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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的马 發表於 2014-4-19 14:36

约翰·海恩斯诗十四首

约翰·海恩斯诗十四首



预言

一种孤独而浩大的力量
在黄昏时分割大地。

九年来我一直在观看
从内部的一道门:
像一幅混沌图景,
似人的形体在逼近,遮住
他们的脸,穿越视线,
铁和距离使他们沉重。

没有声音,除了风
横吹路面,用白垩般细微的尘土
填充车辙。

仿佛内部的门在关闭,
一天迎来它黑暗的
旅程,身后的九座桥
一一摧折。


        翻译 © 史春波



夜间动物的声响

看不见的翅膀扫过
头顶的叶簇;霜
在兽蹄下碎裂,河水流动着
汇入郊狼的孤鸣。

它们踩着月光行走,
我们借着跳耀的营火
来去,身体里的鬼
怀揣巨大、受伤的心。


        翻译 © 史春波





那即将袭来的
严冬的巨大悲伤
悬挂在空气里
这阴沉的九月。

今天一条泥泞的路
粘满落叶,明日
冻硬的土地
和一只足印
将发出冰的釉光。

透过来的太阳
依旧暖和,而路
陷在影子里;
你的手在我的手中发冷。

我们的浆果已摘下,
蘑菇也采好,
我们各自在心里
藏起一小块
夏天,
就像老鼠把根茎
储存在
惟有它们知道的地方。

我们相信还未降临的生命,
当一棵光秃的树
默默站立在
变黑的树叶上;
但此时在那条路的转弯处
停下脚步聆听:
一只南飞的鸟
它奇异的歌声
涨满
静寂的黄昏
正从那棵树梢
      流淌。


        翻译 © 史春波



写在陶渊明之后

这绝非第一次
我在荒野中独眠。

高草怀着沉沉的草籽
把影子投上石碑,
风将盘问白杨
然后留下我独行。

九月在即,催种子
入土地——路过的小鸟
搅动落叶瑟瑟。

那些带我到这里的
必将消散,回归各自的屋宇,
各自的生计。

独自在沙子的黑暗中
我将躺卧千年,
千年没有温暖
没有触摸,千年
不语。


        翻译 © 史春波



暮色中的李煜

香气自玫瑰飘落。

冰雨,
东风撒播
一千颗种子……

一切事物之光,
      你凋零。


        翻译 © 史春波



纸盘传奇

它们的祖先
追溯回森林。
那里整个家族挺立,
骄傲,浓密,健壮。

直到贫苦的年代,
因为火和干旱
族长们先后坍圮。

土地被剥夺,征税,
青壮年被砍倒
卖给纸厂。

它们中的成年男女
全部碾碎,漂白,
浸入苦涩的酸液,
它们纤维殆尽
变成锯屑
列位于一千万子孙。

它们的身影遍及野餐,
球赛场,住家,
和官方场合。

它们单薄,柔韧,
渗透性好,千人一面,
它们存在是为了最终被丢弃。


        翻译 © 史春波



洒掉的牛奶

每当我看见牛奶洒在桌上,
又一只玻璃杯打翻,
我会想起那些徒劳的奶牛。

多少吨草料被用尽,
多少奶牛的乳房被注满再挤空,
森林一片接一片
砍光了制成纸箱,
成千上万支蜡烛在消融……

一大张碰洒的牛奶的桌布
铺在全世界的餐桌上,
有个孩子站着
手中拿一块浸透的海绵,
说他不是故意的。


        翻译 © 史春波



阿灵顿国家公墓

面无血色,这些
小小的白色石碑,
他们名字里的金属,
阴郁而陌生
我的祖国多么镇定。

我的父亲葬在这里,
还有他的父亲,
众多顺从的生命。

我也可能前来
当我的寿命用尽,
可是这块土壤
无法给予我安宁。

这些死亡阵地
缺少坍塌的石柱,
一段传奇,用布满坑洞的青铜写成
讲述一个城市
如何沦为瓦砾。

泥土中应该有丰厚的
榴霰弹碎片
和骨碴;

为那神龛点一盏灯
以鲜血为燃料,
如果鲜血能够点燃。


        翻译 © 史春波

译注: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阿灵顿国家公墓,美国军人公墓,位于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县,与首府华盛顿一水之隔。



