在美国多家刊物并被翻译为波兰语在波兰发表和出版，切斯瓦夫·米沃什曾著文评论其诗，称赞他“当波兰今天的诗人不是很急于想要记住过去时，他却追求与过去产生联系，这一点很不寻常”。《战争所教给她的》选自《骡子的语言》，《甜瓜》选自米沃什编选的《明亮事物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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