你肩上的太阳

我们挨着在草丛里躺下,
睡一会然后醒来,
仰面看三叶草
和箭一样的叶片,
看树叶和云朵
黯淡、毛茸茸的腹面。

成为一粒种子真神奇,
一生的成长在望,
就像童年时
一切事物都很近
又很远,
一只徐徐爬行的昆虫
一堂无声的课。

可能不会再有
明澈如水的眼神,
你肩上的太阳,
当我们站起身来
抖落满身的草,
高高的在这初放的绿色清晨。


        翻译 © 史春波



宇宙尘,一首小诗

从垂死的星体的残骸
这场粒子雨下下来
用光明浇灌空虚……

原子的海浪急着回家,
巨星崩塌,
不安定的客人无力久留……

太阳的心脏变红,膨胀,
他强大的气息在延续,
而他物质的外壳
终有一日将蒙上白霜。

在猎户座光热的领域
群星在聚合,
正如我们每天夜里所见,
炽烈,至死不渝。

从冰冷的逃逸的尘埃
那未在和永在,
静寂与空虚将到来……

这臂膊,这手,
我的声音,你的脸,这爱。


        翻译 © 史春波



猫头鹰在做梦人的面具里

所有经我们捶打、分割并焊接的
铜和锡
都不再有兽性或人性。

不再有,石头经手的温度
做成肉体,倾注的热
填满乳房、肚腹和大腿。

这出自古老情感的手艺
被称为黑夜的
狮子化身,让雨具有形体

风开口说话——猫头鹰
在做梦人的面具里,
一只石兽在沉睡……

通过敲打和割炬
消缩成一块熔渣,
铬表面的一个锈疙瘩。

于是,磨砂轮产生黑色粉末,
明亮而刚劲的金属刨花
掉在车床底下:

替这些拉制钢丝人说话吧
他们大步迈向彼此
在一块扫净的青铜上方。

对他们而言,沉默太刺耳,
阳光太强烈。

无论他们走出多远
始终无法彼此接近。


        翻译 © 史春波

原注:这首诗是一部浓缩的雕塑艺术史,从早期贯穿当代。最后三节描写阿尔贝托·贾科梅蒂一件著名的铜雕作品。

       

亚洲博物馆指南

裹着脚,在猫头鹰王之下,
黑暗公主与阔步的祭司
先于我们,带领
身穿麻布寿衣的死者,

我们学会了王位上
不安父辈们的经验:

要强大就必须粉碎
你脚下的黑暗,
摧断你敌人的脊背
咆哮着
朝光举起拳头:

隔着玻璃,那把石斧
保持了它的尖利、重量和用途:

一只绿色小蜣螂,
安放在墓穴里,
指导阴间的生活
好过福音书上的法则。

仿佛先知口中众生云集的
圣城,那里将备有太阳柱
和月亮门,
将为牛准备稻草
为蛇准备树。

情侣们将有过夜的场所,
在尘土中打滚,浑身红褐,
但微笑着彼此拥抱,
从持久的热情里
提取纯洁的经验。

这一切堆迭的布置
我们用来安慰死者
并至少从中学会:

这些不起眼的烧制的形象,
残缺的纪念品——物件
象征救赎,吉祥,
顺从和体面——比我们更长命。

一头灰象
只有你拇指那么大,
托举起整个大地
连同地上的森林和无数石头。


        翻译 © 史春波



梦游者

那曾分配给埃及的时间
叫做睡梦,
而行走在那里的人
叫梦游者。

大步穿过滚烫的尘雾
在泛着蓝色釉光的夏天,
穿过守时的洪水,
穿过沙暴和热病。

存在,睡觉,苏醒……
那是一只昆虫的天赋。
带着闪光的鹰眼
和朱鹭的喙;
带着粗粝的狗的舌头;

然而比它们全都强大
漂流与寂静的法则
透过芦苇的私语
和不歇止的犬吠
传入耳中。

黄昏,一个王朝在归返,
比黎明更广阔,
在没有屋顶的神庙,书吏
和猴子祭司整理了鸟
的肠子;顺着一根烟柱
陶土的灵魂攀爬,
从光与莲花中诞生。

然后,在石头的
绿色心脏,终于入眠。
跻身不安的,被太阳驱逐的中间,
成为那个治愈的、久驻的
男人:守灵人的王。

夜是一条眼镜蛇,盘成
一个永恒的双结;
在睡眠中保持对称,
浸满毒液,等待着
最先醒来的法老。


        翻译 © 史春波

原注:这首诗是对埃及神话和宗教一些现象的糅合,也是对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的重要小说《梦游者》的间接引用。



命运女神

  《阿特罗波斯或命运女神》
          ——戈雅

北即是东,南即是西
开始是底下,上面
是结束——符咒洒光了
我们失去了魔力。

我们是你眼中所见的燕子
有被裁过的舌头,
被修剪过的翅膀,
挨挤着栖在电线上。

我们是天使中的老处女
被上帝驱逐:
我们保全了我们的剪刀
携带了我们的针——

四个老妇人在纺织
纺织着风,
然后随一阵狂怒的咕哝
把线从云彩中抽去。

我们不再于门廊上
静坐,也不再与
树和枝桠打交道。

日光对我们有害,
夜晚则更加美好:
星辰纷纷坠落,
狮子与天蝎西沉……

想想你的房间吧
还有你的家具,
叠好你的床
揣起你的钥匙:

你们当中有影子的
将继续与之为伴,你们
没影子的即将死去:

这块玻璃,我们透过它
来观看,这些孔洞
全由我们制造。

再看我们盘绕、扭织的
丝线,我们啐出的
词语,我们掷出的符咒……


        翻译 © 史春波

译注:spinster有纺织妇女和老处女双重含义;glass既有玻璃也有透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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